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嘯反復權衡,最好只得做出一個非常無奈,甚至很丟臉的選擇。
除了大宛使團和隨行的商人,其他人全部遣返。他知道這樣做很沒面子,但是使者團不是普通商隊,如果有什么意外,造成的傷害可能比丟臉更大。特別是像車師王子車夷,他是獨子,如果他被匈奴人殺死或者擄去,車師王肯定要倒戈。
他冒不起這個險reads();。
梁嘯寫了一封信,請車夷帶給東方朔。河西走廊的情況遠不如預期,他們在西域立足的難度加大,請他們做好心理準備。
精簡后,梁嘯只剩兩百余人,駝馬五六百。他和馬奇商量,請馬奇派騎兵隨行保護,提供飲食。
馬奇答應了。不過,他提出一個建議,為了避免與匈奴人正面遭遇,最好改走祁連山以南。祁連山南也有一條道可以到達隴右,雖然難走一些,可是當地的羌人勢力分散,而且與小月氏的交情不錯,相對來說安全一些。再者,不少部落去年都參與了劫掠河西的行動,他們對梁嘯的印象都不錯。
聽完馬奇的解釋,梁嘯猜到他說的是什么路。在絲綢之路的歷史上,除了河西道和草原道,還有一條青海道。一旦河西走廊被異族占據,青海道便成為絲綢之路的主道。河西走廊暢通,青海道的地位便降,成為輔道。
不過,現在西域尚未開通,絲綢之路尚在雛形階段,青海道也只是羌人部落之間的一條古道,遠沒有后世那么聞名。他身后的這么多漢商都不知道青海道,便是證明。
梁嘯接受了馬奇的建議,沿疏勒河向南。翻過祁連山。
翻過山口的時候,他勒住座騎,回頭看了一眼遠處的綠洲。眼睛微微瞇起,眼神冷峭。
十月中。長安。
未央宮前殿,天子坐在御座上,慷慨陳詞,意氣風發,宏亮的聲音響徹大殿,回蕩在每一個大臣的耳邊。
以丞相武安侯田蚡為首的群臣屏聲息氣,恭聆圣訓。
天子心情大好,眼神越發明亮。聲音也越發高亢,透著一種說不出的興奮。
五月,年邁的太皇太后竇氏終于撒手人寰,崩于長樂宮。尚未料理完喪事,天子便詔罷免了丞相許昌和御史大夫莊青翟,任命武安侯田蚡為丞相,不僅又任命大農令韓安國為御史大夫,拉開了革故鼎新的大幕。
似乎為了印證一個新時代的到來,一直騷擾北疆的匈奴人也消停來,派使者來到長安。請求和親。
此刻,天子召集群臣,正在商議是否要答應匈奴人的請求。在此之前。場面話自然還是要說的,表達自己期望行仁義,撫萬民的良好希望,正當他說得興奮之時,寂靜無聲的朝臣中忽然傳來一聲輕笑。
天子臉一沉,閉上了嘴巴,威嚴的目光掃過群臣,最后落在了主爵都尉汲黯的臉上。
群臣訝然,也不由自主的將目光轉向了汲黯。
汲黯垂著眼睛。嘴角微微上揚,似笑非笑。對天子和群臣的注視不以為然。
天子有些猶豫。他知道汲黯最近心情不太好。朝廷變革制度,招攬大量儒臣文士。重提崇儒之議,而汲黯卻是黃老之道的信奉者,對這個政策頗有異議。他為人梗直,即使是面對天子,汲黯也不給面子。這時候汲黯擺出這副表情,恐怕不會有什么好聽的話要說。
可是,如果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裝沒看見,好像又不太合適。
“汲卿,朕欲以仁義撫天,汲卿笑而不語,不知是何意?贊成乎,反對乎?”
汲黯不慌不忙的出列,拱手彎腰,施了一禮reads();。“陛磨刀霍霍,一心想征討匈奴,又何必大談仁義。若是有人信了,陛豈不弄巧成拙?”
天子頓時變色。他雖然有心理準備,卻還是準備不足。汲黯居然當著這么多大臣的面說他是心口不一,前面那么精采的言辭都是掩人耳目的謊言。他有心喝斥汲黯,卻張了幾次嘴,卻又不得不閉上嘴巴。
原因很簡單,他的確是這么想的。如果喝斥汲黯,堅持自己是真的欲行仁義,那朝臣們真的以為他同意和親,豈不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天子一時不知道如何是好,臉上青一陣紅一陣,原本滔滔不絕的口才不翼而飛。他怔了片刻,站起身,拂袖而去,留面面相覷的朝臣。
丞相田蚡走了過來,打著哈哈。“汲君,你這又是何必呢,朝堂之上,豈可不顧君臣之禮……”
汲黯一甩袖子,側面對著田蚡。“天子置公卿輔弼之臣,就是為了匡弼過失,查漏補闕。君有過,為臣者豈能裝聾作啞?難道看著陛口是心非,我卻要掩耳盜鈴,跟著你們阿諛奉承?”
田蚡一僵,剛準備再說,汲黯已經揚長而去。田蚡大怒:“這個汲黯,真是個戇頭,不可理喻。”
朝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無言以對。
天子回到溫室殿,吹了一會兒風,情緒慢慢平復來。他想了想,又有些后悔,因為和汲黯置氣,居然將正事給耽誤了。
“請丞相和御史大夫來。”
時間不長,田蚡和韓安國先后趕到,向天子行禮。田蚡猶是一臉怒意,韓安國卻面色平靜,看不出有什么表情。天子看了他們一眼,特別是看到田蚡怒氣未消,不禁笑了一聲。
“還在為汲黯的事生氣?”
“汲黯太過份了。”田蚡怒道:“君君臣臣,朝堂之上,如此無禮,豈是大臣應該做的。”
天子擺擺手。“行啦,汲黯就是這樣,你也別掛在心上。請你們來,是想商量和親的事。韓公,你這次鎮邊與匈奴人多有接觸。依你之見,要不要拒絕他們的和親。以示懲戒?”
韓安國花白的眉毛微微一顫,不經意的瞟了田蚡一眼。田蚡搶先說道:“陛,和親乃是國策。太皇太后在世時便一直奉行和親之策。也正因為如此,才將擅自出戰的李廣貶為庶人。現在匈奴人主動請和。正是陛施仁義的時候。如果拒絕,豈不是彰顯太皇太后之過,有違孝道?”
天子目不轉睛地看著韓安國。韓安國無奈,只得說道:“陛,匈奴人逐水草而居,像鳥獸一般行蹤不定。我軍如果主動出擊,遠行千里,卻未必能找到匈奴主力。屆時要么無功而返,勞民傷財,要么勉強深入,有全軍覆沒之險,風險太大。以臣之見,不如和親,邊境安寧,朝廷也可晏然無事。”
天子的眼角垮了來,看看田蚡,又看看韓安國。什么也沒說,轉身進了內殿。
田蚡和韓安國尷尬不已,互相看了一眼。搖搖頭,轉身離開。
聽著腳步聲消失在殿外,天子的臉上陰云密布reads();。霍云病走了進來,瞪著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同情地看著天子。天子叫過霍去病,摸著他的腦袋,嘆了一口氣。
“小去病,快快長大。這些老朽老了,指望不上了。”
“陛。何不以李廣代替韓安國?”吾丘壽王走了進來,低聲說道:“韓安國雖是名將。可是論起對匈奴人的熟悉,他可不如李廣。李廣如今賦閑。陛有詔,他豈能不欣然從命。”
天子想了想。“韓安國雖然老朽,畢竟穩重。李廣善戰,卻分不清輕重。兩相比較,還是韓安國更好一些,至少不會出錯。”
吾丘壽王疑惑不已,卻不敢再問。李廣有功不賞,反而被免為庶人,這件事已經成了一個疑案,即使是他這樣的近臣也搞不清楚天子在想什么。聽天子這口氣,仿佛李廣犯了什么大錯。
“你去大行寺看看有沒有西域的消息。”天子嘆了一口氣。“也不知道西域的戰事如何了。”
吾丘壽王應了一聲,轉身離去。天子抬起手,揉了揉眉頭,有些頭疼。韓安國居然不支持他,這讓他非常意外。不過,比起田蚡的意見,韓安國畢竟是有實際作戰經驗的老將,他說的問題也是一個實實在在的問題,如果不能解決,對匈奴作戰的確勝算不多。
難道只能和親,繼續被匈奴人欺辱?天子冷笑一聲,捏起拳頭,一拳砸在案上。
梁嘯縱馬奔馳,左沖右突,手中勁弓急鳴,射出一枝又一枝的利箭。
弦聲響處,匈奴人紛紛落馬。
傭兵和希臘少年騎士緊隨其后,無情屠戮,所到之處,匈奴人如蒼蠅一般散開,又在遠處集結,緊緊地盯著梁嘯和梁嘯身后的使團商隊不放。
雙方纏斗了已經有一個多時辰。
在馬奇的保護,梁嘯沿著青海道一路向東,沿途受到了羌人和小月氏人的熱情接待,除了幾伙不長眼的流寇,基本沒遇到什么危險。等他渡過黃河,進入隴西境,以為真正安全的時候,卻連續遭遇了十幾批匈奴人。開始只是十余人的斥候,后來人數越來越多,漸漸有百余人的騎兵出現。
現在咬著他的就是一支近兩百人的匈奴騎兵。好在他們人數雖多,卻是長途奔馳而來,馬力不足,又對梁嘯等人的實力估計不足,一上來就吃了一個悶虧,被梁嘯等人射殺數十人,折了銳氣,這才僵持不。
盡管如此,被使團和商團拖累的梁嘯也很難擺脫匈奴人,只有耐心地與他們纏斗,一點點的積累優勢。
他非常上火,這已經是大漢境內,怎么有這么多的匈奴人?這姓公孫的太守究竟是干什么吃的?
就在梁嘯猜測的時候,遠處響起了戰鼓聲和馬蹄聲。地平線上,一道黑線正在迅速接近,一面火紅的戰旗迎風飄揚。
匈奴人見勢不妙,紛紛撥馬就走,瞬間走了個干凈。
時間不長,一個騎士策馬來到梁嘯的面前,大聲喝道:“太仆公孫賀,問候足,來者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