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道名是一個特別認真,恨不得將劇本中的每個標點符號都拷問一遍的演員。但此刻,聽到完張然的人物心理分析,他發現自己對角色的分析還不夠深入。
他分析到了譚忠恕安裝竊聽器不是為了策應劉新杰,而是為了監督,也分析到了譚忠恕并不是真的懷疑劉新杰。但他沒有往摩西行動上想,更沒有想到木馬計劃。
張然卻都考慮到了,這也是陳道明愣住的真正原因。
陳道名看著眼前的年輕人,不禁對他刮目相看,找到知音一樣,贊道:“你說得對,是我疏忽了!”
張然報以微笑:“除了人物心理,你的表演方式我也不是很認同。你剛才的表演過于嚴肅了,劉新杰不應該這么嚴肅,尤其是在譚忠恕面前,應該像個弟弟一樣,撒嬌耍橫!”
陳道名和張建東的分歧就是這個,他沒想到張然也這么說,當即反駁道:“不,雖然你是編劇,但我認為你對劉新杰這個人物的理解有問題,一個地下工作者,在那樣的環境下,不應該這么輕浮!”
兩人當即爭論起來,你一言,我一語,誰也不肯讓步。
兩人爭了好幾分鐘,誰也無法說服誰。張然建議道:“陳老師,咱們誰也沒法說服誰,再爭下去也不會有什么結果。我看不如這樣,按你的想法拍一遍,然后按我的想法拍一遍。”
此話一出,張建東的臉上就變了。如果能這么干他早就干了,還會等到現在么?這個辦法在其他劇組可行,但在《黎明之前》劇組行不通。和陳道名對手戲最多的是陳保國,一場戲兩種拍法,陳保國他能答應嗎?到時候陳道名沒安撫好。又把陳保國惹火了,這戲還怎么拍?
張建東剛要開口叫停,卻聽張然又道:“不過一場戲兩種拍法。增加拍攝成本倒無所謂,關鍵是對其他演員不公平。要陪我們拍兩次。我看不如這樣,讓普通觀眾來決定!我們拍電視劇本來就是要給觀眾看的,觀眾喜歡哪種方式,我們就按哪個演,你覺得怎么樣?”
在場眾人都是一怔了,讓觀眾決定,這怎么讓觀眾決定啊?
陳道名也有些詫異:“不知道怎么個讓觀眾決定法?”
“我們用四天的時間拍一集的內容,我把內容剪輯好。然后到街上去找一百個普通觀眾,把兩集內容相同,但表演方式不同的戲放給他們看。等他們看完,讓他們做一個問卷調查,誰得的票高,后面的戲就按誰的方式來拍,你覺得怎么樣?”
張然雖然說話的語氣平淡,但張建東感覺到了其中蘊含著的強烈自信,那是一個導演對自己的作品的強烈信心。
張建東見識過張然的能力,既然張然有信心。他覺得這事肯定沒問題,不由笑了。這些天他被陳道名搞得焦頭爛額,要是能讓陳道名吃一次憋他是非常愿意看到的。
昨天晚上。張然在看了陳道名修改的臺詞后確信了自己最初的判斷,要說服陳道名這種對作品理解很深,又有不同看法的人非常困難。最好的辦法就是把事實擺在他們的面前,因為事實大于雄辯。正是明白這一點,他才提出這個建議。他知道以陳道名的高傲性子,要是輸了一定會認,一定會按照自己的要求來演。
“這個辦法能行嘛?”陳道名不由打量了下張然,他感覺到了張然身上的自信。這個年輕人絲毫不懼他,反而想和他較量一下。這讓陳道名覺得很有趣,很久沒遇到敢這么對自己的人了!
“在美國讀書的時候。我發現好萊塢電影在拍完后會邀請觀眾參加試映。觀影結束后,組織者會請參與試映的觀眾填寫調查問卷。然后電影導演會根據問卷對電影進行必要的調整。說實話,我覺得國內的影視從業者真的應該向他們學,了解一下觀眾的想法,這樣電影才能走出困境。”張然笑著解釋道。
“你說得不錯,就按你說的辦!”陳道名呵呵笑了起來,覺得這事挺有意思,“不過這事涉及到其他人,光我答應是沒用的。”
張然知道他說的是陳保國,要把戲拍兩遍會涉及到其他人,別的都好說,就是陳保國比較麻煩。陳保國腕不比陳道名小,要讓他答應陪陳道名拍兩遍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張然曾經聽說過一件事,在拍某部電視劇的時候,有一個演員特別愛改戲,甚至他把結局都改了,還要求陳保國配合他再演一次。陳保國直接就毛了,老子憑什么再來一次?這次的事也是這個道理,以他的火爆性格,說不定要翻臉。
不過張然敢出這個主意,自然有他的道理。他走到陳保國身邊,壓低聲音道:“保國老師,你想看道名老師輸嗎?”
陳保國見張然向自己走來,本來想說,老子可沒心情陪你們胡鬧。現在一聽這話,不由眼前一亮,陳道名跟張然這個小年輕打賭,真要是輸了,那可好看了,以后自己隨時可以拿這個打擊他了。壓低聲音問道:“你小子真能贏他?”
張然微微點頭道:“那是當然,不然我也不會提出這個建議,直接按他的理解拍就是了!”
陳保國想了一下,確實是這個道理,嘿嘿笑道:“好,我答應了。不過你不能輸啊,要是你輸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張然壓低聲音道:“保國老師,你就瞧好吧!”
陳保國微微點頭,決定助張然一臂之力,用他的大嗓門喊道:“道名啊,看在張然的面子上我就答應了,配合你多演一次!”說完,沖張然擠了擠眼睛。
張然也眨了眨眼睛,示意道放心吧,心里覺得好笑,這位大叔四五十歲的人了,平常看上去霸氣十足。沒想到還有孩子氣的一面。
陳道名聞言不由一怔,三言兩語就把陳保國說服了,張然是怎么做到的?
張建東直接傻眼了。陳保國可都不是好說服的主啊,張然就這么輕易把他說服了。我不是在做夢吧?
張然走到陳道名面前,看著他微笑道:“道名老師,保國老師我已經說服了。那我們就說定了啊!”
陳道名詫異的看著張然,不解地問:“你到底是怎么說服保國的?”
張然沒有隱瞞,直接道:“我告訴保國老師,我能贏你。道名老師,知道這個答案后,你還敢比嗎?”
陳道名跟陳保國認識十多年了。對他的性子相當清楚,搖頭笑道:“我說呢,這個保國就是想看我出丑!你倒是機靈,算是把保國的性子摸透了!你也不用激我,我既然答應和你比那肯定會你比。不過你輸定了,你太年輕,根本不懂觀眾!”
張然信心十足地道:“道名老師,要說對知識分子的了解我可能不如你,但要說對普通觀眾的了解,你真不如我!多說無益。我們現在就開始吧!先按你的理解來一遍!”
陳道名點了一下頭,向表演區域走去。
張然深吸了一口氣,大聲喊道:“好了。各組準備好,我們準備開拍了!”
整個劇組重新啟動,張建東很安靜的看了張然一眼,他對張然是越來越佩服了,這小子真的不簡單!
“過了,下面按張然說的拍。”張建東將這場戲又拍了一邊之后,高聲宣布道。
晚上吃飯的時候,張建東拉著張然問道:“你怎么知道陳道名會同意?“
張然笑著解釋道:“其實戲霸分兩種,一種是真戲霸。完全是為自己考慮,他們改戲是增加自己的戲份。或者增添自己這個角色的光彩;另外一種是從角色出發,對角色有不同的理解。本意是希望整個戲更好。道名老師是第二種,他希望戲更好。誰的戲更好,由誰來作出評價?當然是觀眾了,所以他一定會答應!”
張建東覺得張然的分析很有道理,笑道:“沒想到你對戲霸挺有研究的!”
張然淡淡笑道:“我以前是學表演的,我們那一派認為演員必須要徹底研究角色,應當考慮到角色所處的社會環境,文化環境會給角色帶來怎樣的影響。大量的研究能讓演員對這個角色理解透徹,不過也經常會對劇本產生不同的看法,所以我們那一派戲霸很多。如果我演戲的話,估計跟他們一樣,也是戲霸!”
這真不是開玩笑,羅伯特德尼羅就是個喜歡改臺詞,恨不得將劇本中的每個標點符號都拷問一遍的演員。跟他合作過的電影人經常性提起他就大爆粗口“去他個狗娘養的”,《妙想天開》的導演吉列姆對他的看法是:“我們想掐死他。”
馬龍白蘭度更是有名的戲霸,《現代啟示錄》的時候,因為劇本和表演的分歧,他和科波拉差點打起來。他和羅伯特德尼羅合作《大買賣》時,白蘭度公然和導演撕逼,直接讓德尼羅來執導他的戲份。
張建東有些詫異:“可你不是在美國讀書的嗎,美國那邊也有戲霸?”
張然呵呵笑道:“姜紋在國內算是有名的戲霸了,拍《尋槍》的時候,陸釧都被他逼哭了,不過在美國這樣的戲霸多了!伊斯特伍德,你知道吧?”
“當然,我喜歡他的《荒野大鏢客》!”
“1984年拍《黑色手銬》的時候,導演理查德特高控制不了伊斯特伍德,完全被架空了,他這個導演形同虛設。于是乎后來,導演工會專門頒布了一條伊斯特伍德法則,禁止演員開除導演并自行接管導演的工作。”
張建東沒想到還有這樣的事情有些吃驚,不過他更關心比賽的結果:“不過你真有把握能贏陳道名?”
張然十分肯定地點頭道:“當然了,觀眾想看完全不同的陳道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