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他看到這場關于該不該戴麥克風的討論后,在自己的博客上發了篇文章,談自己對話劇、表演的看法。
在文章中,馮遠怔開門見山的亮出了自己的觀點:“我堅決反對演話劇戴麥克風,戴麥克風沒資格被稱為話劇演員。我們去體驗生活,一位老大姐說,這幾年我一直在看人藝的話劇,我覺得除了老演員以外很多年輕演員的臺詞聽不清楚。現在戴麥克風就是這個理由,為什么會這樣?因為現在的演員基本功不過關。現在中國的表演教學有大問題,真的是一塌糊涂!
中國各個大學的藝術系,教表演的老師絕大部分不會演戲,本科畢業以后上研究生,然后留校當老師,他的老師交給他的拿來教給學生。在歐洲作為教授,你必須有表演作品,你也得有論文,你有你的表演理論。所以他必須去演戲,學校的規定就是每年你們教師必須給學生演一出戲,是要讓學生挑你們的。表演就是個手藝活,老師自己都沒演過戲,沒有手藝,怎么教學生?現在很多學校的學生不出晨功,老師就只能說,好吧,反正出了校門跟我沒關系……”
馮遠怔是個說話很直的人,上一世葛優演話劇戴麥克風都被他說過。這一世他拿到了東京電影節的影帝,參演了更多更好的作品,不管是影響,還是名氣比上一世大要大,說話也更有底氣。
這篇文章發出來后,各大媒體紛紛報道,標題都是“馮遠怔炮轟中國表演教育”。媒體這一宣傳,頓時引發了熱議,在網絡世界中這篇文章被到處轉發。
“說的太好啦,現在的年輕演員演技真的不行,像黃小明,演的是什么呀!馮遠怔老師的演技多好,安嘉和和陳為讓人怕得要死,去年在《天下無賊》里演個小角色,又可以讓人笑破肚皮,支持馮老師!”
“看電視劇,一般都不看人,而是聽演員的臺詞功底,合格的真沒幾個,焦晃算一個,馮遠怔,陳保國都很有味道。”
“支持馮老師,現在某些觀眾的電影審美比以前降低了不少,我不管你演技,我不管你扯淡,只要長的帥就好!”
在一片熱議聲中,意想不到的事出現了,突然間很多人涌進馮遠怔的博客對他進行瘋狂辱罵什么變態、垃圾,不懂表演之類的。馮遠怔有點懵,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說的都是實話啊,怎么這么多人跑來罵我?
張婧初進《霍元甲》劇組已經幾天,但她的戲還沒開拍。白天在劇組訓練,為拍戲作準備,晚上就在房里上網。她看到這么多人罵馮遠怔覺得奇怪,不明白是為什么。她也不好問馮遠怔,就給張然打了個電話。
張然到馮遠怔的博客看了下,又看了看那些留言,明白是怎么回事了。馮遠怔挨罵不是因為他批評了中國表演教育,也不是因為他批了斯坦尼體系,關鍵在于他對“解放天性”和“動物模擬”的否定。
馮遠怔在文中寫道:“洛托夫斯基流派是在70年代創立的,格洛托夫斯基是斯坦尼的學生,他為什么創立了這個表演流派,是因為他覺得斯坦尼的表演流派有點舊了,斯坦尼是在拆解表演,就是他在教你表演的時候有注意力練習、放松練習、模仿動物練習……
這個拆解方法把表演擴大化了,而國內的表演教育,在斯坦尼的基礎上又增加了更多無用的東西,比如解放天性,這個詞是我最反感的一個詞,這是誤導演員的一個詞。比方說模仿動物練習,我覺得讓學生模仿動物練習不是一件好事。試問,我演20多年戲了,我演過哪個動物?中國能演動物的就那幾位,還得演孫悟空和豬八戒,剩下的還演什么了?所以為什么我們要模仿動物練習?我們連自己都沒做好,干嘛要做動物,做那樣的動物?”
馮遠怔寫的內容張然非常贊同,尤其是對解放天性的看法,真是深得張然之心,解放天性這種說法誤導性非常大,甚至可以說害人。不過對國內眾多的表演培訓班來說,解放天性和動物模擬確實他們忽悠人的不二法門。
國內的小孩登臺機會非常少,不像國外的小孩從小就有很多表演的機會,能夠登臺表演,所以很多人在剛接觸表演的時候都放不開。很多培訓學校針對這一點對解放天性進行簡單化處理,認為表演就要放得開。很多學生上完解放天性課程后以為大大咧咧就是自然,嘻嘻哈哈互相打鬧就是放得開,非情侶男生女生之間隨便互相親近就是天性得到解放,可以當街撒潑就是發揮自己內在自我。
家長看到自己的孩子以前內向膽小,現在變得大方了,就覺得“好厲害”“老師教得好”;而學生做到了自己以前覺得不可能做到的事情,獲得前所未有的體驗,也覺得學到了真東西。
實際上這種外化的處理跟斯坦尼的從內心出發是背道而馳的,這種咋咋呼呼的學生是表演系老師最討厭的,很多老師寧愿要白紙也不會要這種學生,因為這種咋咋呼呼的毛病改掉比教一個不會的學生都要難很多!
培訓學校哪管這個,他們根本不關心學生的前途,只要你把錢掏給他們,哪怕是鳳姐,他都敢說能夠培養成劉一菲。
這些培訓學校本來靠解放天性這種高大上的概念忽悠學生和家長,現在馮遠怔卻說這些沒用,是忽悠人的,等于在砸人家的飯碗。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培訓學校的人自然就跳了出來,瘋狂辱罵馮遠怔。
張婧初聽完張然的分析恍然大悟,竟然是這樣。掛掉電話后,她注冊了個馬甲在馮遠怔的博客下留言,罵你的人都是培訓學校的,你的文章壞了他們的生意。結果馮遠怔沒看到,倒是惹來一群人追著她罵。
張婧初很生氣,后果很嚴重,就給馮遠怔打了個電話,把張然的分析結果復述了一遍。
馮遠怔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十分感慨地道:“張然的腦子就是好使!”
張婧初十分不解:“我都沒提張然,你怎么知道是張然的看法!”
馮遠怔呵呵笑道:“連我都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你這么單純的小姑娘怎么會明白,除了張然還有誰?”
張婧初想了想,好像真的是這樣,又問:“那你打算怎么辦?”
馮遠怔對此顯得有些無奈:“如果是表演系的老師,我還可以跟他們辯論,這些人是專門來的罵街的,跟他們辯論也沒用。”不過馮遠怔也沒刪博客,這些人想要的就是這個效果,他偏偏不讓他們如意。
不過專家教授很快跳出來了,有些專家教授和培訓學校有聯系,要么在學校上課,要么在學校掛名,總之是要從這些學校拿錢的。當然,也有人是單純不同意馮遠怔觀點的,畢竟斯坦尼在中國是主流。
一位北電的教授在博客發表文章,炮轟道:“最適合做演員的人應當擁有孩子一樣的性格,我們每個人降生的時候,先天的有各種性格,勇敢、懦弱、狡猾……所有人類的性格特質在兒童的身上都可以找到。人的先天性格就象一個正圓形,無數種性格成了無數個組成圓的點,最初的時候,我們的性格是完滿的。但我們的正圓形受到家長、學校、社會的擠壓,變成了殘缺不全的形狀。
解放天性就是把我們的性格恢復到正圓形的狀態,盡可能的接近完滿的性格,讓我們象孩子一樣的輕信,無論演什么樣的角色,都在心里相信,自己就是那個人物。而解放天性最有效的手段,就是動物模擬和無實物練習。如果你連自己是只豬、是只猴、是老虎都能從心眼里相信;如果手里沒有東西你都能堅定的相信虛空里這個東西是存在的,那你將來演小說角色還有什么不可相信的呢?
馮遠怔是優秀的演員,但優秀的演員不等于優秀的教師,表演和教育是兩回事。斯坦尼永遠是未完成時,而不是完成時。斯坦尼體系不是一個人一次完成的,它是一個開放的體系,很多人為豐富它、發展它做出過努力,貢獻過聰明才智。馮遠怔對斯坦尼的認識停留在八十年代,這是不正確的。我們現在教的斯坦尼訓練法和八十年代馮遠怔學的有很大不同,吸取了很多歐美先進的東西。”
北電的教授一開頭,中戲的白凡平也跳了出來,他當初就跟張然因為“解放天性”和“動物模擬”的問題發生過爭論。中戲向來都是各大話劇團的第一選擇,中戲也一向以培養演員自詡,但今年各大劇團都在北電招人,而不在中戲招人,讓白凡平在學校里根本抬不起頭來。
馮遠怔在文章中把這事講了出來,等于當眾揭白凡平的傷疤,因此他非常的憤怒:“中國的情況跟西方不一樣,西方國家,比如美國演員,他們先天生活的家庭環境、教養條件就非常的開明、民主,小孩子的天性沒有受到太多的壓抑,成年后基本保持了開朗、開放的天性,這樣的人幾乎不需要刻意的解放天性練習。中國傳統的儒化教育,父母權力至上的家庭結構,其實對后代的教育以及天性的發展傷害特別嚴重,所以我們才要解放天性。馮遠怔拿西方的情況往中國頭上套,卻沒有看到中國和西方是有差別的。教育應該從實際出發,不能生搬硬套!馮先生,我勸你一句,好好演你戲吧!”
緊接著,中戲、上戲、中傳都有人跟進,對馮遠怔進行批判。他們的觀點一致,認為斯坦尼是科學的,解放天性和動物模擬經過歷了時間檢驗的,在表演教學中有非常重要的作用。
很多自稱學表演的學生也跟著紛紛冒頭,在這些專家教授的博客下面留言,對他們的言論進行支持。
馮遠怔很高興,真理越辯越明,道理越講越清。他真的認為中國表演教育有大問題,不怕這些專家教授出來,就怕他們不出來。他馬上寫了一篇文章進行回應:“天性正圓就是扯淡,相信自己是只豬、是只猴更是胡說八道,誰能真正相信自己是豬是猴?你們這是將表演概念化,抽象化,表演是技術,是手藝活,不能概念化。概念化的東西是無法掌握的,你們這是在蒙人!”
張婧初是第一個站出來發文挺馮遠怔的名人,倒不是因為她跟馮遠怔認識,而在于她真的非常反感解放天性這種訓練。她在自己的博客寫道:“我進中戲剛開始上表演課上解放天性課,學動物幻想自己是一顆種子慢慢發芽什么的,放不開完全演不了,覺得很尷尬,沒辦法上這樣的課還哭過,同學都不愿意跟我搭檔演戲。那時候特別自卑,覺得自己演不了戲。現在讓我去演種子、演動物我還是演不了。馮遠怔老師說的是對的,為什么要演動物,為什么要解放天性?這些有點形式主義,不做這個就不能當演員?不是這樣的!”
在接下來幾天,不斷有專家學者和名人加入雙方的陣營,紛紛發表自己的看法。不過總的來說,以專家教授為首一方占據著優勢,而馮遠怔方完全處于下風,畢竟中國的表演教育就是以斯坦尼體系為主的,馮遠怔他們這些演員跟教授們講理論肯定是講不過的。
不過隨即辯論的深入,2005年5月初這場因為演員戴麥克風引發的爭議,正在演變為一場關于斯坦尼體系,關于中國表演教育的大爭論,逐漸向全國擴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