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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6章 舔犢之情

  中行說躺在一輛高車上,瘦小的身軀幾乎淹沒在厚厚的獸皮中。他雙頰深陷,滿是皺紋的面皮松垮垮的掛在聳起的骨頭上,氣若游絲,如同死人一般。

  單于下了馬,放輕腳步,走到大車旁,探頭看了中行說一眼,揪了揪胡須,正準備轉身離開,中行說睜開了眼睛,幽幽地說道:“李廣還是程不識?”

  單于愣了一下,回過頭,打量著中行說。中行說兩眼微睜,渾濁的眼珠一動不動,直勾勾地看著青天。單于眉頭皺得更緊,他總覺得中行說說的每一句話都有可能是最后一句。

  “是……程不識。”

  “李廣呢?”

  “眼下還不清楚。”

  “扶我起來。”

  “大屠耆……”

  “扶我起來。”中行說提高了聲音,急劇的著。“讓我……看看大河、大山。”

  單于暗自嘆了一口氣,把手伸到中行說背后,將他扶了起來。於單拿過一捆獸皮,壓在中行說身后,讓他倚著。中行說看了他一眼,目光難得的溫和。於單心中暗喜。中行說一直不肯正眼看他,今天可真是難得的給面子。看來自己這么多天來的殷勤終于感動了他。

  “單于,我快要死了,有兩件事,我不得不說。”

  “大屠耆,你不用擔心,我已經讓人潛入漢境……”

  “再好的藥……也救不了我的命。”中行說無聲的笑了起來,扯動臉上的皮膚,看起來像干尸一樣,看得於單心里一陣陣發麻。“你聽我把話說完。”

  “是,大屠耆,你說。”

  中行說又喘了片刻。這才一字一句的說道:“第一件事,於單性情善良,他不適合做單于。勉強為之,只會成為其他人的獵物。”

  中行說的話音未落,於單的臉就變了。他剛要說話,卻被軍臣單于瞪了一眼。只好又閉上了嘴巴。

  “第二件事,河南地的得失關乎匈奴與漢朝的命運。誰能占據河南地,誰就能掌握主動。樓煩王、白羊王過于輕敵,他們罪有應得,死有余辜。另調他人來占據河南地。”

  “那……大屠耆以為,誰比較適合?”

  中行說沉默了良久。“左賢王,伊稚邪。”

  “可是他……正在右北平與劉非作戰。”

  “劉非只有步卒,不敢深入草原。調伊稚邪來河南,他最適合繼任單于。就讓收復河南地成為他證明自己的機會。”中行說慢慢的轉過頭。“告訴伊稚邪,殺死梁嘯,奪回月亮,證明自己是個真正的匈奴男人。”

  軍臣單于沉默不語。

  中行說眼中閃過一絲失落,他喘了半天,又道:“單于,十萬漢軍不足懼,梁嘯才是真正的麻煩。只有殺死梁嘯的人。才能引領匈奴繼xu強da。右賢王不行,就只能讓左賢王來試試。總不能讓單于你親自上陣?”

  軍臣單于目光一閃,恍然大悟。他拉著中行說的手,充滿歉意。“大屠耆,我明白了。”

  中行說嘴角緩緩的牽動了兩下,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他慢慢地閉上了眼睛。再也不說一句話。

  單于小心翼翼地拉動獸皮,將他蓋好,又輕手輕腳的離開。於單緊緊跟在單于的身后,眼神委屈,臉頹喪。離中行說足足有幾百步。單于這才放慢腳步,回頭看了於單一眼。

  “我……覺得大屠耆說得有理。”單于說道:“你的確不夠兇狠。如果是往日,這倒也沒什么,反正漢人和羊羔一樣,任我們欺負。現在漢人已經露出了獠牙,一場關乎兩國生死的大戰剛剛開始,你能擔得起這個重任嗎?”

  於單抗聲道:“單于從來沒有給我領兵作戰的機會,怎么能肯定我沒有這個能力?”

  “不是我不給你機會。”單于長嘆一聲:“是我不敢給你機會,特別是這個時候。你忘了嗎,渾邪王給了狐鹿姑機會,結果呢,狐鹿姑的首級成了梁嘯的戰利品……”

  “那就請單于給我一萬騎兵,我一定把梁嘯的首級砍下來。”

  單于無聲地笑了,邁步向前走去。中行說說得沒錯,於單太孩子氣了,他根本擔負不起這樣的重任。他雖然無數次的聽他和中行說討論戰局,卻沒有真正聽進去一句話。梁嘯如果那么好殺,他這個單于需要親自統兵前來救援嗎?

  雖然中行說一直建議由伊稚邪來,而不是他這個單于。可是不管怎么說,有一點,他們的看法是相同的。漢軍明明是三路出擊,最后卻擰成了一股繩,恐怕不是朝廷的意思,也不太可能是李廣等宿將的建議,最有可能促成此事的反倒是梁嘯。

  休屠王全軍覆沒,白羊王一戰而潰,程不識出現在這里,樓煩王恐怕也余日無多。漢軍幾次關鍵性的勝利都和梁嘯有關,這種千里迂回,將騎兵的速度優勢發揮到極致的戰術有著梁嘯極強的個人彩。

  巫師的祈禱也證明,梁嘯會是匈奴人的心腹大患。

  梁嘯不死,匈奴不安。這樣一個人又豈是於單統領一萬人就能殺死的?如果梁嘯這么容易被殺掉,那渾邪王、右賢王豈不是太無能了。

  當然,單于也不同意中行說的意見,他不想將這個機會讓給伊稚邪,他要親自會一會梁嘯。所以,他才會不顧中行說的反對,率領王庭精銳趕來支援白羊王、樓煩王,并召右賢王前來會戰。

  見單于不說話,於單急了,趕上兩步,搶到單于面前,攔住單于的去路,央求道:“單于,請你給我一次機會。”

  單于打量著於單,考慮了好一會兒,說道:“我可以給你一萬騎,但是,你要向我保證,最遠不能離開我三十里。一旦超過三十里。我立刻收回你的兵權。”

  於單愣了一下。三十里,這和在單于身邊有什么區別?不過,看看單于那張堅決的臉,他又放氣了爭執。不管怎么說,先把兵權拿到手中再說。

  “好。”

  於單眼中的猶豫全落在單于的眼中。剎那間,單于心中涌過一絲不安。他開始懷疑起自己的這個決定是不是明智。可是。看著於單熱烈的眼神,他又把反悔的話咽了回去。他在心中暗自決定,如果發現於單有不聽話的表現,立刻剝奪他的兵權,免得他像狐鹿姑一樣丟了性命。

  單于召集眾將議事,在安排白羊王等諸將攻擊程不識大營的任務之后,他撥給於單一萬精騎,讓他作為大軍的前鋒,向東打探漢軍的消息。準備救援樓煩王。

  眾將都有些意外,可是在單于面前,誰也不敢多嘴。匈奴人原本是兄終弟及,左賢王是第一繼承人。不過最近幾代,從冒頓單于到老上單于,再到軍臣單于,都是父子相傳,古制已經被打破。

  在這么關鍵的戰事中。軍臣單于給於單一萬精騎,恐怕也有拋棄左賢王伊稚邪。傳位於單的意思。不管是李廣還是梁嘯,哪怕是程不識,只要於單能夠擊敗他們,他就可以一躍成為手握重兵的大將,即使是左賢王也只能甘拜下風。

  見沒有人反對,軍臣單于松了一口氣。

  第二天。以白羊王為首,對漢軍大營發起了一波又一波的攻擊。

  第三天中午,右賢王率領右部匈奴的三萬精騎趕到,匈奴人總兵力達到八萬。軍臣單于以河南地本為右部匈奴為由,將攻擊程不識大營的任務交給了右賢王。自己親率四萬精騎趕往石門障,馳援樓煩王。

  於單率領一萬精騎在前,擔任前鋒。他恪守軍臣單于的命令,將與單于的距離始終控制在三十里以內。

  石門障西北一百五十里。

  樓煩王勒住了戰馬,舉起手,下令全軍停止前進,就地休息。

  號角聲響起,疲憊的匈奴戰士控制住胯下的戰馬,紛紛翻身下馬,各找地方休息。但凡干凈一點的石頭,粗壯一點的樹干,都被人占據了。實在找不到地方的,干脆躺在地上。

  接連被漢軍追殺了三天,即使是號稱最能吃苦的匈奴人也有些撐不住了。本以為撤出石門障就安全了,沒想到漢軍像是瘋了一般,不僅窮追不舍,而且越戰越勇,幾乎是一日數戰。匈奴人對此一點心理準備也沒有,損失慘重。不僅死了很多人,還被漢軍劫走了輜重。

  迫不得已,匈奴人只能宰殺受傷的戰馬充饑,這進一步的削弱了他們的戰斗力,而且讓士氣低落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與漢軍交手多次,匈奴人從來沒吃過這么大的虧,以前都是他們追著漢軍跑,現在反過來了,漢軍追著他們跑。

  樓煩王倒在一塊大石頭上,腦子里一片混亂。他苦思冥想,怎么也想不通事情怎么會變成這樣。看起來似乎只是一個失誤:他沒想漢軍會追出石門障,一時大意,丟了輜重。可是,白羊王的失敗怎么解釋?

  到了這一步,樓煩王雖然還沒得到白羊王的具體下落,但是他猜想,白羊王現在的日子大概不會比他好過,十有吃了漢人的虧。

  這究竟是怎么了?一向懦弱的漢人這次發了什么瘋?他們這是要與匈奴全面開戰嗎?

  樓煩王百思不得其解。

  就在這時,遠處的山坡上響起了報警的號角聲。樓煩王一躍而起,看向號角聲響起的地方。

  他看到直沖云霄的煙塵。在煙塵的前方,十余騎正從遠處狂奔而來,戰馬四蹄騰空,馬背上的騎士拼命的揮動著手中的戰旗,發出敵襲的警報。

  在他們的身后,黑壓壓的騎兵撲天蓋地,像一道潮水,洶涌奔騰。

  轉瞬間,激昂的戰鼓聲淹沒了號角聲,涌入匈奴人的耳朵,沖擊著他們的心靈,摧毀了他們最后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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