獵驕靡戰在營前,看著遠處高聳的山崖,悵然若失。
烏單已經走了二十多天,一點消息也沒有,不知道他是還在路上,還是已經敗了。
不管是哪一種情況,都不是什么好兆頭。按照事先的計劃,烏單繞到山西,夾擊山口中的大宛人,和他匯合之后,一起趕往大宛。按照時間計算,烏單早就應該到了。現在還沒動靜,肯定是出了事。
沒有烏單的協助,僅憑他自己的力量,他很難通過這道山口。就算不惜代價,強行奪取大宛人的陣地,他也將因為傷亡太大而無法攻取素葉城,實現不了預定的戰略目標。與其如此,不如不攻。
只是這樣一來,他這次遠征大宛的計劃就徒勞無功了。
一場籌劃周密的征服月氏之戰變成這個樣子,都是因為那幾個漢人。
獵驕靡的心頭越發不安。他在匈奴多年,對匈奴與大漢之間的仇恨一清二楚。這三十年來,大漢的實力越來越強,匈奴人卻還和冒頓單于時代差不多,甚至有所不如,雙方的實力對比已經發生了改變。漢朝的小皇帝登基之后,雖然和親還在繼續,可是有些東西已經不同了。
一場惡戰在所難免,能否在此之前脫離匈奴人,爭取獨立,是獵驕靡一直以來思考最多的事情。
他不愿意成為匈奴人的附庸,被匈奴人拖入戰爭的深淵。烏孫要成為一個獨立的王國,不受制于任何人。
借助匈奴人的力量征服月氏,占據天山南北,就是他精心準備的計劃。如果能夠成功,他就可以脫離匈奴人的控制,獨霸一方。
可惜,這個計劃因為姑鹿狐心血來潮的想法變成了泡影。不過,就算是獵驕靡也不知道這件事怎么會變成現在這個模樣,怎么看都有些不可思議。不就是幾個漢人么,不就是一個善射的漢人少年么。怎么能把強大的渾邪王部拖成這樣,甚至將自己精心準備的戰事毀于一旦?
難道這就是天意,大漢這么強,隨便一個使者就能攪得一方天地大亂?
阿瑞堪走了出來。站在獵驕靡身后。“你在想什么?”
“我……”獵驕靡猶豫了片刻,轉過身,將阿瑞堪摟在懷里。“我在想,烏單到了哪兒了。”
“這個沒出息的東西。”阿瑞堪罵了一聲:“肯定是去攻素葉城了。”
“攻素葉城?”獵驕靡愣了一下,眼角立刻垮了下來。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倒可以解釋烏單為什么遲遲沒有消息來了。只是這樣一來,自己豈不成了冤大頭,白忙一場?
烏單實在可惡。
獵驕靡忽然心生歹意。既然烏單耍我,我何不也耍他一下?我撤回山南,自去過冬,讓烏單一個人留在大宛。沒有我的牽制,這些大宛人肯定要回援素葉城,到時候看烏單怎么應付。
“你在想什么?”阿瑞堪突然說道:“是不是特別恨烏單?”
“沒有。”獵驕靡笑了起來。“他來幫我作戰,我怎么會恨他呢。不過,他的確有些胡鬧。沒有老王穩重。怪不得老王想把王位傳給姑鹿狐。”
一提到老王和姑鹿狐,阿瑞堪的眼神兇狠起來。“總有一天,我要殺了這個漢兒,為父親和弟弟報仇。”
獵驕靡什么也沒說,只是用力摟了摟阿瑞堪的肩膀。他知道阿瑞堪最疼幼弟姑鹿狐,一提姑鹿狐,阿瑞堪就會把烏單丟在一旁。
昧蔡坐在半山腰的大營里發呆。
雖然已經過去半個月,可是那一天的情景卻一直在他夢里徘徊,匈奴人像沙漠上的黑風一樣鋪天蓋地,滾滾而來。摧枯拉朽,毀滅一切的力量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每每讓人深夜驚醒,冷汗淋漓。
他后悔莫及。
李舒昀多次提醒他要小心匈奴人襲擊。他卻沒當一回事,結果被匈奴人一擊而中,萬余步騎損失殆盡,只剩下身邊千余騎也是膽破心驚,斗志全無。
怎么向大宛王交待,怎么向大宛的權貴們交待?
蟬封會不會因此卷土重來?
一想到蟬封。昧蔡就后悔不已。當初就應該抓住機會,趕盡殺絕。一時手軟,留下了蟬封,也就留下了禍根。如今自己戰敗,一旦蟬封回朝,恐怕就沒那么好說話了。
轉眼之間,勝負顛倒,生死易處。
這可怎么辦啊?昧蔡愁腸百結,卻無計可施,只能以酒消愁。可惜帶來的好酒都丟給匈奴人,現在能喝的只有劣酒,這還是安德魯等人省出來的。
昧蔡將一口酒拿到入口中,勉強咽了下去,從嘴里苦到了心里。
“副王……”一個衛士闖了進來,面有喜色。昧蔡看了,心頭惱怒,順手將酒杯扔了出去。“滾!”
一個人閃身而入,伸手接住了酒杯,笑道:“怎么,副王不歡迎我?”
昧蔡抬頭一看,見是李舒昀,連忙站了起來。“原來是李將軍,慚愧,慚愧。咦,你怎么回來了?”
李舒昀走到昧蔡面前,輕輕的將酒杯放在案上,又拿起酒瓶,斟了半杯酒,遞到蔡昧面前。昧蔡不解其意,茫然的接了過來,眼睛卻盯著李舒昀,臉色紅一陣白一陣。李舒昀是去通知素葉城小心匈奴人的,過了這么多天才回來,難道素葉城失守了?
“副王,我家大人命我來見副王,請副王做好反擊匈奴的準備。”
“反擊匈奴?”昧蔡喃喃地重復了一句,一時有些轉不過彎來。“你家……大人?”
“是的,我家大人說,用不了多久,匈奴人就會潰敗,請副王整頓兵馬,擇機襲擊,取烏單首級,以竟全功。”李舒昀不緊不慢的把素葉城的情況說了一遍。昧蔡還沒聽完,充滿血絲的眼睛就亮了。他放下酒杯,緊緊的拉著李舒昀的手臂,顫聲道:“你說什么,匈奴人……沒攻下素葉城?”
李舒昀笑道:“有我家大人和五千月氏騎兵相助,匈奴人怎么可能攻下素葉城。副王就放心吧,匈奴人絕對無法進城一步,他們只能從哪兒來,回哪兒去。”
“哈哈哈……”味蔡放聲大笑。這種絕處逢生的感覺實在太好了。梁嘯居然和月氏結盟成功,帶來了五千月氏騎兵,不僅素葉城安全無虞,整個戰局也將徹底扭轉。烏單攻城不下,只能原路返回。這一來一去六千七里,又沒有足夠的糧草輜重,不用打,老天就會將匈奴人虐得死去活來。
如果我再率領騎兵突擊他一下?昧蔡越想越開心,心花怒放。他將酒一飲而盡,用力拍打著李舒昀的肩膀,喜極而泣。“李將軍,你家大人……這是救了我的命啊。”
“我家大人說,他與副王一見如故,理當互相幫助。況且,沒有副王這驕敵之計,烏單又怎么敢這么驕狂,不取山口,先攻素葉。此戰若勝,副王才是首功。”
昧蔡慚愧不已,卻又心生希望。梁嘯這么說,自然是還愿意支持我。知道我戰敗的人雖多,但是能在大宛王面前說話的人卻有限。只要我轉敗為勝,就是擊退烏孫人的功臣,有誰能說三道四?有大漢為靠山,蟬封又怎么能動搖我的地位?
片刻之間,昧蔡就做出了決定。“如能成功,必不忘梁君大恩。李將軍,你回來太好了,當日未聽李將軍良言,遭此大敗,還請李將軍不棄,助我一臂之力。”
李舒昀謙虛了幾句,一口答應。
昧蔡又和李舒昀商量了一下,隨即召集眾將議事。得知梁嘯帶來了五千月氏精騎,素葉城安然無羔,大宛眾將頓時松了一口氣。他們最擔心的就是匈奴人攻克素葉城,留下不走了。如此一來,大宛將面臨亡國的危機,而他們就是罪魁禍首。
匈奴人無法攻克素葉城,那事情就完全兩樣了。沒有了亡國的危險,剩下的只是如何反敗為勝,洗清自己的罪責。在分析了敵我雙方的形勢之后,趁匈奴人兵敗撤退時進行伏擊,就成了一舉兩得的選擇。
換在平時,大宛將領不可能愿意聽李舒昀一個漢人的指揮,可是現在他們急于立功贖罪,聽說李舒昀剛剛跟著梁嘯夜襲匈奴人的大營,殺敵逾千,全身而退,是名符其實的勇士,又有昧蔡的支持,哪里還敢和他爭鋒。幾乎沒費什么口舌,李舒昀就成了這千余大宛殘騎的實際指揮官。
李舒昀一面鼓舞士氣,一面派人遠赴北口,打探周圍的地形,尋找合適的伏擊地點。
與此同時,李舒昀和安德魯匯合,將烏單在素葉城慘敗的消息通報給烏孫人,并奉上烏單的半幅戰旗為證。他添油加醋,將月氏騎兵的數量增加了一倍,還說周圍諸城的援軍正在迅速趕來,圍殲烏單指日可待。
本來就心存退意的獵驕靡看到烏單的戰旗,不顧阿瑞堪的極力反對,立刻撤軍,晝夜兼程,返回駐牧地,再也不管烏單的死活。面對阿瑞堪的威脅,他只問了一個問題:“你覺得烏單還有多少機會能活著離開大宛?”
阿瑞堪啞口無言,心生寒意。
山口戰場恢復了平靜,兩千希臘老兵堅守一個多月,以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微弱傷亡成功阻擊了烏孫人,保護了家園。他們興奮不已,歡呼聲地動山搖,看得騎兵們羞愧難當的同時又有些心癢癢的。他們摩拳擦掌,期待著戰斗的到來,期待著屬于自己的勝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