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夕陽落下。
又到了這片瘴氣叢生的原始叢林里最危險的時刻。
尤其是叢林深處的無人區地帶。
隨處可見黑暗中成群結隊對飛舞著各種顏色,不知帶著哪一種罕見劇毒的飛蟲,在瘴氣中毫無阻礙的悠然盤旋。
毫無疑問,如果有人不幸被他們纏住,那么結果會非常凄慘!
不過,暫時還不用緊張。
它們并不是最危險的,看,就在他們不遠處的一塊被腐爛的樹枝樹葉掩蓋的濕地上,正有一只雙目突出,綠光翼翼的不知名蛙類正靜靜的等待這危險的飛蟲靠近。
然而,就在它最興奮的一躍而起,吐出那漆黑的長舌準備享受一頓豐盛晚餐的時候,突然它那雙綠油油的雙目似有光華閃過,隨即那微微揚起的頭顱,再次伏下,與地面融為一體。
很明顯,他感覺到了危險。
生活在叢林中的生物,踐行著弱肉強食的法則,它們只要還活著,便必然有自己的本領。
不過,它退縮了,卻就在它頭頂上方,此時卻似乎有著某種生物突然動了動。
黑夜里,這里突然的異常反應,都在說明不遠的地方,已經有生物在靠近。
時間緩緩流逝,飛蟲的翁鳴聲已越來越遠。
這里愈發安靜,安靜的瘆人!
“沙沙沙……”不知過去多久,終于,這里再次有了聲響。
地上的毒蛙依然一動不動,而它頭頂上的樹枝上,也再沒有半絲生息。
唯有一陣人類的腳步聲,緩緩靠近。
沒錯,是人類,一隊在黑暗中的死亡之地行走的黑衣人。
他們沉默著,腳步極輕,速度卻不慢。
仔細一看,便可見,這是一個六人小隊。
卻只有五人在獨立行走,還有一人被背負在最前方的男子身上。
此時的他們氣息沉重,一雙雙在黑暗中亮起的眸子閃爍著難以言喻的情緒。
時而猶如火焰在空中奔騰。
時而又冰冷如千古寒冰。
更多時候,卻是一種震撼人心的沉寂。
他們一步一步來到了這片區域,仿佛毫無所覺這里隱藏著怎樣的危險,他們堅定前行。
“唰……”突然,寂靜的夜空里似傳來了一聲令人膽寒的利箭襲來之聲。
這道聲音沒有任何預兆,極為突冗!
毫無疑問,一般情況下,當人類能夠發現它的時候,便已經成了它的獵物。
但今天它找錯了對象。
比它飛來更為突冗的是,那已被它血盆大口籠罩的男子,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原地,也不知何時已經抬起了頭,一雙原本沉寂的眸子,仿佛突然泛起無盡血光,兇悍震世的盯著這襲來的血盆大口。
也不知是天性使然,還是連它冰冷的血也感覺到了這站立的男子太過恐怖,原本準備將面前將這站立的男子,和他身上背負的人一口全部吞入腹中的巨口,在剎那間縮小,四顆尖細的毒牙寒光閃閃,直直奔向被男子背負的看上去已毫無危險的人。
被背負的男子,臉上蒼白,眼眸里,瞳孔已經似乎要渙散,但這一刻危險來臨時,他的眸子中竟突冗的亮起了一抹他從不曾淡忘過的銳利。
血盆巨口已經到了他的面前,他可以清晰的聞到那令人發嘔的腥臭味,甚至那條令人發瘆的細蛇已到了他的鼻尖。
下一刻,他或許便將成為一只畜生的腹中餐,可他的眼神卻依然是那么銳利,從沒閃過半點波瀾。
英雄的暮歌,也從不容輕辱!
獵物已經到了嘴邊,這張血盆大口上方的閃爍著妖異紅光的小眼更加鮮紅,那是興奮。
但毫無征兆的,它感覺到一陣劇痛,它最后的一抹意識,是看著自己那足足十多米長的巨大身軀,被一個黑衣人輕而易舉的用黑刃破開,然后取出蛇膽……
這里再次恢復寧靜,先前那只深埋在腐爛潮濕中一動不敢動的蛙類生物,在良久之后,終于緩緩跳出來,小心翼翼的來到那和樹干一模一樣顏色的殘碎蛇尸邊上,又等了一會,確認沒有危險了,才快速進食……
如果它有靈性,或許它一定會記住剛才那一瞬間,它所體會到的恐怖!
而距離他數百米的方位,有一塊難得的林木并不密集的空地。
此時一堆火光亮起。
四個黑衣人默默的坐在地上,沒有看向那火光上已經快要被烤熟的蛇肉。
而是靜靜望著他們中間那橫躺在地上,身上血跡還未干,臉上油彩還未卸下的黑衣身影。
他們的身邊,還有一個男子,沒有坐下,而是靜靜站立,抬頭望著天空上難得沒有被密林遮擋的星辰。
四面八方,不時響起悲戚的厲吼聲,那代表著叢林里又一種恐怖的生物戰敗在其他更恐怖的對手身下,成為食物。
危險根本不用人提醒。
然而,這堆火光旁邊,卻沒有一個黑衣人為之震撼,他們只是靜靜的陪著中間那個黑衣男子。
也不知是他們身上的氣息震懾,還是火光震懾,這片開闊地,竟始終沒有來獵食的恐怖存在。
這里始終安靜!
火堆上的蛇肉,逐漸被烤焦,地上的人一動不動,沒有人說話。
安靜中,時間緩緩而過,終于,一陣咳嗽聲傳來。
咳嗽中,男子眼里重新有了光彩,他的目光從身邊一眾圍著的黑衣人臉上滑過,最后看向那抬頭望天的男子,發出了聲音:“頭!”
沒錯,正是五年前,踏上直升機,只此行走在人間地獄的云易。
云易臉上油彩密布,已看不清他的長相,也不知是否還如曾經般儒雅。
可以確定的是,他的眼神已不再如從前,那里面的英雄豪氣已無需再去故作醞釀,便令人心折。
他渾身道道血口,額頭上還有著干枯的黑色痕跡,不知是血是土。
他低下了頭,蹲下身子,看向那叫他的男子:“餓了吧,我們吃飯!”
躺在地上的男子嘴角獻血溢出,卻緩緩浮現一抹這五年來,他從未露出過的安然笑容:“不吃了,我怕來不及聽歌!”
云易沉默的看著他嘴角不住溢出的血液,微微閉目后,他嘴里吐出一道溫和的聲音:“起立!”。
這多少次從他口中發出的有力指令,此刻聲音卻那么溫和。
原本坐在周遭的四個黑衣男子沉默起身,站好。
默默的看著他們的頭伸出自己的手指用力插向地上橫躺男子腹部那淌血的傷口。
男子一聲不吭,但那雙本來光芒已經微弱的眼睛,因為劇痛的刺激,再次喚醒了他要沉睡的神經。
瞳孔再次凝聚,爆發出了他最后的意志。
云易并不松手,看著戰友因為劇痛而越發蒼白的臉,仰望著星空再次浮起了安詳的笑容。
云易用帶血的手指,在他的胸前緩緩畫上一個五年來從未再有過的五角星。
用血銘刻的五角星,那么鮮紅。
隨后,云易從他腰間取下了他最后的裝備,那枚光榮彈。
身邊的四位戰友收起了悲傷,抬起了頭,目光中重新綻放出最堅定的光芒。
他們虎視四面八方,無視這無人禁區的危險!
云易緩緩站起身來,在他安詳的目光下,拉開了手榴彈的引線,沉默的三秒后,他轉身,奮力拋向遠方空中!
“轟!”
最耀眼的火光在原始叢林里閃耀,巨大的轟鳴,讓這四周猛獸驚逃,一時間寂靜的夜,成為了最精彩的時光。
躺在地上的男子,望著那火光,收起了笑容,他身經百戰,死生沙場,縱使離世,他也雄壯而起。
于不可能之間爆發他本就應該有的潛力,一聲大吼:“吼……”
如虎嘯,如狼嚎……
四周包括云易在內五名戰士,昂首蒼穹,已被燃燒的叢林,火光照耀他們那看不清面容,卻令人心顫的臉!
最雄壯的歌聲,響徹在這注定無人知的禁區中,為他們死生依靠的戰友送行!
“狼煙起,江山北望!”
“龍起卷,馬長嘶,劍氣如霜。”
“心似黃河水茫茫!”
“二十年,縱橫間,誰能相抗!”
他們看著躺在地上的男子,聽著這首歌,長大的嘴,漸漸無聲吐出,只有血液不住橫流。
看著他的頭顱無力再支撐,看著他努力用最后的力氣,將自己的手覆蓋在胸前那鮮紅的五角星上。
看著他仰望著火光下的星空……
云易那顆鐵血的心,還是無法抑制,涂滿油彩的臉上,不知是血是淚,仰天大吼,:“恨欲狂,長刀所向!”
“多少手足忠魂埋骨它鄉!”
“何惜百死報家國!”
“忍嘆惜,更無語,血淚滿眶!”
四周的黑衣人驟然轉身,將后背留給了戰友。
他們面向四周,用盡力氣唱道:“馬蹄南去,人北望!”
“人北望,草青黃,塵飛揚!”
“我愿守土,復開疆!”
“堂堂中國要讓四方……”
“來賀!”
“向后轉!”歌聲中云易一聲莊嚴吼聲。
“唰!”四名戰友轉身,與云易一起面對那早已無聲息的戰友。
“敬禮!”
原始叢林中,云易望著火光下,挺立起身軀,雙目帶著血紅望著地上的戰友。
他舉起了右手,敬禮。
他的戰友們敬禮。
火光映照著這莊嚴一刻。
沒有人能夠體會,當初云易縱身一跳,走過血海刀山的五年后,換來赫赫功勛的時候。
也終于在這個夜晚,送走了當日自己帶出來的最后一個英雄的心情!
從朝陽到暮歌,五年歲月,他見證著一個個英雄們漫長而短暫的人生。
他如今還能清晰記得那一天,他們堅定而興奮的眼神。
他也記得當日自己那彷徨的心情,以及要為他們生命負責的誓言。
可到今夜為止,卻只有他留下!
也正是這一次次的送別,當他再仰望星空,還如何能兒女情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