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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9章 射之道

  陳氏兄弟不學無術,但是并不笨。,一看韓嫣這副窘態,他們就知道梁嘯和韓嫣不對付。

  他們和韓嫣也不對付。

  雖然說不上有什么深仇大恨,甚至表面上關系還不錯,可是韓嫣身為罪臣之后,只因為入侍宮中,陪太子讀書,就成了位卑權高的天子近臣,睥睨王侯,而他們這些真正的功臣之后卻只能游手好閑,要說沒有一點對立情緒,誰都不會信。

  更何況他們今天來,是為了梁嘯手中的那一份致剛秘訣。兄弟相爭,都想在梁嘯心目中留下好感,此刻不幫腔,更待何時?

  陳蟜搶先一步,一臉驚訝的對韓嫣說道:“陛下為了獎勵實業,竟出如此重賞?”

  陳須也跟了上來,頻頻點頭,嘆服不已。“陛下果然就是陛下,眼界之高,非我等所能及。我們只關注一家一業,陛下關注的卻是引領天下人心。那叫什么來著,君子德風,小人德草?我們果然就是一些草啊。”

  “沒錯,沒錯。”陳蟜哈哈大笑。“不過我們這些草,這次算是跟對了風向。”

  “身處明君之世,雖不能建功立業,也當盡綿綿之力,以報陛下恩典。”陳須轉身對梁嘯拱拱手。“梁君,還請成全在下這拳拳報國之心,我愿以千金為報。”

  “我愿意出兩千金。”陳蟜連忙搶了過來。

  “二弟,我可是與梁君有言在先。”

  “今天我是先來,你是后到。”

  陳氏兄弟又爭在一處,不斷加碼,一會兒功夫就加到了五千金。梁嘯一看不對,這兩貨這純屬惡意抬價,擾亂市場啊。這名聲要是傳出去,以后誰還敢登門做買賣?

  “停,停。”梁嘯搶到陳氏兄弟之間。“二位,你們為了響應陛下的號召,如此熱誠。我深表欽佩。你們有向善之心,難道我就只有貪財之念?你們不用爭了。君子一言,駟馬難追,還按照最初的協定。以千金為限,我們協商一下,各取所需,如何?”

  陳氏兄弟互相看了一眼,如釋重負。連忙躬身致謝。“就依君侯。”

  梁嘯伸手相邀,又對韓嫣說道:“韓王孫,你看啊,二位陳君熱情似火,我這點家底都被他們掏空了,別說和雙面錦相當的技術,就連稍微拿得出手的東西都沒有。剛剛成型的一些想法,你要不要?”

  韓嫣還沒說話,陳氏兄弟又撲了上來。“我們要,我們要。”

  韓嫣氣得鼻子都快冒煙了。他又不是豬。豈能看不出陳氏兄弟在故意搞亂,連是什么都不問就要?他恨不得扭頭就走,可是他還真不敢。他也清楚,天子是給梁嘯送錢來的,能買什么其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表示一下輿論導向,把陳氏兄弟這樣的紈绔引向實業。

  天子可以和梁嘯開玩笑,他卻不敢。有嚴助、朱買臣二人殷鑒在前,他對梁嘯的手段比誰都清楚。眼下梁嘯正得寵,惹梁嘯不爽絕不是一個明智的決定。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且讓你先得意一段時間。

  “二位,你們差不多了啊,連天子的東西都要搶?難道非要讓天下人認為你們兄弟禮賢下士,陛下唯利是圖不成?”

  陳氏兄弟一聽。連忙致謝。“豈敢,豈敢。”

  韓嫣轉身看向梁嘯,笑容燦爛。“梁君侯,雖說陛下不在乎能得到什么東西,可是你也不能太敷衍了。要不然,我回去不好交待啊。”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梁嘯同樣笑容燦爛,連連點頭,將韓嫣迎到堂上。

  他根本不怕韓嫣耍花樣。韓嫣能成為天子幸臣,不僅僅是因為他長得漂亮,更因為他生性乖巧,知道天子想要什么,所有的喜好都是跟著天子的喜好轉。天子喜歡詩賦,他就讀書;天子要征伐匈奴,他就學習匈奴人的戰法,練習騎射。天子現在重視實業,他又怎么敢得罪自己。

  四人在堂上坐下,梁嘯讓人拿來一片帛和筆墨。研好墨,提筆畫了一幅草圖,推到韓嫣面前。

  韓嫣看著那道拋物線,莫名其妙。“這是……”

  “韓王孫,這是我習射多年才總結出來的一點心得。”梁嘯神情莊重。“俗話說得好,敝帚自珍。若不是陛下欲求,我都舍不得告訴人。這圖看起來很簡單,卻和千秋一樣,暗藏大道。你帶給陛下,可以先行參悟。待我家中事了,再去和陛下切磋論道。”

  韓嫣心中狐疑,卻不敢多問。梁嘯可以騙他,應該不敢騙天子。當初,梁嘯以千秋之理折服了淮南翁主劉陵,橫掃淮南三千門客,也難倒了京城無數才俊。如今他說這是他的習射心得,足以和千秋相提并論,韓嫣哪敢胡說八道,自曝其短。

  “既然如此,那我就回報陛下。”韓嫣萬般無奈,只得一臉假笑的拱拱手,留下千金,灰溜溜的走了。

  梁嘯哈哈大笑。陳氏兄弟面面相覷,心里卻羨慕無比。這輕飄飄的一張圖,就換來了千金?看來這學問二字真能賣錢啊。這一點,陳須最有切身體會,梁嘯幾句話就解決了生鐵硬脆易折的問題,讓他自己去研究,就算花上千金,也未必能在短時間內成功。

  由此可見,游歷天下,增廣見聞,絕非空言,是可以帶來切切實實的利益的。

  這么多年在長安廝混,著實是荒廢了青春啊。

  見韓嫣拿著一份只有寥寥幾筆的帛圖回來,天子非常意外。

  “這就是你用千金換來的秘訣?”

  韓嫣連連點頭,卻不忘挑撥一句。“陛下,梁嘯說,這是他習射多年才悟出來的射道。臣讓他解釋解釋,他卻不肯,說是大道非人不傳。若陛下參悟不出……”韓嫣故意頓了頓,等天子臉色難看,才接著說道:“他再來為陛下解說。”

  天子大怒。“他這是看不起我么?我的射藝雖不如他,卻也不是一無所知。他懂的道理,我就不懂?拿來我看。待我解讀出來,你再去羞臊他一番。”

  “唯!”韓嫣大喜。他等的就是這句話。以天子自負的性格,如果解讀不出來,肯定會惱羞成怒。如果解讀出來了,勢必要給梁嘯出個難題。總之一句話,不管天子能不能解讀出來,梁嘯都有麻煩了。

  天子展開帛書,仔細看了一遍,又聽韓嫣做了說明,很快就有了心得。

  正如他所說,射箭的技術有高低,但是射箭的道理卻不復雜。但凡男子,有幾個沒射過箭?更何況他的射藝也不差。一看那道拋物線,再看梁嘯標注的幾個術語,他就大致搞清楚了梁嘯所謂的射道是什么。

  不就是箭離弦之后的飛行軌跡么。這么簡單的東西,你也敢稱之為道?

  天子冷笑一聲:“就這么簡單?”

  韓嫣大喜。“陛下搞明白了?”

  “這都搞不明白?”天子有些意外。“你是被梁嘯嚇傻了吧,這么簡單的道理,居然不知道?”

  “陛下,臣只知道這是箭飛行的軌跡,可是臣……”韓嫣放慢了語氣,小心翼翼的提醒道:“列不出定式。陛下還記得嗎,當初淮南翁主用一個琉璃鏡的定式難住了董仲舒?臣聽說,這沒有定式,就不能說是真懂,就是梁嘯所言。”

  “定式?”天子一愣,隨即一拍額門。“我把這事給忘了。對,要定式,要定式。王孫,多虧你提醒,要不然,我就被梁嘯那賤民笑話了。”

  韓嫣也笑了。“陛下說得對,他動轍以射箭為論,民間以箭神視之,依臣看,他不是箭神,就是一個箭(賤)民。”

  天子哈哈大笑,興趣盎然地研究起定式來。他一心要解出定式,讓梁嘯見識見識他的能力。可是越研究,他發現問題越多,看起來很簡單的一個飛行軌跡,要用定式來表達,卻變得艱難無比。

  天子的眼神漸漸凝重起來。

  韓嫣見狀,剛放下的心又提了起來。“陛下,不好解么?”

  天子沉默片刻,輕嘆一聲:“王孫,你還記得當初那個關于千秋的定式嗎?”

  韓嫣點點頭。他當然記得。

  天子轉過頭,盯著韓嫣,語氣沉重。“你現在真正明白了嗎?”

  韓嫣莫名其妙。這說射箭之道呢,怎么扯到千秋上去了?不過,他雖然有疑問,卻不敢質問天子。他仔細想了想。“這千秋之道……還有什么未盡之義么?”

  天子目光閃爍。“我不知道千秋之道是否還有未盡之義,我只是突然想到,梁嘯讀書有限,不尚空談。他所悟之道大多與日常所用之物有關。比如這射箭,就與射箭息息相關。那么千秋之道呢,難道只是一件游藝之道?”

  韓嫣一腦門冷汗,心里泛起一陣莫名的恐慌。天子的思維太跳躍,他根本跟不上。天子是樹,他是藤,只有依附在天子這棵樹上才能生機盎然。如果他跟不上天子的思路,理解不了天子的想法,他還能風光多久?

  難道以后只能看著梁嘯和天子坐而論道,而他只能像嚴助、朱買臣一樣被天子棄如敝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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