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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八十三回 船艙密議

  三個時辰后,茫茫大海上,一艘大海船正乘風破浪,這艘船乃是佛郎機式的大帆船,前后三根桅桿,掛著高高的風帆,這會兒正順著風劈波斬浪而前。

  三層的一處只有一丈見方的船艙里,天狼正雙眼緊閉,打坐運功,這是他第一次坐大海船出海,剛上船的那陣子,胃里如翻江倒海一般,幾乎就要張嘴嘔吐,趕忙打起坐,功行全身,三個周天的運功過后,總算恢復了一些元氣,心中感嘆,自己這一身武功初次出海都如此不適,普通人新上海船,只怕能吐得把膽汁都給交出去了。

  一陣淡淡的幽蘭清香鉆進了天狼的鼻孔,不用睜眼,他就知道是鳳舞接近了自己,正要開口,卻感覺到鳳舞的素手搭上了自己的手腕,而她的聲音隨著胸膜的振動,直接在天狼的耳邊回蕩起來,當然,這種傳音入密的辦法,外人是根本聽不到一個字的。

  鳳舞今天換了一身男裝打扮,戴了副三十多歲白面文士的人皮面具,可是嬌小的身形和身上的脂粉氣,還有那豐滿挺拔的胸部卻是能把她的女兒身早早地出賣,天狼在出發前就建立她用縮骨法把身形變高大,鳳舞卻堅決不肯,天狼左右勸不動,只好作罷。

  只聽鳳舞說道:“天狼,第一次坐海船,不適應吧。”

  船艙的窗子打開著,帶著咸味的海風正從兩窗對開的窗戶里灌過,吹得天狼的額前頭發一陣飄起。他不太喜歡這種咸濕的感覺,若不是臉上戴著面具,臉皮肯定會給吹得生疼。就象徐海,雖然看起來打扮保養得不錯,可是臉上仍然有一塊塊的白斑,他最早還以為是白癲風,后來才知道是給海風吹脫了皮。

  天狼嘆了口氣,密語道:“鳳舞,怎么這回你一點反應也沒有。還能幫我護法,以前你也出過海?”

  鳳舞“嘻嘻”一笑:“我可是我爹的王牌探子呢,十歲的時候就出海了。坐海船對我來說如同家常便飯,沒啥不舒服的感覺了,不過我還是記得第一次出海時,整整把三天的飯都吐掉了呢。當時恨不得跳到海里淹死得了。”

  天狼笑道:“那一定是你那時候練功偷懶。內力不足,你看我這樣子一運功不也就恢復過來了嘛。”

  鳳舞勾了勾嘴角:“哼,你現在是什么功力啊,我就不信你十歲的時候坐這船,靠運功就能不吐。”

  天狼點了點頭,正色道:“好了,我這一路還沒來得及跟你說和那徐海談的事情,剛才我一邊運功一邊也在想。你也幫我參謀一下。”

  鳳舞“撲哧”一笑:“你們談話的時候,我其實已經隱身在屋頂了。你們說話的內容,我全聽得一清二楚。”

  天狼有些意外,當時他特地留意了四周,卻沒有發現有任何異常,他搖了搖頭:“不是吧,我當時沒發現有人在偷聽啊。你用的是什么功夫?”

  鳳舞似乎很高興能騙過天狼的耳目:“嘻嘻,這可是我的獨門絕技,連我爹都不會呢,以后,以后我們成了親,我再告訴你。”

  天狼微微一笑,鳳舞現在這個樣子象極了小師妹,以前沐蘭湘若是練成了什么自己不會的功夫時,也會在自己面前這樣炫耀,他的心中一痛,連忙換了話題:“好了,我知道你有偵聽之能,這個以后再說,你既然全都聽到了,那有什么想說的嗎,我的應對是否得體,你也站在客觀的角度說說。”

  鳳舞秀眉微蹙,表情變得凝重起來:“你和胡宗憲談的事情,我不知道,這些軍國大事,也不是我們女兒家應該多管的,但是我只是覺得奇怪,你如果要幫汪直和徐海滅了陳思盼,他們在海上就一家獨大了,到時候跟我們和談的時候肯定開價會更高,你別把他們養得太肥了以后喂不飽,到時候找起替罪羊來,很可能就會把你給拋出去。”

  “要我說啊,你別真幫他們滅了陳思盼,意思一下就行了,最好是能想辦法放跑陳思盼和蕭顯,這樣讓廣東的海賊和倭寇結下深仇,讓他們兩邊互相打起來,我們不是照樣可以坐收漁人之利嗎?”

  天狼笑了笑,說道:“鳳舞啊,你還是不懂這軍國之事,起初我也是這般心思,想著讓他們自相殘殺,可是胡總督和他的軍師徐文長卻堅持要助汪直團伙消滅掉陳思盼,這原因有幾個。”

  “第一,徐海和陳思盼是有殺叔之仇,非報不可,以前汪徐團伙力量不足,暫時不能和陳思盼全面開戰,現在他們實力強過對方不少,又不能再搶劫沿海,自然會把矛頭對準對方,所以這是汪直派人主動聯系我們,要我們幫忙滅掉對手的原因。”

  “第二,汪直不想背負主動背盟,引官軍攻殺同道的罵名,所以要找上我們幫忙,如果我們不答應下來,那他們很可能就會放棄跟陳思盼火并,這些倭寇不事生產,除了搶劫無以為生,不跟陳思盼打,又不開海禁的話,那就會搶劫沿海,到時候還是黎民百姓受苦。”

  鳳舞點了點頭,一雙美麗的大眼睛眨了眨:“那直接開禁通商就是了,你都有這個權限,胡宗憲也作好了這個準備,為什么又要大費這么多周章呢?”

  天狼眼中冷冷的寒芒一閃:“不,比起消滅陳思盼來說,這個開海禁之事才是倭寇最想要的,也是所有談判問題的核心所在,甚至連招安也只是個形式,根本的要點就在這開海禁上,如果海禁一開,內地的不法商人會大肆走私絲綢,而嚴世藩更是會指使手下的貪官污吏們為這種走私行為提供方便,到時候肥了嚴世藩和倭寇。卻損失了浙江上交朝廷和國庫的絲綢,嚴世藩更是可以借此為由,罷免胡宗憲。把浙直總督換成自己人,這樣就可以一手遮天了。”

  鳳舞“哦”了一聲,臉上現出一副信服的表情:“原來還有這個門道,那看來你們是不打算開海禁了,既然如此,為何要答應徐海呢?若是言而無信,這些倭寇會不會一怒之下撕毀和議。進而攻擊沿海呢?”

  天狼微微一笑:“這就是為什么要幫他們消滅陳思盼團伙的主要原因了,陳思盼的實力雖然不如汪直徐海,但手下名義上歸附他的也有數萬海賊。而且島津氏現在對汪直一家獨大,不再聽話也有所警覺,有扶植陳思盼的企圖,這個陳思盼只知劫掠。不想通商。一旦被日本人扶持取代了汪直,那連談都沒的談,只有硬打,造成的損失也會大上百倍。所以不能給陳思盼勾結日本人,發展成長的機會,要先滅掉他,讓他的手下給汪直收編,吞并!”

  “汪直雖然勢大。但現在不能靠打劫搶錢,又沒有通商。完全是靠著前幾年搶劫所得的存貨,跟佛郎機人交易槍炮,再倒賣到日本,即使這樣也只能勉強維持手下的運營而已,徐文長那里算過賬,徐海雖然一直號稱有十幾萬人,可他們真正的核心手下也就是四五萬人,其他的多是要出海劫掠時才臨時拉上的日本人,所以如果一旦要吃下陳思盼手下的三四萬人,那開銷和支出就大了一輩,只怕不出半年,他們的積蓄就會花光,無法再繼續下去了。”

  “現在他們還可以硬頂著不上岸,不招安,因為他們還能維持個一兩年,可滅了陳思盼后,就撐不上半年,到時候我們先給他們一點好處,部分地開些海禁,少量地賣給他們一些絲綢,讓他們嘗到甜頭,等他們離不開這個官方貿易了,到時候再突然切斷這交易,要求他們必須上岸接受招安和官職,那時候汪直只怕不得不就范了,就是他本人不想上岸,手下們這一兩年來不用動刀動槍也能來錢,也不會再輕易地賣命,他們的壓力也會逼汪直投降的。”

  鳳舞的臉上流露出一絲崇拜的表情,一動不動地盯著天狼看:“太厲害了,想出這個計劃的實在是大才,天狼,那個徐文長看起來斯斯文文的,沒想到還有這么一肚子壞水。”

  天狼嘆了口氣:“徐文長確實大才,不過幸虧他這一招對付的是倭寇,所以說消滅陳思盼是第一步,也是必須的,既能讓我們取信于汪直徐海,也能讓他們背上巨大包袱,然后再慢慢開海禁,有限通商,引他們上鉤,嘗到好處的手下再無戰意,最后就是逼他們接受招安,解散手下。”

  “如果到了那時候汪直和徐海還要孤注一擲,重新開搶的話,新軍也差不多練出來了,至少在陸地上,不會再讓他們占到便宜,倭寇如果搶也搶不到,打也打不過,那就會作鳥獸散,尤其是開海禁之后能離間日本人和汪直的關系,沒了兇悍殘忍的日本刀客助陣,區區十幾萬海賊,并不是太難對付的。”

  鳳舞笑得兩只眼睛彎成了兩條月牙:“好計策,天狼,那徐海已經被你說動了,只是汪直為人老奸巨滑,有這么容易上鉤嗎?”

  天狼的表情變得凝重起來:“這也是胡總督所擔心的事情,所以他這回也是下了功夫,把汪直在徽州的家人找到,請到杭州做客,就是希望能以親情的力量讓汪直回頭。”

  鳳舞歪了歪嘴:“那汪直的家人為什么不跟著汪直一起出海呢?他在海上生意做得這么大,這些人留在內地不是找死嗎,要知道通倭和下海是要滅族的。”

  天狼笑了起來:“那汪直的家人早已經改名換姓,四處躲藏,而且都已經逃進川中居住了,胡總督也是花了大力氣,甚至跟你爹合作,請錦衣衛秘密調查,才找到了汪直的家人。”

  “之所以這些人沒跟著汪直下海,可能一是因為汪直在日本又娶了別的女人,生了兒子,怕見到了以后不好相處,二是汪直本人極重鄉土觀念,老家的祠堂,尤其是祖墳也是需要人祭掃。三是當倭寇首領其實也是極有風險,哪天落了網。或者被同行和手下火并,也是死無葬身之地,不如在內地留下一支香火呢。”

  鳳舞笑道:“可是這樣一來。不也是給找了出來嗎,汪直是聰明反被聰明誤,白白給送了人質吧,只是汪直既然敢單身下海,拋棄家人,想必也不可能為了家人的性命,就上岸接受招安吧。”

  天狼點了點頭:“不錯。這只是為防萬一的手段罷了,胡總督現在是對汪直家人以禮相待,想讓他們以親情鄉情勸汪直回頭罷了。真正能逼汪直上岸的,還是那個開海禁之事,如果他真的能接受我們的條件,解散部眾。上岸接受官職和招安。倒是可以讓他全家團聚。”

  鳳舞收起了笑容,正色道:“我爹說過,皇上曾經有過密旨,對于汪直,徐海這些頭目,暫時招安可以,但以后一定要誅殺,以儆效尤。天狼,你這回給他們作了這種許諾。以后萬一這些人被斬殺,你就不怕自己遭受報應嗎?”

  天狼微微一愣:“有這種事?胡宗憲怎么從來沒跟我說過?”

  鳳舞嘆了口氣:“也許是我多嘴了,但是胡宗憲肯定是接到過這個旨意的,所以他的招安一定是權益之計,天狼,雖然鬼神誓言這些是虛妄之說,但我還是不希望你胡亂地賭咒發誓,萬一真的應驗什么不好的事情,我,我實在是放心不下。”

  天狼心中一陣暖意,他知道鳳舞為了自己的安危,不惜把這機密之事相告,多少有些感動,開口道:“你放心,其實這件事我也有心理準備,皇帝是個極要面子的人,肯定會覺得招安倭寇,還給倭首官職,無異于主動向倭寇低頭,眼下國家南北兩邊都不安寧,他又不能斷了東南的賦稅,所以只能默許胡宗憲招安,但以后一旦緩過勁來,肯定是要反攻倒算的,放心吧,我對倭寇也并沒有好意,就是沖著他們這些年在沿海造的孽,這些人被千刀萬剮都沒有可惜,我不會對這些豺狼野獸真正以心相對的,更不會為他們立誓。”

  鳳舞的眼中閃過一絲喜悅:“真的嗎,你真的不會去發誓保汪直和徐海的平安?”

  天狼沉吟了一下,暗語道:“說心里話,徐海還可以說有情可緣,畢竟是他叔叔把他帶上的賊船,而且從那徐海對那個王姓女子的一片深情來看,此人倒有幾分人情味,他在岸上的話你也聽到了,不是不想回頭,而只是怕清算而已,我想他如果有個招安的機會,是想真心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的,對這個人,如果可能的話,我還是想盡力保全,畢竟他不是汪直,不是首惡。”

  “只是那汪直,我雖然沒有見過其人,但是現在我很清楚,此人才是這東南十幾年倭亂的元兇首惡,徐海若還可以說身不由已的話,那汪直則是走私下海在先,投靠日本人,帶路燒殺搶掠在后,在汪直之前,也有不少海賊團伙,但沒有一個人能想到勾結倭寇,引外敵入侵,所以汪直對我大明造成的危害,超過了古往今來所有海賊的總和,也給所有海賊們找了一條引狼入室的毒計,若是不能清算汪直,那么以后大明的沿海,將永無寧日。”

  鳳舞嘟起了小嘴,今天她雖然沒有抹那火焰紅唇,但一雙櫻桃般的小口仍然嬌俏可愛:“有這么嚴重嗎?你的意思是消滅了汪直以后,這沿海仍然不得寧靜?”

  天狼嘆了口氣:“我也不希望這是真的,只是日本現在國內長年戰亂,有大批失敗的武士和浪人無以為生,只能下海搶劫,就算汪直被消滅,海禁重開,這跟南方的佛郎機人的生意也會越做越大,到時候每天都會有十幾條商船跑在貿易的線路上,還有什么比看著這些移動的金山更能刺激人的搶劫呢?我敢肯定,一定會再有不法之徒,勾結剽悍兇殘的日本倭寇,走汪直的老路,所以只有殺了汪直,才能震懾這些霄小之徒。”

  鳳舞點了點頭:“我明白你意思了,不過你是想要徐海以后掌兵,負責保護海上貿易的安全?”

  天狼沉吟了一下,搖了搖頭:“這點我還沒有想好,也不是我能決定的,從我個人來看,徐海若是真心歸順,能帶著他的部下一起為朝廷效力,自然是最好的選擇,不然就算殺了徐海,他那些悍勇的手下們也會四散,成為海上不安定的力量,而且徐海本人和汪直不同,他并不想以后做生意賺錢,只想跟那王翠翹安穩地過日子,只要王姑娘在岸上好好的,他就不會再生叛心。”

  鳳舞的眼中閃過一絲慌亂:“天狼,你的想法很好,可是你想了這么多,就沒有為自己考慮過嗎,那嚴世藩惡賊現在就在雙嶼島上,他一定不會讓你的計劃這么容易實現的,你想好了對付他的辦法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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