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嘯手持釣桿,盤腿坐在一根胡楊樹旁,專心致志的釣魚。
阿爾法四姐妹坐在一旁的草地上,一邊擰著濕漉漉的頭發,一邊小聲說著話,不時發出咯咯的笑聲。這些日子是她們跟隨梁嘯以來最輕松的日子,每天只走三十來里,早早的便休息,有大量的時間休息。
荼牛兒、龐碩和傭兵們在不遠的樹下閑坐,兩個步卒正在摔角,你來我往,爭得正激烈,圍觀的人看得熱鬧,不時爆發出一陣陣叫好聲。
皇甫其快步走了過來,笑瞇瞇地和阿爾法四人打了個招呼,走到梁嘯身邊。
“大人?”
“老丈請坐。”梁嘯擺擺手,拿過一張坐墊放在身邊。皇甫其有樣學樣,盤腿坐下,打量了一旁的魚簍,見里面空空如也,不由得笑道:“大人今天的收獲不怎么樣啊。”
“時機還沒到。”梁嘯道:“老丈這么急著找我,有什么事?”
“馬上到危須和焉耆了,我打算向他們購買一些牛羊,只是不知道還要走多久,須得大人示下。”
梁嘯沒急著回答。以他對皇甫其的了解,皇甫其這是話外有話。他笑了笑,輕聲說道:“老丈,這一路多虧你的張羅,使我等衣食無憂。將來論功行賞,必不會忘了老丈。”
皇甫其擠出幾絲笑容,卻不怎么真誠。“大人,這是老朽應該做的。”
“得來的戰利品還有多少?”
“已經用完了。大半給了蒲類王,剩下的也換成了糧食和牛羊。兩千大軍,近四千匹馬。雖說行程緩慢。大部分馬可以牧養。消耗還是很大,大人,以這個速度,怕是走不到車師。”
梁嘯無動于衷,不緊不慢的問道:“還需要多少錢才夠?”
“此地離車師還有七百里,要走二十余天,僅以飲食計,至少也要五百萬左右。加上軍餉,一千萬總是需要的。”
“能籌得到嗎?”。
“籌倒是籌得到,只是各家都需要備貨,手頭正緊,恐怕……”
“你去跟他們借。”梁嘯打斷了皇甫其的話。“打完這一仗,我會以他們需要的葡萄酒、寶石、玉器來償還他們的錢,保證他們不會虧。老丈,你信我么?”
皇甫其眼睛一亮,連忙說道:“既然大人如此說,我豈能不信?聶壹、郭禹那樣的大賈都能信任大人。我們還有什么好擔心的。大人放心,這件事就交給我去辦。”
皇甫其起身剛要走。梁嘯拉住了他的手臂。皇甫其見狀,又坐了下來,低聲說道:“大人還有何吩咐?”
“老丈,你久在西域經商,想必知道我的難處。車師是匈奴人在西域的據點,若不能拿下車師,我漢人在西域說話總是沒有份量,你們也免不了受匈奴人的盤剝。待我攻占車師,你們就可以像聶壹等人在素葉城一樣,享受最優惠的待遇,屆時獲利將數倍于現在。”
皇甫其連連點頭。他如此支持梁嘯,不就是出于這個目的么。“大人,我明白了,我會盡一切可能為大人籌措軍資。”他頓了頓,又壓低了聲音。“大人,李當戶等人是不是繞道襲擊車師去了?”
“老丈輕聲,莫驚了我的魚。”梁嘯豎起手指,擋在唇邊,擠擠眼睛,露出得意的微笑。
皇甫其會意,笑瞇瞇的走了。看著他走開,荼牛兒走了過來,唾了一口。“這奸商,又來討價還價?”
梁嘯不以為然的一笑。“他本來就是商人,在商言商,有什么好奇怪的。牛兒,那些龜茲人服了沒有?”
“那還能不服?”荼牛兒不屑一顧。“大虎都沒出馬,就派了幾個傭兵就搞定了。阿嘯,這些人實力不怎么樣啊,難道被匈奴人壓得死死的。”
“這樣不好嗎?難道你希望他們個個都是硬茬?”
荼牛兒樂了,看看四周。“我覺得吧,他們還不如女人。龜茲的女人真是不錯,不僅能歌善舞,而且腰腿有力……”
梁嘯歪過來頭,瞅了他一眼,撲哧一聲笑了起來。“你悠著點,別回到長安時腰酸腿軟,被細君嫌棄。”
“那哪能呢。”荼牛兒摸著下巴,滿眼的向往。“我就希望回到長安的時候,立了功,封了侯,然后再帶上一駝珍寶,一個龜茲美妾,此生足矣。”
“立功封侯的事以后再說,珍寶也不著急,這次回到龜茲,先給你納個妾。”
“當真?”
“我什么時候騙過你?”
荼牛兒樂不可支,連連點頭,又覺得不對,連忙搖頭。阿爾法四人見了,忍不住笑出聲來。“牛兒哥不知道討了什么賞,開心成這樣。”
梁嘯拍拍荼牛兒,低聲囑咐道:“到車師之前,一定要挑起他們的好勝心。我們的聲勢造得越大,成功的機會越大。在大雪之前拿下車師,等明天開春,我們就算站穩了腳跟,以后就不用經過匈奴人的地盤了。”
“明白。”荼牛兒想了想,又道:“阿嘯,我想過了,最后可能還要阿爾法她們出手。這些龜茲人與大宛人、烏孫人不同,他們最受不得女人的刺激。”
“行,你這兩天加緊訓練她們的拳腳,我會督促她們練箭,爭取把狀態調整到最佳。”
荼牛兒點點頭,信心滿滿的去了。
梁嘯繼續釣魚,腦子里卻不停的盤算著各路人馬的進度。沒有現代化的信息網絡,他無法得知李當戶、李舒昀等人的位置,只能靠路程推測。他去過蒲類海,大致還能猜得到,對東方朔說的那條秘道,他卻是一無所知。他甚至不知道東方朔能不能有說服阿瑞堪,李當戶能不能順利的到達天山以北。
他只能盡可能的拖延時間。
他為漢朝上下兩個階層的疏離感到惋惜。
大漢立國七十年,上下階層的流動已經受阻。商人們早就跋山涉水,來到西域經商,對西域的地理人文都有了深入的了解,可是這些信息卻無法傳遞到朝廷耳中。朝廷知道月氏人居然是通過來匈奴人的嘴,不得不說,閉目塞聽得可怕。
匈奴人趕走月氏人,攻占西域已經三十多年,朝廷才聽說那場戰事,急急忙忙的派出張騫西行,卻沒想過多了解一下西域的具體情況。張騫被匈奴人抓住,在匈奴滯留近十年,眼睜睜的錯過了機會。
其實,張騫就算到達西域也無法完成任務。匈奴人早就在西域設立了僮仆都尉,就駐在車師。如果按照張騫出隴西,走河西走廊的既定路線,他到達車師后也會被車師人抓住,送給匈奴人。
他上次來的時候,身邊有四百多騎,而且是全副武裝的騎士,車師人都不把他放在眼里。張騫那一百多人又能有什么用?
天山以南是大片的沙漠,不宜大量駐兵,對以游牧為主的匈奴人來說更是如此。何況他們也沒興趣統一管理,他們需要的只是諸國的貢獻,所以他們只在車師駐扎了一個僮仆都尉,并沒有派兵。拿下車師,東聯蒲類,西聯烏孫,就等于關上了匈奴人越過天山的大門,從此他們就無法直接控制天山以南的諸國。
這是梁嘯和東方朔等人反復商議后的結果,也是東方朔認為烏孫會暗中縱容他們的原因之一。
計劃很小,風險也不小。車師交河城易守難攻,能不能拿下車師,關鍵要看李當戶能不能順利迂回到車師背后。負責西域的匈奴右賢王率領匈奴右部主力還在大宛,現在是最好的時候。等右賢王回到他的駐地,李當戶就危險了。
這是個窗口期很短的機會,能不能得手,關系到他能不能在西域站穩腳跟。
在悠閑的面具下面,梁嘯焦急萬分,如坐針氈。
休屠塞,李廣舉起千里眼,觀察著遠處地平線上的身影,濃眉緊鎖。
休屠王部的主力回來了。在他掃蕩休屠王部兩個月后,匈奴人殺回來了,斥候出現得越來越頻繁。
騎兵的速度就是快啊,來回得有兩萬里吧,他們兩個多月就走完了,簡直是神速。這讓李廣羨慕不已,又欣慰不已。如此快速的行軍必然會造成大量戰馬的損耗,而且會有不少戰士掉隊。換句話說,他不需要一下子面對所有的匈奴主力,他還有時間。
僅管如此,他面對的壓力還是很大。他只有一千三百余人。他向朝廷請求的援兵遲遲沒有到來。
“無畏,隴右的援兵什么時候能到?”
長史董無畏皺了皺眉。“大人,還沒收到任何消息。”
李廣心頭升起一絲不祥。李椒已經走了兩個月了,就算朝廷的反應再慢,也應該有消息送回來了。音訊全無,這恐怕不是一個好兆頭。他轉過身,舉起千里眼,看著東方的地平線。360搜索妙筆閣:更新快 幾個黑點出現在千里眼中,閃動著。
李廣大喜。“來了,來了。”
長史等人沒有千里眼,看了半天也沒看到什么,只知道跟著傻笑。李廣等不及,走下城墻,跳上戰馬,狂奔而去。很快,他看到了風塵仆仆的李椒,還有一個白面無須,態度傲慢的宦者。
李椒勒住韁繩,臉色陰沉,沒有一絲喜悅,反倒有說不出的慚愧和憤怒。
“阿翁,朝廷命你立刻趕往長安,詣廷尉,問矯詔之罪。”
李廣臉上的笑容立刻僵在了臉上,渾身冰涼。宦者原本一雙慵懶的眼睛卻變得精光閃閃,目不轉睛的盯著李廣,嘴角露出一絲冷笑,像如咝咝作響的毒蛇。
李廣仰天長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