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請貴使出手相救。”真安強忍著悲痛,擤了一下鼻子,形象全無。
想起真安在監氏城時的傲慢,再看看真安此刻的慘樣,梁嘯既覺得好笑,又有些不忍。“獵驕靡在哪兒?”
“不知道。”真安說著,不安地看看四周,似乎生怕獵驕靡突然冒出來。他身邊的騎士也跟著四處張望,眼神驚惶。
“他有多少人?”
“應該在萬騎左右。”
梁嘯有些撓頭。他大致猜出了獵驕靡的計劃:利用有利地形困住阿留蘇,再利用優勢兵力清剿群龍無首的月氏人殘部,等把這些援兵清剿完了,阿留蘇根本也快餓死了,到時候獵驕靡輕輕松松的砍下阿留蘇的首級,獨霸天山以南的這片土地。
這是圍城打援啊,比起和阿留蘇死磕容易多了。
可是猜出了又有什么用?僅憑這千余人能解阿留蘇之圍嗎?只怕還沒到谷口,就被獵驕靡解決了吧。
眼下最重要的是找到援兵。沒有足夠的兵力,是解不了圍的。
“還有哪里有援兵可以調動?”
真安的頭搖得像撥浪鼓,一臉喪氣。“沒有了,這段時間,我想盡了一切辦法,能請來的援兵都請來了。”
“所有人?”梁嘯的眉頭皺得像個疙瘩,恨不得踢真安兩腳。不用說,這些援兵都被真安添油似的送到烏孫人嘴里去了。他如果現在投降,獵驕靡說不定還是賞賜他,他幫了獵驕靡多大忙啊,阿留蘇好容易攢起來的一點家當都被他折騰光了。
真安連連點頭。
梁嘯真是欲哭無淚。看樣子,要救阿留蘇,只有請蔥嶺以西的月氏人了。不過,別說他們不肯來,就算他們肯來也沒用,大雪已經封山,韋蘇提的大軍根本無法在這個季節翻越蔥嶺。
梁嘯忽然想起一個人。“鐵華離呢?他不是還有三千人嗎?”
真安愣了一下:“他太遠了。離這兒兩千多里呢。”
梁嘯心里升起一線希望。真安這么說,顯然鐵華離和他的部屬還沒來。兩千多里沒關系,從莎車到赤谷城全是綠洲,騎兵一人三馬。全速前進,最多十天就能到。如果晝夜兼程,前鋒五天就能趕到。
“你趕緊去莎車,請鐵華離來援。我想辦法拖住獵驕靡。”
真安有些猶豫。“鐵華離鎮守莎車,責任重大。太子說,沒有他的命令,鐵華離不得擅離職守。”
梁嘯哭笑不得。這都什么時候了,還鎮守莎車?等阿留蘇的命令是不可能了,等他的首級還有點機會。他剛想說話,李舒昀捅了一下他的手肘。“大人,鐵華離的任務是控制山口。”
梁嘯如夢初醒,不由得搖了搖頭。人聰明起來不可思議,愚蠢起來也是不可理喻。月氏人內部的互相提防一點也不比對外弱。韋蘇提的任務是不讓阿留蘇撤到蔥嶺以西,鐵華離的任務則是不讓韋蘇提越過蔥嶺。
“真安大人。現在大雪該封山了吧?要不然的話,還可以請韋蘇提來支援。”
真安愣了片刻,懊喪地一拍腦門。他這段時間暈了頭,已經把這件事忘得一干二凈。大雪封山,蔥嶺的山谷被大雪封堵,韋蘇提根本不可能穿過來翻越蔥嶺。
真安沒有再猶豫,將率領的幾百殘兵就交給梁嘯,帶領幾個隨從,立刻趕往莎車。
梁嘯帶著部下,繼續前進。在經過龜茲的時候。他停了下來,持節拜會龜茲王。
龜茲是絲路北道上實力較強的國家之一,實力僅次于烏孫。據說有六七千戶,八萬多口。有兵兩萬多人。就目前而言,不管是烏孫的獵驕靡還是月氏的阿留蘇,都不敢對龜茲有什么企圖,只能平等對待。
梁嘯上次經過龜茲時,急于趕路,沒有拜會龜茲王。這次他有朝廷的正式任命。又急需補充戰馬,養精蓄銳,普通的綠洲小國承擔不起,自然找上了龜茲王。
聽說是從遙遠的漢朝來的使者,龜茲王很感興趣,接見了梁嘯。一見面,他就興致勃勃的談起剛聽說的趣聞:一個長人乘坐著一輛巨大的披滿精美絲綢的金馬車,據說也是從漢朝來的。
梁嘯一聽,就知道龜茲王說的是誰,不禁暗自感慨。東方朔這貨還真是不低調啊,到哪兒都能引起眾人矚目,名聲都傳到龜茲王的耳朵里了。
東方朔的確一點也不低調。他那超大型的四駕馬車已經夠張揚了,他還嫌不夠威風,讓涂虎等人穿起統一的絲質衣服,樹起絲質的旗幟,又用絲綢裝飾他的大車,搞得富麗堂皇,一副暴發戶的模樣,招搖過市。
說起來,他現在的做派和當初梁嘯在素葉城揚名的方法如出一轍,只不過他比梁嘯更土豪。
梁嘯到達龜茲的時候,他也看到了獵驕靡。獵驕靡率領一萬精騎,正守在溫宿一帶,等著月氏援兵上門。看到東方朔一行,他的確有些詫異,并且有些似曾相識的感覺。
想了半天之后,他唾了一口唾沫。“漢人真是不知死活,居然如此張狂。”
東方朔甩著袖子,為到獵驕靡的面前,低著頭,打量了獵驕靡一眼。“你就是那個鷹撫狼,受天神護佑烏孫昆彌?”
獵驕靡的身材不算矮,可是站在東方朔的面前,他還是非常不自在。他向后退了一步,抬起眼皮,瞟了東方朔一眼。“你又是什么人?”
“我是瀚海所生,巨龍所養,東方天神句芒之子東方朔。”
譯者翻著眼睛,張口結舌。東方朔說的瀚海、巨龍,他不知道該譯成什么樣的烏孫語。獵驕靡見了,將譯者推開,哼了一聲,用不太熟練的漢語說道:“好大的口氣。我知道漢朝東方有大海,可是所謂的巨龍,何嘗有人見過?”
東方朔瞪了獵驕靡片刻,哈哈大笑。“原來你會說漢話啊,那可太好了。唉呀,什么巨龍啊,反正和你說的鷹啊狼的一樣,都是吹牛,別當真啊。”
獵驕靡哭笑不得。他見過不少使者,像東方朔這樣的還是第一個。不過說來也怪,東方朔如此不著調,他卻生氣不起來。
“你既漢人,來這里干什么?”
“你猜。”
獵驕靡忍不住翻了個白眼。這什么使者啊,看來漢朝不僅出勇士,還出瘋子。
“出使?”
“嗯——”東方朔拖長了聲音,搖了搖頭。
獵驕靡耐著性子,又說道:“行商?”
“嗯——”東方朔拖長了聲音,又搖了搖頭,這次搖的幅度更大。
“既非出使,你何必如此張揚。既非經商,你何必如此炫耀?”獵驕靡打量著東方朔身后那輛巨大的馬車和馬車旁面色嚴肅的騎士,忍不住諷刺道:“你不會是不遠萬里,只為游山玩水吧?”
“當然不是。”東方朔搖搖頭,收起笑容,一本正經的說道:“我是來救你的。”
獵驕靡的臉抽搐了片刻,忍不住放聲大笑。笑了片刻,他轉身就走,不屑一顧。“瘋子!不可理喻。”
東方朔也不著急,看著獵驕靡走出十幾步,才大聲說道:“渾邪王部已經完了,你打算回祁連山嗎?”
獵驕靡突然停住腳步,轉過身,盯著東方朔看了幾眼,厲聲喝道:“你說什么?”
“我說,焉支山、祁連山一帶的匈奴人遭到了重創,你有沒有興趣回去。如果你不回去,月氏人可就回去了。”
“祁連山的匈奴人怎么了?”獵驕靡大步走了回來,厲聲喝道:“快說!”
東方朔無所謂的攤了攤手。“也沒什么,你們在圍攻大宛的時候,梁嘯去了一趟河西,和月氏人、羌人一起洗劫了祁連山、焉支山一帶。此外,我大漢的李將軍出兵河西,現在應該已經掃蕩了休屠王部。”
獵驕靡驚駭莫名,不禁倒吸一口冷氣。他一直以為梁嘯或者回了大宛,或者在天山以南的綠洲,卻沒想到梁嘯去了祁連山、焉支山。匈奴人大舉西征,梁嘯不幫大宛人守城,卻不遠萬里,奔襲渾邪王駐牧地,這個戰術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如果東方朔所言屬實,那渾邪王部真的完了。接連遭此重創,渾邪王部已經不足為懼。
驚訝過后,獵驕靡心里升起一陣狂喜。渾邪王部完了,月氏人又完了,那他就是天山南麓實力最強的部落。梁嘯在無意中幫了他一個大忙。他看著東方朔,忽然明白了東方朔的來意。
“你是來結盟的?”
“我再說一遍,我是來救你的。”東方朔一字一句的說道:“你如果以為渾邪王部敗亡,你就可以獨霸一方,那你就太天真了。你殺了阿留蘇,月氏人與你勢不兩立。渾邪王部敗亡,你與渾邪王部的姻親關系也就失去了意義。你這次不顧匈奴人的安危,擅自撤回赤谷城,匈奴人會放過你嗎?”
獵驕靡愣住了,半晌沒有說話。
“匈奴人后方遭襲,損失慘重,必然要伺機報復,彌補損失,以度寒冬。你此刻還與月氏人糾纏,就不怕兩敗俱傷,被匈奴人趁虛而入?”
獵驕靡沉默了半晌,眼珠一轉。“那東方先生有何高見?”
“很簡單,迫降阿留蘇,抓緊時間備戰,不給匈奴人可趁之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