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嘯側身而行,牽著韁繩,拽著坐騎,小心翼翼地繞過一塊巨石,又重新上馬,繼續上前。
幫魯象訓練騎兵卓有成效,魯象前后送了近百匹好馬給梁嘯。這些馬雖然不如大宛馬一般高大強壯,跑起來的速度也差很多,可比起南越一般的馬匹還是要高大一些,最讓梁嘯贊不絕口是的其出色的負重能力和走山路的能力,馱著三百斤的東西,走山路時依然步伐靈活。
茶馬古道成為傳奇,這種馬絕對功不可沒。
有了一百多匹馬,梁嘯的行動方便多了。他留了十來匹給嚴安身邊的郎官當坐騎,剩下的全部帶到了前線。梁家部曲加上郎官,總共不到三十人,人均用馬三匹。按照梁嘯一貫的土豪作風,一匹馱行裝,一匹平時騎乘,一匹作沖鋒時的戰馬。
雖然已經是十月末,南方的天氣還是比較熱,加上山路狹窄,緊張不可避免,梁嘯的頭上熱氣騰騰,汗水早就浸濕了衣衫。
他停下腳步,喘了一口氣,看看前面山路兩側高聳的山嶺,暗自苦笑。為了避開景昭的偵察范圍,也為了繞開盤陀嶺上的蒲葵關,他們繞道草蒲嶺。按照以前的習慣,他選擇離蒲葵關至少三十里,現在發現,他這個習慣性思路其實大有問題。
太遠了。▽以這種地形,景昭的斥候絕對不可能派出三十里。望山跑死馬,三十里的山路走起來比一百里的平路還要困難,以步行為主的斥候為了保證消息及時傳遞,最多只會選擇十里的直線距離,甚至更近。
實際上,按照這種山路的情況。景昭只要把蒲葵關的南北守住,就不會有什么意外。
換句話說,梁嘯走了冤枉路,純屬自討苦吃。要是讓趙光知道了,趙光不知道會笑成什么樣。梁嘯是第一次山路作戰,趙嬰齊也好不到哪兒去。兩人都是新丁,犯了教條主義的毛病。
“君侯,君侯。”韓說爬上前面的山嶺,用力舞動手臂,叫了起來。他原本可以留在番禺,保護嚴安,可是他立功心切,非要跟著梁嘯來前線。梁嘯懷疑他可能負有其他使命,也沒攔著他。這一路走來。韓說表現得非常好,斗志昂揚,主動積極,也減輕了梁嘯的負擔。
“什么事?”
“翻過這道嶺,就是坦途了。”
梁嘯眉頭一揚,如釋得負。“太好了,讓大伙兒加把勁,翻過這道嶺就休息。”
將士們將命令一個接一個的傳了下去。士氣為之一振,加快了腳步。
梁嘯經過最高點的時候。將馬韁交給希婭,自己爬上了一旁的巨石,和韓說站在一起,拿出千里眼,四處查看。走了冤枉路也不是沒有好處,他們可以不用擔心被閩越軍的斥候發現行蹤。從容而行。
正如韓說所說,翻過這道山嶺就是坦途了,雖然算不上什么一馬平川,至少不用像現在這樣緊張局促。山路最窄的時候只有兩三尺寬,人只能側著身子走。馬背上馱的東西都會礙事。漢文史籍里記載的五尺道現在看來都是坦途。
梁嘯查看了一番地形,放下千里眼,一轉頭,正迎上韓說熱切的目光。梁嘯愣了一下:“怎么了?”
“君侯,我……能看看嗎?”韓說臉色微紅,不好意思的指了指梁嘯手里的千里眼。
梁嘯笑了,將千里眼遞給韓說。韓說拿了過來,湊到眼邊,像是得了一個好玩的玩具。梁嘯暗笑。千里眼目前還是稀罕物,漢軍只配到能獨立統兵的校尉一級,以韓說目前的身份是接觸不到的。
人總是對沒有的東西更感興趣,韓說對于千里眼的感覺應該也是如此。他看了又看,好半天才戀戀不舍的還給梁嘯。“這千里眼果然是個寶貝。”
“你很快就會有的。”
“是嗎?”韓說眨眨眼睛,咧嘴笑了。“多謝君侯提攜。”也許是因為有混血的成份,韓家兄弟長得都不賴,難怪有人說他們兄弟都是天子的孌童。不過,就目前而言,韓說應該還沒有走到那一步。
一想到被自己整死的韓嫣,梁嘯忽然笑了笑。“說實話,你兄長和我關系不怎么樣,我從來沒想過有機會和你并肩作戰。”
韓說猶豫了片刻,點點頭。“我知道。其實……他和君侯沒什么沖突,只是有些嫉妒。不過,不嫉妒君侯的人又有幾個呢。”
“不管是什么原因,如果不是我,你兄長不會死得這么早。我們會不會成為敵人,現在還說不準。有仇報仇,有恨報恨,這都沒關系,不過,我還是希望這一戰你能立功。”梁嘯咂了咂嘴。“我覺得你是個好苗子,也許能重振你韓家。”
韓說不解地看著梁嘯。“韓家有我兄長,不需要我。”
梁嘯一怔,隨即一拍腦門。他想起來了,韓說、韓嫣還有一個兄長,叫韓則,那才是弓高侯的正宗繼承人,也只有韓則才能代表韓家。如果韓說因功封侯,他會自立門戶,另成一支,而他也會成為這一支的宗。他的子孫沒有祭祖的資格,只能從他開始算起。
“那就先恭祝你自成一支吧。”
韓悅恍然大悟,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一定不忘君侯的大恩。”
梁嘯笑笑。是恩是仇,誰能說得清?
說話間,趙嬰齊在一個衛士的攙扶下走了過來。爬了半天山路,他已經兩腿打飄,累得只剩半條命了。他爬上巨石,一屁股坐了下來,從衛士手中接過水壺,咕咚咕咚的喝了幾口,又將腰帶松開,扯了扯衣襟,露出胸膛,才長長的出了一口氣。
“累死我了。”
“行軍作戰不容易吧?”
“豈止不容易,簡直比登天還難。”趙嬰齊苦笑著連連搖頭。“我現在就想回番禺去,這真不是人過的日子。我這是犯了什么渾,好日子不過,要趕到這里來受罪。”
“不吃苦中苦。能為人上人?”梁嘯調侃道:“當然了,你和我們不一樣,你是含著金鑰匙出生的,天下來就是富貴人,的確沒必要吃這個苦頭。”
韓說也跟著笑了起來。在這一點上,他和梁嘯有同感。他雖然出生豪門。但身為庶子,是沒有繼承權的。成年之后,就必須獨立門戶,靠自己的本事生活。不像趙嬰齊,生下來就是太子,不愁富貴。
“你別拿我開玩笑了。”趙嬰齊抹去臉上的汗水,半開玩笑的說道:“梁君侯,如果你不能讓我風風光光的回去,我會恨你一輩子。”
“太子殿下。你會感激梁君侯一輩子。”韓說接上了話頭。“過了這道嶺,我們就插到了蒲葵關的背后。五百騎以逸待勞,坐等景昭送死,勝利是囊中之物。不過,你如果騎不穩馬,自己從馬背上摔下來,那就很難說了。這騎兵奔馳起來可是很危險的,你要不要再考慮一下?”
趙嬰齊咧著嘴樂了。他們年齡相當。很是說得來。他也知道韓說雖然只是一個郎官,但出身很高。也是京城有名的公子,言語之間不敢怠慢,多有親近。他瞟了韓說一眼。“你少來嚇我,我的騎術雖然不如你們,可是跟著沖鋒總沒問題。倒是某些人啊,一心想建功立業。沖殺在前,別被馬蹄子捅了后庭。”
“我……靠!”韓說笑罵了一聲:“你等著,等你到了長安,我不找人捅爛你的后庭,我就不姓韓。”
“且。老子怕你?”趙嬰齊不屑一顧的擺擺手。
梁嘯看看這兩人,心里有些打鼓。這兩貨說得這么熱絡,不會已經滾了床單吧?
越過草蒲嶺,又往北走了三十多里,梁嘯等人進入一條河谷,速度陡然加快。
沿著這條河谷向東走了兩天,梁嘯等人出現在蒲葵關北,漳浦出現在他們面前。漳浦尚未立縣,更沒有城池,其實就是一個聚集地。這里背山面海,發源于武夷山,一路穿山塹谷而來的河水由此入海,在山谷間沖積出一塊平地,不少閩越人在此耕種聚居,形成了一些村落。
景昭選擇在這里立營,儲存糧草輜重,是再自然不過的選擇。
接近閩越軍大營,梁嘯不敢怠慢,請來了趙嬰齊和韓說。“我們離閩越軍大營已經不足二十里,行蹤隨時可能暴露,戰斗也隨時都可能發生,諸位要提高警惕。”
趙嬰齊和韓說互相看了一眼,不約而同的挺直了身子。“君侯放心。”
“太子殿下,麻煩你挑十來個擅長騎射的衛士做斥候。”
“好,沒問題。”趙嬰齊興奮不已,一口答應。
“韓君,你帶上郎官,協助太子殿下的衛士。一旦發現閩越斥候,立刻抓捕,盡可能的爭取時間。”
“喏。”韓說雙手抱拳,行了一個軍禮。他很清楚,這是梁嘯給他立功的機會。趙嬰齊的手下騎射能力有限,其實只是向導和通譯的作用,真正執行戰斗任務的還是他們這幾個郎官。
準備了一番之后,韓說等人出發了。
梁嘯命令騎士們找隱蔽處休息,等韓說確定清除了附近的斥候,他和趙嬰齊潛行而前,爬到附近的一座長滿了石榴樹的山嶺上,從遠處眺望閩越軍的大營,為即將開始的戰斗做準備。
伏在山頂上,藏身于石榴樹中,梁嘯查看了一番閩越軍大營附近的地形,放下千里眼,順手摘下了一枚裂開了嘴的石榴,扒開果皮,掏出水晶般的果粒,扔進嘴里,慢慢地嚼了起來。
過了一會兒,趙嬰齊也放下了千里眼,回頭看了梁嘯一眼,不由得咧嘴笑了笑,只是笑得不太自然。“君侯好胃口,這時候還有心情吃東西?”
梁嘯笑笑。“區區兩千多人,自然輕松了。”
“兩千多人,那也是我們的四倍啊。”趙嬰齊莫名的松了一口氣,也摘下一顆石榴吃了起來。
“可我們是騎兵,而且是經過強化訓練的精銳騎兵。”梁嘯折下一根樹枝,在地上畫了一個草圖。“太子殿下,你也看過地形了,按你的想法,你覺得應該從哪里發起進攻?”
趙嬰齊詫異地看了梁嘯一眼。他請梁嘯隨行,的確有偷師學藝的想法,可是梁嘯這么主動的教他,還是出乎他的預料。
“你別這么看我。”梁嘯對趙嬰齊的疑惑一清二楚。“師傅領進門,修行在個人。我不想壞了自己名聲,所以盡可能的多教你一些。能不能領悟,那就要看你自己的天份了。”他頓了頓,又道:“我師傅教了那么多的弟子,真正練成射聲士的,到目前為止,只有我一個。”
趙嬰齊笑了,他仔細的看了一眼草圖:“我覺得,從正門沖進去最好。這里路比較寬,也比較平,適合騎兵沖鋒……”
梁嘯靜靜的聽著。閩越軍顯然沒有預料到會有騎兵出現,也沒有對付騎兵的準備,甚至有可能根本沒有料到有敵人出現,大營的防備比較松懈。可能是為了運輸糧食方便,他們的大營正門很寬敞,也沒有設立拒馬之類的東西,騎兵可以很順利的沖進去,然后沿著營里的通道一路沖殺。
對付這樣的對手,只要智商正常,基本不會出什么錯。趙嬰齊說的方案雖然不是最佳方案,但中規中矩,可行性極高。一旦實施成功,不僅能增強他的信心,還能讓他相信梁嘯是真心傳授,并無藏私。
“那時候什么進攻比較好?”
見梁嘯同意了他的方案,趙嬰齊信心又增了幾分。他仔細地想了一會。“黎明吧。雖然夜襲是最好的,可是我們不熟悉地形,夜襲可能造成意外傷亡。黎明時光線足夠,閩賊又沒有準備,可以一擊而中。”
“殿下天生就適合戰場。”梁嘯半真半假地贊了一句。“我必須把你弄到長安去做質子。我可不想以后和你對陣疆場。”
趙嬰齊禁不住笑出聲來。能得到梁嘯這一句贊,哪怕里面有客套的成份,他也非常開心。
“可行?”
“如果這個不可行,我想不出還有什么方案可行了。”梁嘯爬出了石榴樹叢。“好了,回去休息吧,明天早上,我們發起進攻,先抄了景昭的老巢。”
“好咧。”趙嬰齊興奮不已,爬了起來,撣撣身上的塵土,跟著梁嘯向山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