淮南王府。
太子劉遷快步走進了劉安的書房。他在門口停了一下,吸了兩口氣,又搓了搓臉,讓自己顯得平靜一些,這才抬手敲門。
“進來。”劉安的聲音傳了出來,平靜如常,聽不出一點異常。劉遷聽了,卻更加不快。他脫了鞋,推門走了進去。房里很暖和,熱氣撲面而來。劉安穿著素色單衣,坐在書案前,正在奮筆急書。
“父王,又在寫文章?”
“給天子上書。”
“還上書?”劉遷嚇了一跳,連忙伸手握住了劉安的手。“父王,上次上書已經被削了兩個縣,你還不死心?非要逼天子繼續削藩嗎?”
“誰說那兩個縣是被削掉的?”劉安稀疏的眉毛挑了一下,不悅的打量著劉遷。
“呃……好吧,那是封給妹妹的,不能算削。可是天子下詔嘉獎妹妹,難道不應該另選食邑,非要在淮南國境內選擇兩個縣?”
劉安放下了笑,搓了一會兒手,輕輕嘆了一口氣。“你還是沒明白天子的意思啊。”
劉遷的臉抽搐了一下。從劉安的口氣中,他又聽出了淡淡的失望。雖然他已經習慣了,可是聽到這樣的話,他還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首先,天子并沒有說我的上書不對。相反,他還讓嚴助給我寫了回書,感謝我對朝廷大事的關心。”
劉安拿出嚴助的回書,推到劉遷面前。劉遷沒有接,他已經提前知道了內容,要不然也不會急急忙忙的來找劉安。詔書里是沒有說,但是天子根本沒有采納劉安的上書,意思已經很明白了。不明白的不是他劉遷,而是父王劉安。
“父王,我聽說,天子對梁嘯很有信心,極力維護。父王說梁嘯的不是。天子豈能滿意?再說了,妹妹與梁嘯交往甚深,你這么做……妹妹會怎么想?”
劉安哼了一聲,很不高興。“我希望她不要想。貴賤懸殊。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就算他運氣好,能以軍功封侯,那得等到什么時候?我只有這么一個女兒,不能被他耽誤了。”
“父王自是一片好意,可是妹妹未必貪會。既然梁嘯西域之行九死一生。何不由他自生自滅?”
劉安歪了歪嘴,笑了起來,意味深長的搖了搖頭。“遷兒,這就是為父的用意所在了。你想啊,現在我說梁嘯的不是,天子可以強辭奪理,不予理睬。等梁嘯身死,為天下笑,他還能說我說得不對嗎?現在他削我兩個縣,將來就得還我四個縣。”
劉遷一怔。若有所思。
“我與天子之爭,并非個人恩怨,而是儒道之爭。天子野心勃勃,欲以儒代道,好大喜功,將來必然會毀了這來之不易的大好局面。如今太皇太后尚在,他就蠢蠢欲動,將來太皇太后一旦駕崩,還有誰能制衡他?”
劉安說著,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只有你父王我啊。我就是要讓天下諸侯知道。黃老之道才是治國良策,年輕人只憑一腔血氣,是辦不好事的。”
劉遷又驚又喜,撫掌而笑。“父王。你真是深謀遠慮啊。如此一來,天下諸侯皆知父王智慧無雙,自然唯父王馬首是瞻,眾望所歸之下……”
劉安抬起手,打斷了劉遷的話。父子倆相視而笑。
劉陵搓搓手,放下筆。得意的歪了歪嘴。她站了起來,光著腳,在溫暖的地板上走著。腳底踩在軟軟的坐席上,癢癢的,仿佛有人在輕輕的撓觸。
劉陵忍著笑,歪著頭,打量著剛剛抄完的書稿。
書稿并不長,只有寥寥百余字,配了兩幅圖,卻是劉陵與那些負責制造千里眼的門客人幾個月的心血結晶。為了搞清楚這個道理,他們查遍了淮南王府收藏的古籍,都沒有找到答案,最后還是鄧國斌冥想苦想了大半個月后,決定親自設計方案,經過反復試驗,耗費了無數的人力物力,最后才總結出其中的道理。
別看這份書稿很簡單,卻是千里眼中蘊藏的道。把握了這個道,不僅可以制造千里眼,還能制造可以觀察細小事物的放大鏡。實際上,千里眼就是在放大鏡的基礎上做出來的。
劉陵將第一只千里眼獻給了天子,但是這份文稿,她想給另外一個人看。
“可惜,你不在長安。”劉陵惋惜的嘆了一口氣,小心翼翼的將書稿收了起來。她決定在那個人看到之前,她不讓任何人看到這份書稿。“看你還敢不敢自以為是。”劉陵輕輕地哼了一聲,隨即又嘆了一口氣。“新年又到了,也不知道你什么時候才能回來,可真是急死人了。”
梁嘯笑瞇瞇的站在帳篷前,阿爾法四人各捧著一只托盤,托盤里擺著一摞摞的金幣。
“按照我們漢人的習俗,明天就是新的一年,今天就是除夕,要全家人聚在一起,吃大飯,守歲。晚輩要給長輩拜年,長輩要給晚輩紅包。我不敢自居是你們的長輩,但是我希望我們能像一家人一樣,聚在一起,快快樂樂的吃一頓大飯,在一起守歲。”
接到命令趕來的騎士們恍然大悟,不約而同的松了一口氣。快吃晚飯了,梁嘯突然將他們召來,他們還以為有緊急任務呢,原來是漢人的新年啊。
“大人,你的希臘語說得更好了呢。”帕里斯笑道。
“承蒙夸獎。”梁嘯笑嘻嘻的說道。有了四個亞馬遜侍婢隨時幫他糾正口音,他的希臘語的確進步神速。“你的漢話說得也不錯,待會兒要多喝一杯酒。”
“好啊,好啊。”帕里斯開心不已。他轉身拍拍瘋狗亞歷山大的肩膀。“你看,我說學漢話有用嘛。”
亞歷山大抖了抖肩膀,將帕里斯的手撥開。帕里斯也不介意,笑嘻嘻的看著梁嘯。
梁嘯又說了一些吉利話,然后走到每一個人面前,說一句“新年快樂”,在他們手里放上一枚金巾。一枚金幣的重量相當于兩枚五銖錢,價值相當于三四百錢左右,不算少,也不算多。區別只在于這枚金幣并不是市面上流通的金幣。
金幣的一面以浮雕形勢刻著希臘人都引以為豪的那位傳奇王者——亞歷山大躍馬揚鞭的形象,另一面中間刻著一個篆書“壽”字,旁邊圍繞著漢人喜聞樂見的四靈。
這枚金幣集結了希臘文化和漢文化,是梁嘯親自設計的紀念幣。
希臘作為一個曾經的大帝國已經亡國,這些希臘裔的遺民無枝可依,梁嘯想將他們集結起來,收為已用。但是兩種文化的融合是一個長期的事,不是一朝一夕,說幾句話就能完成的。
他自己積極學習希臘語,也鼓勵這些希臘人學漢語,現在又利用漢人新年的機會發放定制的厭勝錢,也是抓住一切機會,讓這些希臘人熟悉漢文化,接受漢文話,同時也能體會到他對希臘文明的敬意。
這個效果非常好。拿到厭勝錢,不僅荼牛兒等漢人覺得新鮮,希臘人也愛不釋手,不少人親吻著亞歷山大的浮雕,淚水漣漣,有幾個人甚至哭出聲來。一時間故國之思涌上心頭,不免有些英雄氣短,兒女情長。
梁嘯好言安慰。他已經和沿途陪同的月氏官員打過招呼,置辦了一場酒席。為了表示慶賀,他邀請這些官員來與會,除了每人一枚厭勝金幣之后,再奉上一份大禮——一匹絹。
月氏官員喜不自勝,眉開眼笑。看著這些眼圈紅紅的希臘人,他們也好言安慰。不知不覺的,也想到了自家的流民身份,心情復雜,五味雜味,無形間和梁嘯等人親近了幾分。
發完了厭勝錢,梁嘯宣布酒席開始。漢人、希臘人和月氏人共聚一堂,舉起裝滿葡萄酒的酒杯,共祝漢人的新年。大家說著半生不熟的漢話,推杯換盞,興致一起,舉手舞之,舉足蹈之,或引吭高歌,或淺斟低唱,其樂融融。
為了讓大家開心,梁嘯盡顯土豪本色。不僅提前和月氏人打好招呼,購置了大量的酒肉,還從附近的城中找來了歌舞伎助興。他麾下的這些騎士大部分都是青春年少的少年,天天練習騎射,荷爾蒙飚升,需要讓他們發泄一下,才能陰陽合諧。
一時間,寒風凜冽的草原上春意濃濃。
梁嘯自知酒品不好,一喝醉就容易出洋相,所以一直克制著自己,除非萬不得已,只是矜持的呷上一小口。僅管如此,面對近兩百熱情的騎士,他還是喝高了。堅持著安頓好月氏官員之后,他就支撐不住了,伏在不知道是阿爾法還是還是貝塔,抑或是希婭的肩上,搖搖晃晃的回到了帳篷,一頭栽倒在床上,就睡得天昏地暗,鼾聲大作。
半夜,梁嘯習慣性的醒來,看到眼前的一幕,不禁嚇了一跳。
大帳里一片狼藉,橫陳,他枕在阿爾法的腰上,貝塔枕在他的腿上,希婭蜷縮在他的懷里,睡得正香。三個亞馬遜女戰士個個衣衫不整,神情慵懶,面有余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