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偏好結陣強攻的步卒不同,騎兵有更強的機動性能,所以更靈活多變,一旦強攻受挫,立刻調整方向,尋找對方的薄弱點。匈奴人如此,以騎戰起家的梁嘯同樣如此。
呂嘉太過強硬,無法在短時間內攻克,所以梁嘯立刻和嚴安調整了攻擊方向,以趙嬰齊、魯象為目標。
事實證明,有時候選擇真的比努力更重要。
嚴安與呂嘉爭論了很久,也沒能取得什么真正的進展。梁嘯為魯象練騎兵,僅僅一個月就與趙嬰齊、魯象成了至交。他們也不傻,并非不知道大漢的危險,但對他們來說,呂嘉的威脅顯然更真切,掌握一支精銳騎兵對他們來說至關重要。在這種心理下,他們顧不上考慮遠在萬里之外的大漢有多危險。
梁嘯深諳他們的心理。這樣的事在歷史上發生過無數次,但凡對歷史稍有涉獵的人都不陌生。悲哀的是他本人也是這種心理的受害者之一。天子忌憚他的實力,擔心他超出控制,寧可暫停原本計劃好的西征,將他閑置到豫章造船,又派他這個年輕一輩中最能打的將領出使南越,與人斗嘴皮子。
梁嘯一時出神,直到興奮的趙嬰齊將他叫醒。
騎射單人考核已經結束,田甲為首的十名騎士取得了勝利。不管是騎射的技術還是命中率,都領先了對手一個級別。十匹織錦全被他們奪走。趙嬰齊命令他們將織錦斜披肩上,繞營一周,以示嘉獎。
陣戰尚未開始,雙方將士的戰意卻已點燃,校場上洋溢著一股濃得化不開的荷爾蒙氣味。
“梁君侯,開始吧?”
梁嘯點點頭。“好!”
戰鼓聲響起,分別穿著黑白兩色戰袍,相隔五六百步的兩隊騎兵接到命令,紛紛舉起手中的武器,大聲呼喝。開始加速。
馬蹄聲漸漸匯成一道連綿不絕、整齊有力的巨響,滾滾而來,聽得人熱血沸騰。趙嬰齊站在欄桿邊,抬起手。擋住刺眼的陽光,極目遠眺,卻依然看不清楚,急得滿頭大汗。梁嘯走了過去,將一只千里眼遞給他。又指了指一旁瞭望的高臺。
魯象已經登上了高臺,正舉著千里眼觀察戰場。
趙嬰齊會意,來不及致謝,“噔噔噔”的爬了上去,與魯象擠在一起,通過千里眼觀察戰場。梁嘯沒上去,一來上面太擠,站不下,二來他也沒什么興趣。他知道這場勝利是囊中之物,沒有什么可看的。
遠處。兩軍已經相遇,梁嘯訓練出的白軍騎士臨陣轉向。他們踩著馬鐙,將身體側在戰馬一邊,強行控制戰馬轉向,在黑軍騎士的陣前劃出一道漂亮的弧線,插到了黑軍騎士的左側,然后拉開弓,對準黑軍騎士的左翼拉弓急射,又飄然遠去。
且不說急射的結果如何,僅是這個陣前急轉彎的戰術動作就驚艷無比。事出突然。黑軍騎士根本沒有反應過來,不少人還下意識的勒住了韁繩,以免與對方發生直接沖撞。等他們反應過來的時候,白軍騎士已經射出一陣箭雨。又脫離了射程。
箭頭都是包住的,但白軍騎士用的箭頭上有白灰,此刻黑軍騎士左翼的將士身上多了無數白點,按照約定的規則,他們已經受傷甚至陣亡了。
黑軍騎士大怒,也想緊急轉向。追擊白軍騎士。奈何他們沒有那么好的騎術,戰馬的靈活性也稍遜一籌。臨時變向,導致原本還算整齊的戰陣出現了混亂。
奔馳之中,即使是一點點混亂都有可能造成不可挽回的損失。
田甲等人在黑軍騎士身后再次轉向,繞到了黑軍騎士的右側。當他們發現黑軍騎士的陣形有些散亂的時候,他們立刻想到了梁嘯的教誨。
趁你病,要你命。
田甲踩著馬鐙站了起來,舉起手中的長矛,厲聲大喝:“殺”
“殺”近百名白軍騎士立刻從大陣中脫離出來,收起弓箭,舉起長矛,向黑軍騎士追去,準備強行突破。剩下的兩百名騎士則繼續向前,用密集的箭雨發動攻擊,不讓黑軍騎士有喘息的機會。
這時,白軍騎士位于黑軍騎士的右側,可以盡情的射擊,也可以端著長矛銜尾追擊。而黑軍騎士則陷入了完全被動的局面。他們無法射擊自己右側的敵人,也不可能停下來與逼近的敵人短兵相接。要想攻擊對方,他們必須在馬背上扭轉身體,一不小心就會摔下馬去。
一個回合尚未結束,局面已經呈現一邊倒。
而這一切,都來自于白軍騎士那兩個漂亮的戰術動作。
黑軍騎士亂作一團,不斷有人被箭射中,而右后側的騎士更是被追到身后的敵人挑中,紛紛亂馬。雖然矛頭已經用布包裹好,可是落馬之后依然有被馬踩中的危險,黑軍騎士們手忙腳亂,罵聲一片。
白軍騎士大笑。因為體格的原因,他們平時沒少被這些同伴欺負,如今有機會欺負他們,自然不肯放過。他們策馬飛奔,沖擊得更加兇猛,像一口雪亮的戰刀,狠狠地砍在黑軍騎士的戰陣上。
黑軍被砍得遍體鱗傷,漸漸潰散。
“好!”趙嬰齊拍著欄桿,贊不絕口。“這才是真正的高手,一招致命。”
“是啊,黑軍被吊著打,沒有反擊的機會了。”魯象搖搖頭。他雖然知道自己要輸,也希望梁嘯訓練出的騎士更強,但輸得這么快,輸得這么徹底,他還是覺得很沒面子。他舉起手,下令兩軍散開。勝負已分,沒有必要再纏斗下去,徒增傷亡。
銅鑼聲響起,兩軍漸漸分開,退回各自本陣。
安排軍吏去雙方陣中清點“傷亡”,魯象陪著趙嬰齊下了高臺,對著梁嘯挑起大拇指。“梁君侯,你是怎么訓練出這樣的騎術的?”
“是將士們刻苦訓練所致。”梁嘯謙虛了幾句。“身體壯大的人力強,身體瘦小些的人靈活,這也是老天公平的安排。大家都是騎的一樣的戰馬,騎士輕了,戰馬就更靈活。兩方面結合。白軍騎士才有可能施展這樣的戰術,打對手一個措手不及。”
趙嬰齊連連點頭,贊嘆不已。
三人談得投機,氣氛和諧而熱烈。小半個時辰后。統計結果出來了,白軍獲得了決定性的勝利,而傷亡卻可以忽略不計,這是一場摧枯拉朽般的勝利。
魯象再一次被震撼了。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決定再戰一場。
梁嘯欣然同意。
再戰的結果更加懸殊。白軍騎士再次取得了壓倒性的勝利。因為上一戰帶來的信心,他們更加大膽,更加果斷,而黑軍騎士明顯氣勢受挫。他們想模仿白軍騎士的戰術,但有心無力,反而亂了自己的陣腳,再一次被白軍騎士抓住了破綻,遭致慘敗。
魯象多少有些沮喪。
“行了,我的任務完成了。”梁嘯拍拍手,如釋重負。“魯將軍。這一千精銳騎士還給你,你想怎么用都可以。是做大王出行的依仗,還是做出奇制勝的殺手锏,都由你說了算,不關我的事。”
魯象眼神微閃,若有所思。他什么也沒說,命人牽過準備好的五十匹滇馬。
“君侯,這可是我親自挑選的好馬。”魯象上前,撫著一匹白馬的鬃毛,有些不舍。“這些馬不是純種的滇馬。而是和滇池神馬交配所生的好馬,能日行五百里。我花了十幾年的時間,才收集了不到百匹,如今送與君侯。希望君侯能善待它們。”
梁嘯連連拱手致謝,又送了魯象一只千里眼、兩口戰刀,以示禮尚往來之義。
魯象喜不自勝。
梁嘯又送了趙嬰齊同樣的禮物,趙嬰齊也非常高興,請梁嘯回城赴宴,并命田甲等十名騎士相隨。梁嘯自然沒什么意見。趙嬰齊陪著梁嘯回城。同時派人去請嚴安。
半路上,趙嬰齊用一種看起來很隨意的語氣問道:“君侯,這些騎士能上戰場了嗎?”
“當然可以。這些騎士本來就是魯將軍挑選出來的精銳,我訓練他們,并非全盤改變,只是因勢利導,做了一些調整而已,當然可以上陣,而且我相信,只要運用得當,完全可以起到以一當十的作用。”
趙嬰齊松了一口氣,轉身看看魯象。魯象搖搖頭,似乎有些猶豫。
梁嘯看在眼中,卻不說破。“我們漢人有句話,練兵如養鷹,不能太養尊處優,如果長時間不上戰場歷練,再強的精銳也會變成廢物。等到了要用他們的時候,再想練就遲了。真正的戰士是戰場上打出來的,打過仗,見過血,經歷過生死,才能成為真正的戰士。”
趙嬰齊連連點頭,深表贊同。
梁嘯想了想,又問道:“你們姓趙,又是真定人,那你對趙括了解嗎?”
趙嬰齊點點頭。“當然知道,據說我趙家先祖也是出自馬服君。”
“這位趙括也是一個典型的例子。他熟讀兵書,卻未能在戰場上歷練,所以一戰敗北,淪為笑話。其實細細想來,這并不是他的錯,而是他父親馬服君的錯。長平之戰,他與秦國戰神白起對陣,也算打得有聲有色。如果在此之前,他能像白起一樣身經百戰,那長平之戰孰勝孰負還真難說呢。”
趙嬰齊的眼中有厲芒閃過,就像一道閃電,突然照亮了他的眼睛。正如他所說,趙家自稱出自馬服君,對趙括自然不陌生。可是趙括一向是被當作反面典型的,像梁嘯這樣為他惋惜的說法,趙嬰齊第一次聽到。
他立刻想到了自己。如果不上戰場歷練,如何能成為真正的名將,如何能將兵權真正掌握在自己手中?
身為太子,他不得不比別人想得多一些。如今軍中諸將不是功臣子弟,就是宗室諸王,已經有尾大不掉之意。他以后要想坐穩這明為南越王,實為南越帝的位置,必須把軍權抓在手中。
現在就應該多歷練。
趙嬰齊動了心,抓住機會,將魯象叫到一旁,提出派一部分騎兵去前線參戰的打算。魯象也有這個想法,但是他不想在梁嘯面前表露出來。如今趙嬰齊提起,他也只能點頭贊同。
贊同歸贊同,如何實施,卻大有文章。他統領的是王城禁衛軍,主要職責中固然有征伐四方,但保衛王城才是最主要的。要動用禁衛軍,并不是他一個人說了算,至少還要南越王趙胡點頭。
趙嬰齊雖然心急,卻也知道魯象說得有理。他只得按捺著建功立業的雄心壯志,與梁嘯推杯換盞,借機討教用兵之法,特別是騎兵戰術。與此同時,他也沒忘了咨詢梁嘯對閩越戰局的意見。
梁嘯傾囊相授,知無不言至少在趙嬰齊看來是如此。
分析了閩越的形勢之后,梁嘯特地提到了一句。閩越多山多林,氣候潮濕,其實對中原來的騎兵來說并不是理想的作戰地點。中原戰馬大多來自西北地區,適應平坦的地形,干燥的氣候,速度快,沖擊力強。可是閩越的地理形勢限制,這些優勢都發揮不出來。
相反,身材相對矮小、負重能力強而又擅長走山路的滇馬卻非常適合這樣的環境。滇馬的速度雖然不如北方戰馬,可是比起只有步卒和水師的閩越人來說卻有明顯的優勢。如果有數百精銳騎兵加入戰場,可以給閩越人造成極大的心理壓力,甚至可以取得四兩撥千斤的奇效。
梁嘯拿出了自己當年與閩越人作戰的經歷做例子。當時他只有區區二十余騎,就能把閩越人搞得焦頭爛額。如今魯象麾下有兩千騎兵,能夠取得的戰果肯定更大。
趙嬰齊這次是真的心動了。他好容易挨到宴會結束,送走梁嘯,立刻拉著魯象商議。魯象聽了,也非常感興趣,不過他比趙嬰齊要沉穩得多。他提出,南越現在是有騎兵,可是沒有精通騎兵戰術的將領,要想立功,最好把這位冠軍侯帶上,以他從旁協助,可以將騎兵的優勢最大化,并將風險控制到最低。
趙嬰齊一口答應。
他們隨即入宮,求見趙胡,提出由太子趙嬰齊率領五百騎兵趕往前線助陣的請求,并請漢使冠軍侯梁嘯同行,輔助軍事。
趙胡答應了,命人請呂嘉入宮商議。呂嘉雖然不情愿,卻找不到合適的理由反對。從內心里,他也不愿意與梁嘯較量,讓梁嘯去前線,他求之不得。如果趙嬰齊和梁嘯死在戰場上,那當然就更好了。
于是,呂嘉答應了。
趙嬰齊隨即親自趕往驛舍,請梁嘯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