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易不知輕重,兀自蒙在鼓里,但他便再是后知后覺,也知道自己身上發生的事,是好非壞。
待得體內不再流露污雜,他遁出外去,復又遁回,歸來時,已換了一套嶄新的青衫,神采奕奕。
他向漁夫鞠了一躬,“多謝前輩相助。”
漁夫擺擺手,“我說了,是來找你求詩的,先送你些好處,倘若你待會兒所作之詩,不能叫我滿意,這好處,我是要拿回來的。”
許易凜然,眼前立著的可是個神仙般的老怪物,他絕不會將老怪物的話不做一回事。
沒想到抄了這么多年的詩,竟抄出生命危險了。
“前輩出題。”
許易激活了全部的思維,準備應對。
漁夫道,“無題,你先做一首,我看看。”
說著漁夫掌中的竹竿輕甩,魚鉤飛旋,一副副流動的畫面如實物一般,被抓到了近前。
大廳外不遠處的天空就像塊巨大的投影儀,以冷月江為中心,各處的景象流光一般浮現。
流光中,許易發現了宣冷艷,正在人潮中急急朝這邊奔馳而來。
過了宵禁時間,人流雖未小,天空已經封鎖,宣冷艷跑得額前生汗,發髻散落。
許易一騰身,躍出廳去,“前輩,容我片刻,去去就回。”
漁夫不置可否,立在原地,蘇行春想要說話,卻被白發青年死死壓住。
若是可以,白發青年恨不能一掌劈暈了蘇行春。
以前他還覺得這個晚輩機靈聰明,現在看來,簡直蠢笨如豬。
也不看看如今是什么場面,這個關頭,誰抖機靈誰死,恨不得被這漁夫當了空氣才好,還敢胡亂多言?
況且,便是瞎子也當看出來漁夫是對許易心存好感的,這個關頭給許易上眼藥,多半全給自己上。
許易奔下樓來,御空奔行,立時便有兩隊人馬凌空追逐而來。
漁夫輕輕一揮釣竿,空中立時閃出兩條氣浪,準準橫在兩隊人馬前,不管那力量奇大的天馬如何奮蹄,也不管馬背上的騎士如何用力,皆沖不開那兩條氣浪,想要后退,那氣浪一轉,又死死將他們鎖住,整個隊伍竟被兩條氣浪生生釘在空中。
沒有人阻攔,許易全速奔行,三十余息后,他睹見宣冷艷,急急從高空落下,一落地,人群如潮,哪里還有宣冷艷的影子。
他顧不得驚世駭俗,放聲大叫,“宣萱,宣萱,我在這兒!”
氣貫丹田,聲震長街。
無人應答,許易撥開人群,正待往前竄,一團燈火爆開,宣冷艷那張宜嗔宜笑的臉蛋,映在眼前,她正彎了腰,扶著一處花燈的攤位,大口喘息,揚起紅撲撲的笑臉,“你果然是特殊材料做的,怎么逃出來的?”
許易笑道,“我何必逃。來了個大人物,見我骨骼清奇,天賦卓絕,要收我為徒,我說我得問問我原來的師尊,她若同意,我便拜倒在那位大人物名下。生死攸關,師尊大人不會見死不救吧。”
宣冷艷攝來一個果子,朝許易砸來,“孽徒,油嘴滑舌,快說,到底是怎么回事?”
“哎,實話沒人聽,看來只有說假話了。假話便是,一個大人物喜歡我的詩詞,趕過來讓我寫詩詞,幫我擺平了蘇行春那幫混賬,我才有這機會。”
許易含笑說道,揮手送出一枚元丹,從鄰攤上招來一杯熱漿子,朝宣冷艷遞來,“別喘了,喝口熱的,暖暖。”
“孽徒!”
宣冷艷輕輕踢了他一腳,伸手接過杯子,斜睨他一眼,無限風情,“你詩可做出來了?”
他不管許易所言,是真是假,能聽一首絕妙詞章總是好的。
這孽徒,也就剩這一點長處了。
許易道,“本來沒有,現在有了,你聽完,我可就得回去了,那邊還等著呢。”
宣冷艷橫他一眼,“顯得你,吟來。”
許易指了指宣冷艷掌中的紙杯,杯中的漿子陡然蕩起水紋,聚成一個個蠅頭文字: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眾里尋她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宣冷艷忽的鼻頭一酸,眼淚如斷線的珠子落了下來,忽的,想到許易便在眼前,又羞又惱,忽的抬起頭來,恨聲道,“不管誰多大本事,不許欺師滅祖。”
言罷,掩入人群中,一道煙去了。
她此番嚴令許易入中央城,本來是想耳提面命,不準許易去廣成仙府的。
但經歷了這么一遭,她意識到,許易的那些敵人并未放棄惦記他,而她也無力借助宣家的力量,給許易提供保護。
許易能依仗的只有他自己,進入廣成仙府固然兇險,卻也充滿著機遇。
以許易目下的情況,入內一搏,未必不能闖出一條生路。
與此同時,她也暗暗下定決心,要潛心修行,不單是丹道上要繼續奮進,沖擊歷劫境也當納入日程上來了。
許易折回廳來,卻發現眾人皆向看怪物一般看著他,漁夫盯著許易,雙目放光,嗟嘆道,“好一個東風夜放花千樹,好一個一夜魚龍舞,好一個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許易心中一掉,哪里還不知道他和宣冷艷見面的畫面,已被漁夫抓取了。
如此人物,簡直全知全能,可敬可怖。
看蘇行春等人的反應,定也是一并看到了。
“好好,三百年了,終于有個像樣的人了,阿阮,這回定不會讓你的遺作成憾了。”
漁夫自語罷,掌中多出一副畫軸,布展開來,卻是一副意境悠遠的水墨畫。
畫中畫的是一對青年男女,遠處渺渺的花燈攤,可以看出時間似乎也是乞月節。
男青年立在一株垂柳下,手里捧著一朵帶著露珠的紅花,明月高遠,一位青衣女郎小心而雀躍地奔來,手指正要搭上青年肩膀,觸而不及,畫面就此定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