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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0章 別來無恙

  樹大招風,這個道理梁嘯懂。

  一直以來,他都不想太過招搖。他苦練箭術,想以軍功出仕,一方面是因為軍功是唯一能滿足老娘封侯的辦法,另一方面也是因為軍中是掩藏穿越者身份的最好場所。軍中多粗漢,他就算說出一些稀奇古怪的話,也不會引起人的注意,最多說他聰明。讀書人則不同,他們很可能從他的思維方式發現一些與眾不同的端倪。

  可是,天子現在卻要將他樹立成典型。

  他能理解天子的良苦用心。要想驅逐匈奴,開疆拓土,就必須擁有大量的戰士,民眾有從軍之心。可是用于獎勵軍功的軍功爵已經淪為雞肋,根本無法起到這樣的作用。為了再次激起民眾從軍立功的熱情,他要樹立一個以軍功平步青云的典范。

  可是,梁嘯自己清楚,不管天子如何努力,他都無法讓軍功爵再次擔負起這樣的使命。因為這時候的軍功爵已經不是秦朝建立的軍功爵,不管如何努力,普通人都很難通過積累軍功走上人生巔峰,像他這樣通過軍功封侯的人更是屈指可數。

  等狂熱過后,人們反應過來,他將成為眾矢之的。在此之前,他這個典型要不折不扣的配合天子表演,不說每戰必前,至少也要參加絕大多數的戰事,想退都不行。戰場兇險,流矢又不管他是不是典型,是不是穿越者,誰知道什么時候,哪一枝流矢會要了他的命。

  今天的榮耀,很可能要用他的生命來贖還。

  可是梁嘯根本不想這么干。實際上,封了侯之后,他已經想退休了。不愁吃,不愁穿,有錢有閑,醇酒美人,香車寶馬,這人生多美好啊。何必再去拼命。再去忍受那種掙扎在生死之間的痛苦和磨難?

  見梁嘯眼神復雜,枚皋有些幸災樂禍。“是不是想起老子的教誨了?”

  梁嘯翻了個白眼,昂著頭,故作瀟灑地揚長而去。

  枚皋充滿同情地長嘆一聲。

  正如枚皋所說。接連幾天,梁家賓客盈門,認識的,不認識的,都來了。每天都有人來祝賀,禮物堆滿了后院的幾個房間。開始的時候,梁嘯母子還很興奮的清點,到后來,他們連看的興趣都沒有了,只剩下一個不斷增長的數字。

  梁嘯很快就擁了超過五千金的家資。現在,他不再愁如何養活那些人了,他愁的是自己要死多少次才能還掉這些債——當然不是還給送禮的人,而是還給天子。

  五天后,梁嘯陪著老娘趕往長安謝恩。

  在未央宮門口。梁嘯受到了往日同僚們的祝賀。郎官們圍著他,七嘴八舌,眼光熱烈。近水樓臺先得月,他們知道李當戶和李舒昀都封了侯,西行的郎官們幾乎也都得到了賞賜。在他們看來,從軍征戰,立功封爵已經是一個捷徑。那些曾經和梁嘯一起出使東甌,最后卻未能隨李當戶西行的人眼中充滿了后悔之意。

  和同僚們說了一陣閑話,約定時間請他們喝酒,梁嘯帶著老娘進了宮。

  天子很快接見了他們。

  天子心情很好。勉慰了梁媌幾句,便讓人帶她去拜見王太后和陳皇后。梁嘯卻被留下了。

  “進宮的時候,有沒有感覺到郎官們的心氣不一樣?”

  梁嘯點點頭,卻又說道:“臣只怕他們將來會失望。”

  天子眉頭一挑。笑了起來。“看來你還沒有被富貴沖昏頭嘛。居安思危,不錯。”

  梁嘯苦笑。“陛下有解決之道了?”

  “目前還沒有,但是這個問題,我已經想到了。你在收錢的這些天,我們一直在商討這些問題。”天子話鋒一轉。“董夫子又來了幾次,他說《公羊春秋》云:太平之世當治夷狄。使天下遠近小大若一。你覺得如何?”

  梁嘯想了想。“他這是愿意支持陛下征伐的意思么?”

  天子笑著點點頭。“是的。他被你搶白之后有些變化。我原來還擔心他和那些老夫子一樣迂腐不化呢。”

  梁嘯撇了撇嘴,極其不屑。天子見狀,忍不住哈哈大笑。“怎么,你還是不喜歡他?”

  “陛下,臣以為,他如此輕率的轉變思想,正如他之前莫名其妙的堅持一樣,都不是一個真正的學者應有的操行。如果他之前的理論真是深思熟慮所得,就不會輕易更改。如果他之前的理論并不成熟,他堅持得就毫無意義。這樣一個朝三暮四的人,怎么能有真正的學問。”

  “梁嘯,你太憤世嫉俗了。”天子收起笑容,批評道:“夫子之道,忠恕而已。董夫子畢竟是長者,你如此尖酸刻薄,不覺得太過份嗎?”

  梁嘯暗自嘆息,只好閉嘴不言。董仲舒說的道理對不對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道理合了天子的胃口,倉促駁斥,只會適得其反。

  “對了,太史令得了千里眼,極是欣喜,弘愿要重修星圖。不過千里眼視物有些變形,放大得也有限,能不能再改進一些?”

  梁嘯心頭一動。“陛下,何不與淮南翁主商量一下?千里眼是她發明出來的,她也許能解決這個問題。”

  “為什么要找淮南翁主,你不行嗎?那道題淮南翁主都解不開,是你解出來的。”

  “陛下,臣也沒解出那道題,是東方朔從西夷書籍里得到的靈感。再說了,解題與做千里眼并不完全是一回事。在這方面,恐怕沒有人比淮南翁主更有經驗。”

  天子非常失望。他沉默了片刻,搖搖頭。“那還是讓考工室試制一下吧。”

  梁嘯很奇怪。“陛下,只是幾句話的事情,為什么要讓考工室費心費力的研究?”

  天子反問道:“大戰在即,我需要更多的千里眼,難道都要向淮南索取?這樣的利器難道不該掌握在自己手中嗎?”

  梁嘯無言以對。天子的考慮有道理,這種關鍵技術的確不能掌握在別人手中,特別是有敵意的淮南王。

  “你通曉西夷文字,有空就多翻檢那些書,看看里面有沒有相關的記載。既然琉璃本是西夷所制,里面總該有一些線索吧。”天子想了想,又道:“我召月氏、大宛的質子與你一同研究,月氏質子巴圖對你贊譽有加,你們應該能合作得來。”

  梁嘯暗自悲嘆。這種具體的技術真不是我的長項啊。

  謝完了恩,梁嘯接回老娘,一起回家。一路上,梁媌沉默不語,梁嘯問了幾次,她都搖頭不說。梁嘯有些著急,生怕老娘又在宮里受了什么氣,好事變成了壞事。他再三追問,梁媌熬不過,這才說道:“我看皇后面相,不像是不能生育之人,怎么會無子呢?”

  梁嘯松了一口氣,“撲嗤”一聲笑了。“阿母,你什么時候會看相了?皇后無子,不是她的問題,難道是天子的問題?如果是天子有問題,那衛子夫怎么能生女兒?”

  “除了衛子夫,宮里那么多女人,為什么一個都沒生?”

  梁嘯啞口無言,忽然覺得有些怪異。

  見梁嘯神色詭異,梁媌反過來安慰道:“好了,你也別想了。正像你說的,我又不會看相。皇后無子,館陶長公主不知道有多著急,她肯定請過無數名醫、相士,他們都沒看出問題,我又能看出什么。”

  “阿母,不帶這么嚇人的。”梁嘯夸張的拍了拍胸口。老娘這句話可真把他嚇壞了。“你這話,可是對誰都不能說,宮里的事情可不是說著玩的。”

  “這還要你提醒?”梁媌不屑地瞪了梁嘯一眼,伸手給了梁嘯一個后腦瓜。“你阿母……”說著,她突然覺得不對,又硬生生的閉上了嘴巴。

  梁嘯突然想起館陶長公主那天對他說的話,便試探道:“阿母,你……真有一個姊姊在梁王宮?”

  梁媌含糊的哼了一聲,突然轉過頭,伸手撩開車簾,眼神一縮,又扯了扯梁嘯。梁嘯湊了過去,看了一眼。他們已經到了便門橋,橋邊的柳樹下,停著一輛馬車。馬車很簡樸,什么標志也沒有,看起來就像是普通人家出來踏青的。

  可是,趕車的車夫很眼熟,分明是淮南王府的門客鄧國斌。

  “淮南翁主?”梁嘯忽然覺得心跳如鹿撞,臉也有些熱。

  梁媌斜睨著他,似笑非笑。“你要去見她么?”

  梁嘯咽了一口唾沫。劉陵如此低調,他如果裝沒看見,也說得過去。可是分明看到了,又知道劉陵很可能是為他著想,如此裝聾作啞,是不是有些太過份了?

  “阿母,你說呢?”

  梁媌看著車外,幽幽地說道:“嘯兒,你已經長大了,該自己做決定了。”

  梁嘯舔了舔嘴唇,又看了外面一眼,咬咬牙,拍拍車壁。車夫長吁一聲,勒住了馬,停下車,梁嘯推開車門,探頭四處看了看,見四周無人注意,便跳了下去,大步走向劉陵的馬車。

  鄧國斌看見他,無聲地笑了起來,指了指后面,揚起了馬鞭。梁嘯走到車后,剛準備抬手敲門,車門打開了,露出半張素面朝天,宜喜宜嗔的臉。

  “梁君侯,別來無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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