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海的眼中寒芒一閃:“天狼,這可是你的真心話?”
天狼認真地點了點頭:“字字屬實,若有半句虛言,管教天誅地滅!我天狼當年加入錦衣衛也不是求榮華富貴,現在若是為了正義而離開,也沒有半點可惜,徐兄難道不信嗎?”
徐海嘆了口氣:“我信你是這樣的真漢子,只可惜我徐海沒有在十年前早點遇上你這樣的英雄好漢,一念之差,誤入歧途,現在想再回頭,也不容易了。”
天狼搖了搖頭:“不,徐兄,佛祖都說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只要心中有善念,想要贖罪,無論什么時候回頭都不為過的。我這次來,不也就是給徐兄和汪船主,還有你們的弟兄們提供一條回頭的正路嗎?”
徐海的眼中閃過一絲疑慮:“郎兄的誠意,我自然是不用懷疑的,只是皇帝老兒根本不想讓我們回頭做良民,這次他的意圖已經很明確了,我們就是這樣回去,也是死路一條,郎兄,你也不想好心卻害了我們的性命吧。”
天狼默然不語,從心底里,他原來初聞徐海的種種惡行,尤其是知道他勾結日本人,打死宗禮將軍和數千將士,擄掠上萬百姓的時候,恨不得將此人千刀萬剮,可是這幾個月和徐海多次接觸,又知道了這個看起來兇悍強橫的+長+風+文學+倭寇頭子的另一面,他入倭寇也是不得已,換了自己,只怕也很難拒絕相當于自己父親一樣的叔父的提議。至于上了賊船后,身不由已,所做的也無非是自保罷了。其罪無可恕,但其情還算可憫。
而且徐海對自己多次維護,即使在這種情況下,也會為了自己向汪直說話求情,于情于理,自己對徐海并不希望趕盡殺絕,這點是對汪直這個首惡一定要伏法的態度是不一樣的。如果有可能的話,他還是想對徐海多加維護,至少能留他一條性命。也算是自己報了他幾次援手之情了。
但徐海即使流露出悔意,現在也是倭寇的首領,這次的偵察事件讓嘉靖帝的意圖得以暴露無余,而徐海和汪直現在對皇帝基本上也死了心。這種情況下想要再勸他們回頭。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天狼微微一笑:“徐兄不必這樣過慮的,我其實早就和你們說過,決定你們命運的,不是皇帝的念頭,而是你們的實力,比起你們,皇帝更恨打到北京城下,讓他顏面盡失的蒙古人。可就是因為打不過,所以只能被迫開關互市。只怕終他一世,也只有這樣委屈求全。”
“對你們其實也是一樣,他可能心里是想剿滅了你們,但只要你們的實力還在,有強大的武力,那就會打消皇帝的這個念頭,任何事情都不能妨礙他的修仙問道,無論是北邊的蒙古人還是你們東南的倭寇,如果要是兵連禍結,東南的貢賦出了問題,逼得他親自上朝處理這些爛攤子,那他是一萬個不情愿的。”
“我再跟徐兄透露一些秘密吧,聽說皇帝成天服用仙丹,夏天穿棉袍,冬天打赤腳穿單紗,龍體并不算很好,人也是深居簡出,除了幾個內閣的重臣以外,普通的朝臣很難見到他,就是我進了錦衣衛這么多年,也從沒見過他一面。”
徐海的眼中閃過一絲希望,急忙道:“此話當真?”
天狼點了點頭:“千真萬確,如果是精神煥發,紅光滿面,又何必成天躲起來不見臣下呢,所以就算當今的皇帝容不得你們,只要守得一個拖字訣,到下任新君即位,到時候你們多年鎮守東南也有功勞,新皇帝想必不會跟你們再計較這些陳年舊賬的。”
“再說了,如果你們能確保海路通暢,朝廷的海外貿易離不開你們,那無論是誰當皇帝,都不敢輕易動你們的,這個道理連我都清楚,更何況作為一國之君的人呢?徐兄大可放心。”
徐海聽得一臉興奮,連連點頭,但忽然想到了什么,眼神又變得黯淡下來,神情也有些沮喪,他嘆了口氣:“只是郎兄在船上和我說過,朝廷的意思是希望我們以后能招安,要裁撤掉大部分的手下,如果弟兄們都散了,我們又哪有這種可以讓朝廷忌憚,不敢下手的實力呢?”
天狼心中暗暗叫苦,這種鈍刀子割肉,慢慢去其羽翼的辦法看起來也隨著這次的鳳舞偵察之事,慢慢地被倭寇們察覺到了,以后只怕這些倭寇的警惕性會更高,刀把子也會抓得更緊,再想讓他們自行散伙,只怕還得另想別的辦法。
現在的關鍵就穩住徐海和汪直,和議之事不能就此中斷,只要能談下去,一切都還有轉機,于是天狼哈哈一笑:“徐兄不必多慮,你們的招安和別的招安不一樣,在大殿的時候我就說得很清楚,海上的貿易和通商之事,胡總督是全權交給你們的,到時候想必會提供給你們充足的貨物,讓你們能養活手下的這十幾萬弟兄,不用打打殺殺,以汪船主之能,在南洋和日本之間來回倒騰貨物,也不至于讓大家喝西北風,我相信汪船主是有這個能力的,徐兄又何必擔心呢?”
徐海咬了咬牙,沉聲道:“那要是你們在供應的貨物數量上做文章怎么辦,我們在南洋和東洋的生意規模能做多大,完全是由胡總督,或者說是朝廷提供的茶葉與絲綢所決定,若是朝廷把這方面的數量減得太多,或者是扣住不發,以此逼我們就范,那我們還不是得活活餓死?”
天狼笑著搖了搖頭:“海禁的口子一開,無論是明里還是暗里,都會有人做這樣的生意的,就連那嚴世藩,不也是想走私絲綢,給自己牟利嗎,到時候徐兄和汪船主根本不用擔心貨源不夠的問題。再說了,你們手上有兵有槍,胡總督若是逼得你們太狠。逼反了你們,那大家都過不下去,這樣的傻事,胡總督又怎么可能去做呢?”
徐海的臉上閃過一絲喜悅,他緊緊鎖著的眉頭也舒展了開來,顯然這些天來徐海和汪直也是憂心重重,一方面希望破滅了一大半。另一方面又心存一絲僥幸,而徐海今天向自己的這番發問,就充分說明了他的這種矛盾心理。天狼的答復顯然讓他很高興,至少又重新看到了希望。
徐海哈哈一笑:“郎兄說得真好,跟我想的完全一樣,只要手里有兵有糧。有著讓朝廷無法武力消滅的本錢。那無論是皇帝,還是胡總督,也就都奈何不了我們,哈哈。”
天狼心中一動,冷冷地看著徐海得意地笑完,才開口道:“不過有一件事,小弟不得不提醒一下徐兄,別的都好辦。就是這件事,非做不可。”
徐海微微一愣:“郎兄但請直言。”
天狼正色道:“皇帝也好。胡宗憲也罷,就是小弟,最恨徐兄和汪船主的,還是你們勾結倭人,來屠殺擄掠自己的同胞,以前徐兄也和小弟說過,在島津氏那里過得并不如意,那島津氏對徐兄也是多加防備,只是想利用徐兄作為入侵中原的急先鋒罷了,一旦他們在中原站住腳跟,到時候必不容徐兄。”
徐海的臉上閃過一絲恨意,點了點頭:“不錯,這幫狗日的就是想利用老子罷了,哼,我早就知道,其實我也一直不過是在利用他們罷了,島津氏的兵畢竟身經百戰,悍勇能打,比普通的漁民要強上許多,若不是有這些強悍的日本兵,我們也不可能這些年在戰場上有壓倒性的優勢,你看看那陳思盼,原來的實力比我們強多了,可這些年下來,又折騰出什么名堂出來了?”
天狼心中明白,徐海和汪直這么多年得了太多日本人帶來的好處,一時半會兒也不可能自毀長城,只能慢慢地從中離間,他眼珠子一轉,說道:“可是徐兄想過沒有,到目前為止,無論是你徐兄,還是汪船主,手下都沒有絕對忠于自己,絕對可靠的一支精銳部隊,能和這些日本人正面對抗,在島津氏看來,你們說得好聽點是合作的伙伴,說得難聽點只不過是給他們引路,帶他們搶劫的漢奸罷了,這次和議島津氏就極力反對,甚至起了扶持陳思盼之心,以后若是他們真的想踢開你們,另尋合作方,你們又如何自處?”
徐海冷笑道:“不怕被利用,就怕你沒用,我們也不是吃素的,這回汪船主不就是先發制人要去滅了陳思盼嗎,天狼,我也跟你說實話,什么報仇,大義,都是虛的,根本原因就一個,汪船主和我徐海都不能容忍有一個能挑戰我們的海上勢力存在,這次的事也是給日本人一個警告罷了,離了我們,他們還真就玩不轉了,他們的兵在陸地上確實能打,但到了海上,這幫旱鴨子又如何能與我們爭鋒?更何況,沒了我們引路,這些日本兵就算上了中原的岸也是兩眼一抹黑,不辯方向,哪可能順利搶劫?”
天狼搖了搖頭:“我要說的就是這個,以前你們跟日本人合作,是因為可以各取所需,你們攻擊沿海的城鎮,戰利品按事先約定的分給日本人,尤其是俘虜來的沿海,幾乎全都作價賣給這些日本人作奴隸,所以日本人每次都大賺特賺,更是能搶到許多急缺的人口,要知道日本現在是戰國時期,錢帛和奢侈品是無用之物,兵器糧草,還有人口才是最重要的。”
徐海點了點頭:“不錯,每次去搶劫,錢和財物多數歸我們,島津家要的主要還是人,而我們雙嶼島上本就人滿為患,要太多人沒有用,所以往往是把俘虜就地作價拍賣,從協議的提成里折算。”
天狼心里恨得牙癢癢,如此滅絕人性,喪盡天良之事,徐海說起來卻是稀松平常,看來他的心里并沒有對自己的罪行真正懺悔,但天狼知道,現在還不是為了這些事跟徐海翻臉的時候,以后消滅了倭寇,有的是機會讓徐海嘗嘗這種淪為階下囚,任人宰割的痛苦。他的眼中冷芒一閃:“我說的吧,日本人是要奴隸,就算要錢也是用來買那些佛郎機人的洋槍用來打仗。而你們嘛,自然只是為了錢,兩者所圖的完全不一樣。”
“現在雖然和議之事暫時中止,但是汪船主和胡總督的目的還是一致的,開禁通商之事還是會繼續,你們不是也承諾不再攻擊和擄掠沿海的城鎮了嗎?那島津氏最需要的奴隸人口就沒了,跟你們的合作基礎也不復存在。你們還有必要繼續對這些日本人卑躬屈膝嗎?”
徐海擺了擺手:“郎兄,這件事我們自有計較,持續穩定的奴隸人口是我們跟島津氏維持長期合作的基礎。不瞞你說,這次我們突襲陳思盼,如果一切順利的話,他的大部分手下會在首領給消滅后歸順我們。但核心的成員會跟著陳思盼和蕭顯一起和我們死戰到底。除了殺掉的以外,其他不肯投降的,就準備作為戰俘和奴隸,賣給島津氏了。這大半年來我們遵守和胡總督的協議,基本上斷了對沿海城鎮的攻擊,也有快一年沒有向他們提供奴隸人口了,島津氏已經有些不耐煩,所以這個時候我們必須要打一仗。只有戰勝了,才有人口擄來向他們提供。天狼。打陳思盼而不是攻擊沿海,難道還不是汪船主給你們留的面子嗎?”
天狼的眉頭一皺:“可這并非長久之計,我先問一下,這次攻擊陳思盼,你們還要島津家的日本兵助戰嗎?”
徐海搖了搖頭:“不,天狼,島津家本有意去拉攏陳思盼,這次消滅陳思盼的事情,又怎么可能讓他們知道?只有消滅了陳思盼后,島津家也只能接受這個現實,以后他們就會知道,只有跟我們合作這一條路。”
天狼輕輕地嘆了口氣:“徐兄,你們這樣做,無異于跟島津家翻臉,他們就算這次給你們提前黑了陳思盼,也會以后找別人聯手,這個問題,你們就沒考慮過嗎?”
徐海自信地笑了笑:“現在在這海上,除了我們,也就只剩下陳思盼了,包括日本本土的水軍,跟我們的實力完全沒的比,至于南洋的佛郎機人,跟日本人基本上沒有直接聯手的可能,而且島津氏想的是進入中原,跟他們也沒什么合作的空間,要想找人帶路,只有找我們中國人才行。”
天狼心中暗罵,這時候你這漢奸倒自認是中國人了?但他嘴上卻是冷冷地說道:“徐兄可能忘了,有個人倒是有充分的實力和意愿,會和島津氏合作。”
徐海的臉色一變:“你是說嚴世藩?”
天狼點了點頭:“這個可能你沒有想過嗎?嚴世藩費了這么大的勁,就是想通過你們跟日本人搭上關系,現在他能直接找上伊賀天長,也許早就暗地里和別的日本人,包括島津氏有了聯系。他想在日本留下一條后路,而島津氏正缺這種重量級的人以為外援,兩邊的聯手合作,不是再順理成章不過嗎?”
徐海不信地搖了搖頭,眉頭緊緊地鎖著,一雙三角眼里充滿了疑慮:“嚴世藩雖然權勢很大,但手下無兵無將,更沒有水師,又怎么可能引日軍入侵呢?再說了,他畢竟是朝廷首輔之子,引日本人入侵中原,對他又能有什么好處?他所要的只不過是在日本留條后路罷了,犯不著在權勢在手的時候就勾結倭人入侵自己的國家吧。他畢竟不象我們這些人,是在中原混不下去,想要搏個生計。”
天狼冷冷地說道:“徐兄,你大概沒聽說過養寇自重這句話吧,我前面說過,皇帝不是不知道嚴嵩父子結黨營私,貪污的事,上次蒙古入侵,北京都差點陷落,這個事情震驚了皇帝,讓他意識到國家實在給嚴黨敗得不象樣子了,所以才有意扶持仇鸞來牽制嚴氏父子,可是最后嚴黨勢大,連稅收都離不開嚴嵩在各地的黨羽,加上仇鸞實在不成器,所以最后皇帝還是選擇了嚴嵩父子,扳倒了仇鸞,但這并不代表嚴嵩父子已經過關了,他們很清楚,皇帝已經很討厭他們,所以嚴世藩才會這么急著給自己留后路。”
“只是后路已經是走投無路,也就是皇帝已經對他們下手,自己在中原無法立足時的最后一招,而在此之前,最好的辦法就是讓國家內憂外患,不僅是稅收不上來,而且北邊的蒙古和東南的倭寇都要不停地惹事生非,這樣才能讓皇帝雖然恨他,但不得不用他,如果不用他,不要說修仙問道,就是大明的江山,也有傾覆之險。”
“所以從骨子里,嚴世藩是不希望你們就此和胡宗憲罷兵言和的,只有東南戰事不斷,但又不至于影響到朝廷每年的稅賦,這樣的結局才是他最高興見到的。所以他要極力破壞你們之間的和議,這次汪船主的和議決心已下,鳳舞的偵察也沒有阻止這一點,我想嚴世藩接下來就會更進一步,直接和島津氏接上頭,引日本兵攻擊沿海的其他省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