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李思摩居然打起了阿羅本大教主的主意,老張倒也不慌不忙,這種事情,別人做得,偏偏李思摩是不行的。“老瘋狗”鐵了心給李皇帝賣命咬人是沒差,可不代表李皇帝會愿意松開手里的狗鏈。
果不其然,阿羅本大教主跑去遼東之后,先給李董來了個全套感恩祭禮,嘴里也沒說“此即聚集”,而是“陛下萬歲”。然后桃木十字架舞了一套“乾坤無極劍法”,頗有老君風范。
完事之后,阿羅本大教主跟皇帝說了:“陛下,老衲愿為陛下祈福,為蒼生除魔,雖非人皇輔弼,亦盡人臣之責。”
李董很滿意,給予了批示——《關于景教自力更生的若干建議》。
然后阿羅本大教主領了圣旨,就開心的去了。
按照此《建議》,有一個“龜腚”很重要,那就是改制后的景教大教主,不再收敘利亞及君士坦丁堡“精神指導”,其晉升、受封,須由帝國皇帝的批準。如果沒有得到批準就上位,那就是非法集會,地方官府可以視之為一般的“有活力社會團體”,然后自行處置。
尋常不明真相的教眾,肯定覺得阿羅本太過諂媚、卑微,簡直是有失體統。
然而阿羅本大教主內心門清:你們這般土鱉,懂個卵的生存,沒有帝國,就沒有景教,老衲連舊日同僚都砍了,不一條路走到黑,等著敘利亞老鄉過來再砍死老衲不成?
話不說透,但阿羅本大教主心中是有了計較的。
一個半月之后,返轉長安,懷遠郡王原本還挺高興的,結果阿羅本大教主一開口,就讓李思摩渾身發抖冷汗淋漓。
“郡王,陛下托我給你帶個話。”
“嗯?”
李思摩一愣,連忙行了大禮,仿佛李董親臨,很是忠心的模樣。
“陛下問你,要不要封你一個可汗當當?”
這事兒呢,以前提過,公司高層變動那時候,內部條件艱苦,市場前途也不明朗,加上還有突厥牧業老是想要搶地盤,李董為了穩住公司內部情況,除了打壓老股東老油條之外,還開出了很高的福利。
什么期權啊獎金啊高溫補貼啊,能給的都給上了。那年景,老板娘的化妝品和真皮包包都少買了不知道多少。
后來突厥牧業被一炮干趴,作為突厥牧業為數不多收購后還能混得不錯的人,阿史那思摩肯定是不一樣的,人在武德朝就受老董事長看重,李董為了穩定漠北漠南,就琢磨效仿前隋,讓思摩做啟明可汗二世。
只是沒曾想,李靖、張公謹、李績、薛萬徹等幾路大軍戰果輝煌,加上新式軍糧延長了唐軍的作戰范圍,大大減輕了后勤壓力,幾乎也就是填了一個河北進去,于整個帝國的稅賦而言,不算傷筋動骨。
和漢武帝干匈奴,就是兩回事。
于是李董當時就反悔了,心想老子這么牛逼,還要啥收買。
曾經的承諾立刻當放屁,不過阿史那思摩也是機敏,當時就把族人賣了人頭,立刻全面跪舔李董。
因為阿史那思摩的“帶路”,幾乎就是把突厥僅存的精華,徹底化作了水力機械的損耗……
恰好在某年某月某日,有一條土狗考察了一下資源環境,然后說了一句:“哎喲不錯喔,這個。”
思摩覺得這條土狗講話超級好聽,就跟著學做一個有素質有文化的人,于是就捧起了《論語》。
十幾年過去了,人人都知道思摩是一條好狗,殺人不眨眼,殺自己人不僅不眨眼,連心臟都不帶跳動的。
饒是從契丹到漠南,漠南到河套,河套到關隴,關隴到絲路,絲路到西域,不知多少部族山寨,對他咬牙切齒深惡痛絕,可思摩不改本色,說做“狂犬”就是“狂犬”,大丈夫一諾千金,妥妥的。
然而萬萬沒想到的是,如此“忠犬”,僅僅是因為想要給阿羅本大教主這條咸魚來點助力,李董居然就扔過來這么一句十幾年前說過的話。
是的,當年李董也說過的,要給思摩一個可汗當當。
有那么一瞬間,李思摩以為是不是眼前這個老番僧給他上眼藥,在皇帝老子面前胡說八道。
可很快,千轉百回的思緒都化作一句話:“陛下明見萬里,老臣冤枉啊——”
很復雜的樣子。
老番僧對天朝的官場,還是有點不熟悉,這打啞謎一樣的,簡直……簡直太折磨人了。
他本以為就是真的要傳個話,他本以為皇帝是要獎賞李思摩,想到了李思摩會欣喜若狂,也想到了李思摩會激動不已,就是沒想到“抖若篩糠”“痛哭流涕”。
事后過了很久,阿羅本大教主到了武漢,才從江漢觀察使老大人那里得到了一個很微妙的答案。
“教主只見舊時蠻夷勛貴于長安顯貴,仿佛榮寵有加,卻是忘了,舊時蠻夷部族,絕非只有勛貴,也有貧賤之輩。”
“還請使君教我。”
“教主以為武漢之獠民,過活如何?”
“雖是清苦辛勞,卻是多有結余,二代之后,必有小康。”
“嗯。那上岸‘海角奴’呢?”
“此皆有類牲畜。”
“嗯,教主言之有理。”
阿羅本沒反應過來,但很快就明白了過來。和法蘭克王國、新羅馬、波斯那種裸的盤剝不同,唐朝顯然要文明的多,遮掩的也更加漂亮。
“地上魔都”幾無世族,尚且還有悲慘“奴工”有類牲畜,更何況原本就“敲骨吸髓”等若日常的老大世族?
景教流走上層勛貴之見,雖然時常以“苦行僧”的形象出現,可這種“苦”,也就是和貴族富豪們比,跟京畿郊縣的莊稼漢比起來,那也是能保證一日兩餐甚至三餐不愁的人。
而阿羅本自西而來,見慣了吃相比唐朝世家還要糟糕的“奴隸主”,其感受自然是不一樣。
唐朝盤剝“外族”,固然也是敲骨吸髓,但諸族頭人一旦歸降,就是“顯貴”人前。這個“顯貴”的代價,泰半都是拿自己人當墊腳石,固然三五代之后,可能死了一批批人就忘記了這一茬,然后墊腳石的后代們,居然就擁戴了敲骨吸髓貴人的“后代”,也是講不清楚的。
但在此之前,帝國敲骨吸髓的手法從來不是自己動手,而是指派人員,前去敲,然后拿過來給自己吸。
李思摩只是一個非常合格的“敲骨”奴仆,絕非“吸髓”之人。
作為“吸髓”的體面人,李董可以允許李思摩搶著“敲骨”,但什么時候批準李思摩也可以參與“吸髓”了?
江漢觀察使張德老大人給阿羅本大教主一番“開導”,頓時讓他嘆為觀止,并且對張德老大人無比感激,畢竟,萬一哪天自己浪的飛起,情不自禁地飄了起來,豈不是要忘了李董手里的刀還特么挺鋒利的?
“原來如此,怪不得郡王如此惶恐。”
“裴寂這般人物說弄死就弄死,他算個屁。”
老張很是粗暴地不屑說道。
倘使沒有國家的限制,讓裴氏和阿史那思摩部火并,思摩那幾萬人馬都不夠看的。更何況裴氏押寶多方,現在照樣有高官厚祿之輩,軍中將校也不是閑散廢柴。可這樣又如何?裴寂就算是眼淚鼻涕一把,不終究是滾去和羌人作伴,還被羌人說著要擁戴當皇帝……
老衲以后“斬妖除魔”,一定要從心而行啊。
阿羅本大教主內心是相當的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