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嘯如愿以償的站在了月氏女王的面前。
對他獻上的禮物,月氏女王并不太在意;對他拿出的寶刀,女王也只看了兩眼就輕輕的放下了。當他雙手奉上那張黑弓的時候,月氏女王一把接過,抱在懷中,淚水奪眶而出,頃刻間化開了臉上的粉飾。
梁嘯已經聽阿奢那說過,匈奴人賞賜給獵驕靡的天地人三弓都是從月氏人手中奪去的,這三張弓都是月氏王室重寶,是月氏老王的心愛之物,一直交給閼氏保管。女王當年為了保護這三張弓,險些送了性命。
三十年后,重見這張弓,女王的心里一定不好受。
讓她哭一會兒吧。她也許能夠想起月氏老王的無頭尸首,有所愧疚。為了能達成任務,斷匈奴右臂,我只能如此殘忍。
女王好一會兒才收住眼淚,鄭重的將弓交回到梁嘯手中。梁嘯心里樂開了花,臉上卻依然肅穆。“女王殿下,如果你留戀這張弓,我愿意將這張弓獻給你。”
女王聽了翻譯,感慨的搖了搖頭。“草原上的規矩,唯有強者才有生存。這張弓是你從烏孫人手中奪來的,就是你的戰利品。我如果想要,要么向你挑戰,要么向你贖買。挑戰,我找不到這樣的勇士;贖買,我也沒有這樣的實力。”
梁嘯很詫異。這張弓雖然珍貴,也不至于連堂堂的女王都贖不起嗎?
“年輕人,你知道這張弓為什么這么強嗎?你知道天弓和地弓又是什么樣子?”
梁嘯搖搖頭,躬身一拜。“還請女王殿下解惑。”
“弓之強,一在木材,二在筋角。這張弓用的上等柘木,雖然難得,倒也不算稀奇。這張弓的筋和角才是最珍貴的。”女王拭去眼淚,看著梁嘯,眼中多了幾分和藹。“這是昆侖雪域野牦牛的筋角。一只牦牛角,就等同一只健牛。健牛常見。牦牛角難尋,而能用牦牛角制弓的能匠更是罕見,所以這張弓千金難求。”
梁嘯恍然大悟。怪不得這張弓比一般的弓要硬很多,原來是用野牦牛的筋角所制。
制復合弓需要五種材料:木、筋、角、絲、漆。前三項是決定弓力的主要因素。通常來說,生長越慢的東西,質量越好,植物如此,動物也是如此。生活在雪域高原的野牦牛無疑是其中之一。它的筋和角制成的弓。比一般動物的筋角更強勁,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天地人三弓,天弓最強,地弓次之,人弓最弱。人弓之力是普通弓的三倍,地弓之力是人弓的三倍,天弓之力又是地弓的三倍。人弓須是人中豪杰方能使用,地弓須得絕代英雄才能使用。至于天弓……”女王輕笑一聲,搖搖頭。“也許只有傳說中的神將才能用了。”
梁嘯將信將疑。神將?那也太離譜了。不過,如果天弓之力真有那么強。恐怕也只有傳說中的英雄才能用。人弓已經是兩石多,天弓是人弓的九倍,那得二十石左右。據他所知,大漢最強的弩也不過如此,想憑人力拉開,簡直是天方夜譚。
“當年老王能用人弓,稱雄草原,匈奴人也不得不俯首稱臣,送質求和。老王力衰,月氏無人能開此弓。遂為匈奴所破。”
女王長嘆一聲,眼神落寞而哀傷,沉浸在月氏曾經的榮耀和自責中無法自拔。
梁嘯靜靜的看著,低下頭。打量著手中的黑弓,熱血沸騰。月氏老王能憑此弓稱雄草原,我是不是也能憑此弓建功立業,開疆拓土?
“這張人弓落在你的手中,也是天意。”女王深深的看了梁嘯一眼。“你說說看,如何才能擊退烏孫人。共保太平?”
梁嘯知道關鍵的時候來了。月氏女王能以一介女流主持大事三十余年,博得眾多月氏強者的擁戴,必然有其過人之處。看她這樣子,應該不是勝在武力,而是智慧。要想說服這樣的人,不拿出點真貨是不可能的。
她可不是洛緒麗那樣的小姑娘。
好在他已經為這一刻準備了很久,此刻自然是信心十足。
梁嘯轉身招招手,龐碩抱來一張地圖,是用整張牛皮繪成的。為了這張地圖,梁嘯和郭文斌花了兩天時間,還參考了隨行希臘老兵的意見。可以說,這是一幅堪稱寶物的地圖。
原因很簡單,能對河中地一帶有全面認識的人,非他莫屬。那些老兵也許對細節很熟悉,但是論全局觀念,沒有一個人能和他這個看過無數次世界地圖的人相提并論。
看到地圖,女王頓時眼前一亮,看向梁嘯的眼中多了幾分欣賞和信心。
梁嘯自信的笑了笑。其實這張地圖還不算全,為了避免引起女王的疑心,有很多細節他都沒有畫面,只是大概的畫出了幾個國家的方位,重點是蔥嶺、昆侖和天山。同時,為了增強女王的信心,他特地將大漢畫得大了些,幾乎占了地圖的三分之二。
梁嘯侃侃而談,中心思想卻只有一個:大漢必破匈奴。月氏如果不與大漢聯盟,將來必被西遷的匈奴人踐踏。即以目前而言,月氏東有勁敵烏孫,南有大夏,西有安息,唯有北面的大宛稍弱。一旦大宛被烏孫占據,月氏人將四面受敵,絕無幸存之理。
女王稀疏的眉頭緊蹙,盯著地圖,看了很久。阿奢那雖然已經聽梁嘯說過,此刻再聽,依然覺得心驚肉跳,惶惶不安。匈奴人留給他們的印象太深了,一旦匈奴人西遷,情況將比烏孫人攻占大宛嚴重得多。
月氏人連烏孫人都擋不住,還能擋住匈奴人?
“依貴使之見,當如何是好?”
“當然是東西夾擊,重創匈奴。只要匈奴人的實力受損,就算他們西逃,有大宛在北,月氏也可安然無恙。若大宛被破,月氏就只能與匈奴人面對面。縱使取勝,也是慘勝。萬一敗了,不是匈奴人南進,就是巴克特里亞人北進,月氏必亡。”
女王和阿奢那交換了一個眼神。阿奢那又道:“我們與大宛人多次交戰,互有仇怨,他們能接受我們的支援,讓我們的勇士進入大宛嗎?”
梁嘯笑了。“這的確是個問題。如果只有三五千人,又由謹慎之人率領,那還好說。如果人數太多,又不肯守規矩,肆意行事,大宛人恐怕不肯答應,說不定一怒之下投降烏孫人,轉而與月氏為敵。”
“三五千人,能退烏孫人的大軍嗎?”月氏女王疑惑不已。“烏孫人雖不如匈奴人強大,卻也控弦數萬。大宛人能夠調集的人馬,恐怕不會超過兩萬吧?”
“殿下英明,的確如此。”梁嘯早有準備,不慌不忙的說道:“可是,如果烏孫人兩線作戰,那情況就不一樣了。”
“兩線作戰?”
“是的。我們漢人常說,用兵之道,在致敵而不致于敵。烏孫人自恃有匈奴人撐腰,兵強馬壯。擊月氏不成,就想轉而攻擊大宛,迂回月氏身后。可是東西數千里,中間又隔著一座大山,他們首尾難顧,這正是月氏反擊的好時候。”
梁嘯在地圖上找到大宛之東的山口,重重一點。
“如果能有萬余人馬,以逸待勞,在這里拖住烏孫人。蔥嶺以東的月氏人就可以趁機搜集舊部,在合適的時機東進,攻擊烏孫人的老巢。或者埋伏在烏孫人撤兵的必經之地,待烏孫人撤退時進行襲擊。如果能重創烏孫人,你們就有機會重回故地。就算不成功,你們也可以多出幾年的太平。”
月氏女王微微頜首,答應與大臣們商量商量,再給梁嘯答復。
梁嘯躬身而退。
兩天后,月氏女王再次召見梁嘯,決定與大漢結盟,并派大祿阿奢那、王子巴圖領騎兵五千,趕往大宛,由太子阿留蘇統領蔥嶺以東的月氏人東進,召集留在南山的舊部和羌人,等待戰機。女王決定,大戰結束之后,巴魯將作為大月氏的使者,隨梁嘯回大漢,朝見大漢皇帝。
與此同時,女王重賞了梁嘯。
梁嘯圓滿的完成了任務,滿載而歸。
山口中段,李舒昀、老安德魯并肩站在山崖之上,敞著懷,任由呼嘯的北風吹過臉龐。血紅的大氅被風吹得獵獵作響,宛如戰旗。
“烏孫人來得真快啊。”李舒昀笑道:“老安德魯,若不是你,我們恐怕要吃虧了。”
老安德魯苦笑道:“當年和月氏人作戰,我們就因為來不及布陣吃過大虧。這一次對付烏孫人,我不得不小心一些。”
李舒昀心領神會。老安德魯肩上的擔子重,心理的擔子更重要。他自認希臘精銳,又受梁嘯器重,如果這一仗打不好,讓烏孫人輕松進入大宛,他還有什么臉面活著?
“我們設置的關卡能擋得住烏孫人嗎?”
“你就放心吧。”老安德魯指著山道,自信滿滿。“我在這里放牧多年,多次進出山口,對這里的地形很熟悉。你看這道坡,雖然不是最窄的,坡度卻是最大的。烏孫人到了這里,只能下馬步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