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機從來沒見過張然這樣急吼吼的下令,嚇了一跳,趕緊按照張然的要求移動攝影機,讓太陽處于軸線135度的位置。
“把攝影機打開,拍一段我看看效果。”反正是數碼攝影機,不存在浪費膠片的問題,張然直接吩咐掌機開機。不過等掌機開機后,他見鄭小爽和秦俊杰一臉疑惑的看著自己,微笑道:“你們兩個小家伙繼續玩你們的。”
鄭小爽和秦俊杰“哦”了一聲,自顧自的玩起來。拍了十多天,他們已經習慣面對攝影機了。
張然盯著監視器的畫面看了幾秒鐘,抬頭道:“掌機,攝影機的角度低一點,把太陽拍進畫框,我看看。”
聽到這話,攝影組的人都是一怔,這會導致嚴重過曝,是拍電影的大忌啊?
趙飛知道張然攝影和燈光的水平都非常高,不可能這種常識性問題都不知道,肯定有自己的考慮,沖掌機示意:“愣著干嘛,沒聽到嗎?”
拍電影涉及到一個概念寬容度,就是膠片所能正確容納的景物亮度反差的范圍。能將亮度反差很大的景物正確記錄下來的膠片稱為寬容度大的膠片,反之則稱為寬容度小的膠片。數碼攝影機當然也存在這個概念,一般而言數碼攝影機的寬容度比膠片要高。
在正常情況,不管膠片,還是數碼攝影機的寬容度都比不上人的眼睛。假設人的眼睛能看到的亮度范圍是0到100,那么膠片的寬容度就是30到70這個范圍,數碼攝影機要稍微高一點。拍電影的時候如果光線的亮度為0到30,拍出來畫面就是黑的;如果亮度為70到100,拍出來就是純白的。
如果亮度過高,拍出的畫面會發白,這叫過曝;如果亮度不足,畫面容易形成黑塊,黏在一起,這叫死黑,過曝和死黑是拍電影的兩大忌諱。
拍在電影的時候,燈光師會用測光表來測光的亮度,讓光線保持在最合適的亮度。在拍攝現場,燈特別多,要一盞一盞的調,所以布光特別慢。
等攝影機拍了兩分鐘,張然讓掌機關掉了機器,坐在監視器前慢慢地查看著回放。寧皓他們都圍了過來,趙飛也走了過來,大家想知道張然到底想要拍什么。
兩分很短,轉眼就過去了,張然沒有說話,直接開始重新播放。
大家覺得剛才拍的畫面非常漂亮,兩個小孩,尤其是鄭小爽在側臉在陽光的映照下,泛起了金色的光邊,年輕的臉龐充滿了朝氣。
其實張然考慮的不是畫面漂亮的問題,而是這種逆光似乎能夠傳達出一種特別的象征意義,象征著那個特使的時代,象征著人物的現實困境。
在張然查看監視器畫面的同時,腦海中無數電影的鏡頭畫面在閃過,有《飛行家》的故事板,有張然自己拍的鏡頭,但更多的是其他導演的電影鏡頭拍攝逆光和過曝鏡頭。
畫面反復放了八遍,,張然還在重放,大家都覺得奇怪,不知道張然到底在看什么。只是,他們見張然眉頭微蹙,看上去在思索著什么,怕打攪他的思維,都沒敢開口問。
這時,張然抬起頭環繞一周,見大家都以一種異樣的眼光看著自己,不由輕輕吐了一口氣:“今天暫時不拍了,我現在有了一點靈感,需要整理一下自己的思維。”
大家都是搞藝術,知道靈感對一個創作者來說有多重要,默默收拾東西,離開了現場。
等大家離開后,張然一會兒看天空的太陽,一會兒低頭沉思。靈感這東西每個人都會有,但很多人都是靈感閃過就算了。只有極少的人腦在靈感閃過后能讓自己沉靜下來,把靈感穩住,再順著那一閃,深入下去,把它的全貌提取出來,很多牛逼的作品就是這么來的。
張然現在有了靈感,他知道如果把哪一點靈感放到自己的電影中去,那自己的電影會提升一個層次,會更加的迷人。只是該怎么做,該怎么融入,這實在是個難題,他必須好好的想想,如果處理得不好,那對整部電影來說會是一次災難。
等到夜幕垂下,張然才回到劇組。不過他回到劇組后第一件事是宣布明天休息一天,他需要好好想想。
說完,張然回到自己的房間,告訴張婧初,他要到香山去,可能明天要在山上呆一天。張婧初想要陪張然一起去,但張然沒同意,他需要一個人安安靜靜的思考。
張然開車來到香山飯店住下,第二天早上五點起床,爬到了山頂,等著看日出。
等到六點,天空中慢慢有了亮光。那亮光先是一縷,然后慢慢變亮,天空的云朵都被染成了金黃。
過來不久,一個散發出萬丈光芒的火球慢慢露出了一絲痕跡,像是臉上蒙著薄紗的害羞少女。一陣清風吹過,吹落了少女臉上的薄紗,顯現出那絕美的臉龐,那紅燦燦的太陽終于跳出了云海,散發出萬丈光芒。
張然心頭一片明亮,太陽是一個極具象征意義的事物,不同時間段的陽光又具有不同的特點,這些完全可運用在電影中。
張然在山上一邊看太陽,一邊思考著自己電影的畫面,一直待到日落才下山。通過這一天的觀察和思考,他知道要的是什么了,也知道自己接下來的電影該怎么拍了。
回到劇組所在的賓館,張然召集導演組和攝影組的開會。他見眾人一臉期待的看著自己,微笑著點頭:“我找到我想要的了。”不過他接下來的話,卻讓所有人都傻了眼:“所以,這些天我們拍的東西通通作廢,全部重來!”
在場的人聽到這話后,心里都想著一句話,真尼瑪任性,已經拍了十多天了,眼看少年部分的戲就要拍完,現在竟然全部重拍。
趙飛有些詫異,這些天拍的鏡頭非常棒。就重拍,部分重拍就可以了,怎么會全部重拍,問道:“不知道你想要的效果是什么?”
其他人也都對此非常好奇,張然想要的到底是什么效果,竟然要全部重拍,這些天拍的鏡頭明明很棒。
張然笑了笑,道:“電影的畫面要過曝,燈光以逆光為主。”
逆光拍攝非常困難,光線非常難處理,這也就罷了,但張然還想要大量的過曝鏡頭,這簡直是瘋了。黃壘直接叫了起來:“那電影的畫面還能看嗎?”
拍電影比較忌諱過曝和死黑,確實沒錯,但并不是絕對的,在優秀的導演手里可以變成象征性極強的藝術手法。電影《情書》中男藤井樹站在窗口看書,吹起圖書館的白窗簾,巖井俊二就有意讓鏡頭微微過曝,營造出夢境般美麗;在《陽光燦爛的日子》中江文也經常大面積的過曝,陽光的灼熱感撲面而來,非常切合電影的主題。
張然笑了一下,開始陳述自己的理由:“我們這個電影有三個時期,78年是少年時期,是劉嬌記憶中最美好的部分,也是最模糊的部分,而且這個時期比較特殊;所以這一個時期的畫面應該過曝,讓畫面帶有一種朦朧感和夢幻感,同時,畫面過曝在背光的地方容易出現死黑,過曝與死黑這種雙重的非常正常狀態正好象征著那個時代人的精神狀態,喬正飛在是雙重環境下對宿命的反抗。92年有一件大事南巡講話,經濟發展是時代的主題,而喬正飛在這個時候追尋自己的夢想,完全是逆時代的,所以在這段不但要過曝,而且用光要以逆光為主,以此來凸顯人物的現實困境;97年是離我們最近的日子,象征著回歸,這部分逆光要減少,那種夢幻和毛刺感要消失,電影的最后,喬正飛駕駛飛機沖天飛起,朝著太陽飛去。逆光下,整個飛機凝煉成一種黑色,在天幕下像火一樣的雄壯!”
黃壘直接聽傻了,他的真想敲開張然的腦袋,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這家伙真的太有想法了。
寧皓是攝影系的,在學電影之前又學的是美術,對光影和畫面有很深的認識,聽完張然的描述,興奮得直搓手:“太棒了!導演,還等什么,我們動手吧!”
丁勝也非常激動:“導演,我們趕緊拍吧!”
趙飛頗為感慨地道:“咱們國內的導演,我基本上都認識,在鏡頭上特別有創作力的就兩個,一個是張一謀,一個是江文,而你的鏡頭比他們更具創作力。也許國內咱們國內,真的要出一位大師了!”
電影這門藝術,溯其根源,其實就是鏡頭。很多偉大的電影其偉大之處并不只是反應了什么,表達了什么,或者催落多少淚水,而在于對鏡頭表現力的不斷發掘與發揚,繼承傳統的基礎上進行創新。
張然腦袋直搖:“算了吧,我可不想成什么大師,我也沒那個能力。我只想拍自己喜歡的電影,拍自己喜歡的故事。”說著,他看著眾人道:“就不說廢話了,我們來討論一下用光的問題,然后重新畫故事板。”
黃壘提出了自己的疑問:“故事板很費時間的,全部重畫的話,起碼要一兩個月,沒必要吧?”
“用不了那么久!”說完,張然拿出一張紙,刷刷幾筆就畫了一個鏡頭,然后把燈光、機位、走位等信息都標了出來,推到黃壘面前,“這樣畫,要不多久的!”
“這也行!”黃壘直接噴了。張然畫的人腦袋就是一個圓,身子就是一根豎線,這也太簡單了吧?
張然呵呵笑道:“你沒看過江文《陽光燦爛的日子》的故事板,他畫的還不如這個呢,大家能明白意思就行。”
接下來幾天,整個劇組一直處于停工狀態,張然和劇組的主創全力制定著新的布光方案。對這部電影來說,光效極其重要,必須畫出光效草圖,等到拍攝時,才能迅速到位。
這天夜里,張然被電話吵醒了。他一邊穿著褲子,一邊嘟囔道:“這都什么破事兒啊!”他看了看時間凌晨兩點,這才知道自己剛睡半個小時就被電話叫醒了。
張婧初問道:“出什么事了?”
張然無語地道:“咱們劇組的幾個小子找小姐,讓警察給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