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墩兒!”
“入娘的鮮卑雜種!”
“此地已過甘泉水,這邊都是沙礫灘,再往西,只有到蒲昌海才能有綠洲。(.有.)(.意.)(.思.)(.書.)(.院.)”
“該死的鮮卑狗!”
咒罵聲、戰馬嘶鳴聲、呼喝聲、哀鳴聲、求饒聲、胡人呼喊聲……這些奇奇怪怪的聲音交織在一起,伴隨著西征聯軍的先鋒打過敦煌,一切都變得詭異起來。
遵皇帝詔征討不臣的仆從軍就有突厥舊人、鐵勒諸部、黨項諸部、西羌一十八寨、西域雜胡……
其中有張德認識的安西里安菩父子,也有出身奴隸來自安北都護府的希爾木葉人沙欣,更有契苾何力。
“不要再吵了!侯尚書今日就要看到伏允的腦袋!我等時日無多!”
“向西?”
“向西!”
下定決心,先鋒聯軍雖然混亂無比,卻瞬間統一了意見。
“向西!向西!向西!向西!向西——”
“向西——”
“弟兄們!向西——”
“孩兒們!向西——”
夾雜著下洛官話、河套方言、突厥話、羌語……又是一片嘈雜,然而馬隊開道,步卒車營立刻跟從。追蹤著鮮卑人的痕跡,力求在西突厥人的地盤上,將狼狽逃竄的伏允斬!
絲路大營,拿下鄯善的西征大總管,兵部尚書侯君集手中正端著一只陶制黑碗,隨后眼神兇惡地盯著前方:“雜胡騎軍過了哪兒?”
行軍司各官吏都是正襟危坐,于位子上行了軍禮后,這才道:“回尚書,已過壽昌,懷遠郡王部追蹤一路向南,順南金山咬住了天柱王。”
“噢?聽說此次那條胡狗是讓一個泰西人為佐?”
“那人名叫沙欣,原先是奴隸,后顯露才能,從安北都護府脫穎而出。”
“原來是都護府的人……”
侯君集將酒碗往案幾上一扔,身上甲葉伴隨著動作,嘩啦啦的作響。此時他穿的戰甲,并非是作戰用的實用型,而是禮服。紅黑交錯,冠帽锃亮,非常有威懾力。戰甲上的花紋全是燙金,毛皮用的仿佛是虎皮和蟒皮,更添殺伐。
之所以如此,是因為他已經打進西突厥的地盤,高昌王甚至為了探聽虛實,派人過來說是要看看王師天軍……
于是,西突厥治下的那些鼠兩端西域胡人,就看到了侯君集的這身賣相。以及侯君集中軍五千精銳的裝備,五千個罐頭……鐵皮罐頭。
連眼珠子都看不到的鐵皮罐頭,工部員外郎張德的惡趣味體現的淋漓盡致。他是照著《環太平洋》那臺毛子機甲來的……有多粗獷,就有多粗獷。
最重要的是,十二衛雜碎們喜歡,一看就耐操啊。
這年頭,甲衣不耐操,都是垃圾。
“此人故土名曰希爾木葉,聽聞沙欣有其國族血脈,故而八年懷遠郡王上表,得賜懷化中侯。”
“噢?這倒是……”侯君集虎須微動,他狡猾市儈,又極為奸詐,此刻他哪里還能不知道皇帝的打算,這是準備滅亡西突厥啊。
希爾木葉具體在哪兒,皇帝不需要知道,希爾木葉是不是西突厥治下的部落小國,皇帝也不需要知道。
皇帝只需要沙欣這個希爾木葉人訴苦,只需要希爾木葉人跪倒在朱雀大街上哭街,只需要在朝廷打通絲路的時候,聲嘶力竭吼出“陛下萬歲”!
僅此而已。
兩個月西出陽關無敵人,侯君集旗開得勝,連小挫都沒有。
可惜,伏允跑的飛快,一個假動作,居然從鄯善往東走!他居然沒有被嚇死,沒有慌不擇路往淡河逃竄。他就沒有西投西突厥,反而是回馬槍一樣,去了大沙海,帶著人從隔壁順著南金山再往西。
不出意外,應該是想要從且末借道。
吐谷渾是完了,鮮卑人最后一個國家,也倒在了大唐的鐵蹄下。但這沒完,伏允沒死,就不算完。
侯君集自認才干過人,智計百出,眼下這種情況,他只有一個感覺:他被耍了。
所以,暴躁的豳州大混混,頭一回像獅子一樣沖著那些雜胡聯軍咆哮。所有雜胡聯軍的將領都瑟瑟抖,像仆人一樣跪倒在地上,然后等著侯君集泄完。
西征大軍的本部精銳,沒有消耗在追蹤上,反而是控制了鄯善。并且在絲路要道上新增一處軍鎮,曰赤亭。
如果是依照舊例,大概就是五百人制。不過這一回,侯君集卻是不一樣,當年他跟從李靖打下東吐谷渾,進兵西海,李靖當時缺斤短兩,口袋里沒有幾個子,是如何干的?
李靖在薅羊毛!
于是這一回,大軍西進,能跟上大軍度的,非是尋常販夫走卒,還有京中最為厲害的三十幾家商號。這些商號背后,又有豪門新貴的身影。
鄯善城中,征討來的物資堆放的整整齊齊,兵部同民部臨時組成的物資賣司,有專門內府的人過來監督。
幾個陰陽人死太監面色潮紅,像是爽到了什么,然后聲音陡然拔高:“天山金沙六百壺!六百壺!一口價!”
“一壺二十斤。”
“二十斤?嘶……這鄯善居然如此富庶?”
“以我行走西域多年的經驗來看,這些裝金沙的陶壺,乃是高昌國形制。”
“金沙我‘興夏號’要了!”
沒有什么爭搶,當背后老板是江夏王的“興夏號”喊出要了這批金沙,就沒人繼續叫價。
不是說不競爭,而是競爭的氣氛,在龐大的戰利品面前,已經瓦解了。
沒有任何必要競價,因為物資太龐大,不是一家一戶可以吃下。
朝廷也是沒經驗,頭一次讓民部兵部聯合組織賣戰利品,這是皇帝陛下親自批示的新政,除逾制之物外,由民部兵部雙重賣。所有跟隨大軍出行的兵部民部官吏,都是提前調撥出來。
皇帝對財富的渴望,頭一回這樣的裸。
要知道在貞觀三年時候,突厥人的牛羊戰馬,他竟然一點都不落下地往關中摟,像極了陡然暴富的鄉下土老財。
而此刻,他已經不是羨慕,而是貪婪,無比的貪婪。
吐谷渾的那些戰利品,他要立刻轉化成軍需,而光靠朝廷自己來供應,對后勤要求太大。
于是,皇帝在西征之前,就已經讓民部下去聯系長安最強的商號。
“‘興夏號’交割完畢。”
鄯善城中,除了西征大軍的戰利品,還有幾十家商號的倉庫,大量的駝隊、馬隊、騾隊都在城外駐扎,還有大量的工匠修建著簡易的屋棚。那些規制特殊的板車,都是由保利營造打造,板車上有特殊定做的包鐵皮木箱,不管是儲糧還是絲絹,都能應對風沙雨雪。
最重要的是,這些板車下方有鐵制板條,有的甚至是鋼制板條,一旦現危機,這些板車立刻就能組成簡易車陣。隊伍中更是不缺老卒,雖然缺胳膊少腿,卻精悍非凡,因懷遠郡王故智,這些簡易車陣隨時能揮出弩陣的威力。
倉庫中堆放著各家的商品,其中一個大項就是糧食。除開朝廷的軍資之外,各商號的貨運糧食都很有特點,有碼放整齊如壘磚的肉干,有陶罐做成的食用罐頭,罐頭能存放一月有余,還有大量面餅壓制而成的磚塊,這些磚塊用水花開,可以制成片兒湯。
還有諸如臘雞腿、泥餅咸鴨蛋等等小食,更是品種多樣,甚至還看到了用紙袋封裝的紅糖。
這些紅糖是本部軍士的福利,冷了的時候沖一杯,那甜味足夠讓雜胡聯軍拿出兩枚銀元來換。
銀元一定是華潤造!
戰利品賣之后,物資立刻在庫房中切割。交割的方式極為簡單粗暴,如果原先貼了“興夏號”的標牌,在交割之后,立刻就打上西征軍的烙印。
而其中最大頭的交易,則是茶葉。
大量的新制茶磚,將十幾個庫房全部填滿,這里面有接近百萬斤的份量。不僅僅是長安新貴的利潤,還有洛陽、登萊、徐州、蘇州、杭州、湖州、滄州……
販夫走卒也非是尋常民夫,各有來頭。這幾年興起的物流行,諸如“凱申物流”之類,都走了關系,進入西征大軍中。
確切點講,是跟著西征大軍。
這些長安的商號,像是蝗蟲一樣掃蕩,西域隨處可見的枸杞、堿蒿子、沙棗……這些都能收購,或者說……都能掠奪。
同時,又有華潤號的特殊人員,在占領區的各個點探查,找到了占領區中的兩個鐵礦兩個煤礦。這個消息,不僅僅是商號的人在興奮,連侯君集都為之動容。
長安光煤球的消耗量,一天就是萬貫,一年下來,幾百萬貫的生意。
而除了長安,但凡富庶州縣府城,都開始學著省力。煤餅煤球生意,天南海北都不缺,尤其是北地遼東塞北大漠,煤球比牛糞耐用不說,還能節約牛糞的肥力。而煤渣,則是鋪路的上號材料。
眼下不僅僅是保利營造,新出現的幾個營造坊,都已經明白了修路為什么要這般麻煩。
實在是一次修好,幾年太平。
長安南郊五莊觀那條路,大家都有目共睹。
“那兒!是哪里?”
“回將軍,是葡萄城!”
“葡萄城?”
對沙海已經快要陌生的安西里,竟然有些想不起這個地方了。
一旁的安菩騎著金山追風,有些激動地抱拳道:“大人,是蒲桃城,就在且末河以南,我軍順著河道西進,應該能追上伏允!”
“大郎,伏允會在這兒嗎?”
“應該不會!伏允既然逃過蒲昌海,一定還要西逃。大人,過了且末城,就是于闐國界,當稟明中軍,刺伏允于此!”
“吾去稟明程將軍。”
安西里聽完兒子的話,腦子一轉,頓時有了計較,他也不是吃干飯的。當年突厥勢大,唐朝反攻突厥,他是倡。雖說前幾年唐朝還在休整,主要內政是調和南北對立緩和東西齟齬,以至于遲遲沒有西征,讓安西里心生煩悶,每日酗酒,差點就死在酒缸里。
而隨著貞觀五年朝廷財政極大改善,安菩有跟從梁豐縣男張德幾經周轉,竟然累積了不少軍功,如今執掌一團,雖說是漢胡混合,卻是實打實的騎軍。不過雜胡聯軍分兵的總管將軍卻不是安西里,而是從安北都護府進京述職后的程處弼。
年不過二十的程處弼依然沖動急躁,但這種性格執掌騎軍卻是分外有力。而老魔頭雖然經常給程處弼小鞋穿,但是程處弼在征討聒噪的部族時,積累了大量的騎軍經驗。
更重要的是,如今的唐軍騎兵,裝備更加精良,原本數年才能制備的馬槊,已經批量化生產,同時馬弓的勁力,和突厥牛角步弓不相上下。
“將軍!”
安西里身上掛著半身甲,盔甲漆黑,用紅綢包邊,他身材厚重,雖然不如程處弼那般高大生猛,卻能瞬間讓人感覺到爆炸性的力量。
“找到伏允蹤跡了?”
站在地圖面前,手掌始終按著橫刀刀柄的程處弼,頭也不回地沉聲問道。
“有所察覺,但是末將以為,伏允當順著且末河直奔于闐,以其逃竄馬力來看,當在且末城休整。”
聽到安西里的話,程處弼緩緩地轉過身,他沒有戴頭盔,頭盤了起來,用瓷質冠冕箍住,然后插了一根鐵棍。
滿臉的絡腮胡子,一雙銅鈴眼伴隨著說話會不時地收縮。眼角還有一道傷疤,安西里見多識廣,知道這是箭矢射穿皮肉后的傷痕。
這是一個在箭矢之下活下來的年輕猛士。
程處弼并非正式將軍,官職是安北都護府瀚海統軍都尉,但不出意外的話,只要斬伏允,他的確會成為名副其實的將軍。
“兄長說過一句話。”
看不出神情的程處弼突然沒有回答安西里,而是自顧自說道,“如果一件事情,我們能輕易想到,那么,我們的對手同樣能想到。”
言罷,程處弼粗大的指關節突然松開橫刀刀柄,緩緩地走動,“幾年前某在‘忠義社’胡混時,兄長曾言‘燈下黑’之語,彼時無知,不解其意。如今,某要印證一番。”
“將軍……”
安西里有些急了,他不知道程處弼在說什么鬼話,他只知道,這是一個大功,足以讓他安氏在唐朝安生立命的大功。
然而程處弼突然眼神凌厲,用安西里都感覺肝顫的聲音下令:“整軍開拔,沿大沙海南,直撲弩支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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