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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五十五回 往事隨風

  大漠的夜晚,夜涼如水,平安客棧外的凜冽寒風,把這客棧的窗戶吹得不停地搖晃,木板轉子不停地打在那窗洞的黃土之上,“啪啪啪”地不停脆響,而透過窗縫吹進來的那一陣陣夜風,更是把由油紙罩著的那部馬燈的燈苗,晃得東倒西歪,弄得這房間內的燈光,也是一陣詭異地搖曳。

  李滄行的思緒,終于從陳年的往事中拉回了現實,這三年來,他扎根這大漠的平安客棧,以天狼的名義,一次次地遠赴大漠,打聽自己的身世,同時借著這殺手的行當,替人解決恩怨仇殺,很快就在這大漠南北闖出了名頭,一年半前,他也終于找到了傳說中的蒙古黃金部落,在那里碰到了自己母親的族人,以蒙古部落獨特的滴血滲骨認親之法,他終于確認了那個神秘的黑袍所言非虛,自己還真的身具蒙古血統。

  自從自己的舅舅小王子達延汗英年早逝之后,諸子混戰,結果反而讓韃靼部趁機崛起,奪取了整個蒙古部落的大權,若是在中原,也算得上改朝換代了,而現在的俺答汗,就曾經是達延汗的一個部下,后來趁機自立,而達延汗的部落,則在戰敗后分崩離析,分散并入了多個部落,也正因此,李滄行整整查探了兩年多的時間,才算弄明白了自己的身世之謎。

  而這幾年里,黑袍一次也沒來找過自己。可是李滄行自從與這個可怕的黑手深談之后,卻沒有一天能睡得安穩的,他知道這個可怕的家伙這幾年一定在密謀策劃謀逆之事。而此人的武功心智都極其可怕,到時候再找上自己,自己是不可能再找出三年前的那個借口來推脫了,而到了那時,便是自己與這個深藏的黑手一決勝負之時。

  李滄行這幾年來晝思夜想,那個潛伏在武當的黑手是不是這個神秘的黑袍,那天在樹林里。他口出狂言,說自己根本看不上一個區區的武當,而從他的行為判斷。此人似乎又在嘉靖帝登位之后把注意力轉向了培養嚴世藩這個傳人的上面,只怕無心也無暇成天呆在武當做那壞事。

  所以李滄行越來越覺得武當的黑手另有其人,可能并非是這個志在奪位的黑袍,但自己現在面臨的最大威脅就是黑袍的三年之約。光靠自己一個人是不可能斗過這個黑袍的。唯一的辦法就是也利用這個時間建立起自己的勢力,暫時與這黑袍再拖上一段時間,等到羽翼豐滿之后,再向其全面反擊。

  這些年來在江湖上的經歷也讓李滄行明白,獨來獨往,單打獨斗的做法是斗不過這些已經成了氣候和勢力的可怕對手的,無論是陸炳,還是魔教。再或者是那個神秘可怕的黑袍,都有著明里暗里的龐大勢力。遠非自己一個人可以應付得過來,只有同樣建立起一個龐大的組織,才有可能與之對抗。

  只是李滄行思來想去,自己在江湖上這么多年來一向特立獨行,也不積累財富,無法通過象英雄門和洞庭幫那樣重金收買的方式廣招天下英杰加盟,而且那樣的動靜太大,也會引起敵對勢力的注意,很可能人沒招到,自己就給先滅了,所以李滄行這兩年一邊通過以天狼的身份當殺手,在蒙古和西域的武林中賺取錢財,一邊在等待一個合適的機會,可以名正言順地尋找幫手,而不至于讓人心生警惕。

  一年前,這個機會終于被李滄行等到了,陸炳來到這平安客棧找到了自己,這回陸炳絕口不提三年前那次決裂,也不提讓李滄行回歸錦衣衛的事情,只說這些年來俺答汗一直在袒護白蓮教的趙全等人,妄圖再次以其為先導,攻入中原,加上上次趙全逃過了制裁,現在在蒙古境內招降納叛,已經漸成氣候,非除不可。

  李滄行意識到這是一個絕佳的機會,可以名正言順地借收拾趙全和白蓮教來聯絡以前在江湖上的朋友助拳,上次在巫山派覆滅之事中,李滄行覺得伏魔盟也完全是由其背后的徐階等人所主導,這些職業官僚雖然滿口仁義道德,但一旦牽涉到自己的利益,甚至可以和嚴世藩合作,這是天狼完全無法容忍的。

  因此李滄行這回決定要找的幫手,一定是脫離伏魔盟之外,非正非邪,卻又重情重義的人,思來想去,他便答應了陸炳的合作,要求陸炳的錦衣衛為自己傳信,尋找裴文淵,歐陽可,鐵震天,錢廣來,不憂和尚,柳生雄霸這六人。

  錦衣衛的情報能力和搜索能力果然不是蓋的,不到半年的功夫,這六人就被全部找到,甚至連遠在東洋的柳生雄霸,也接到了李滄行的邀請,這些李滄行早年行走江湖時結下的生死朋友們全都二話沒說,無論遠近,紛紛趕來助拳,也著實讓李滄行感動不已。

  三年的時間不長不短,就在李滄行在塞外默默地積蓄力量的同時,中原武林也發生了不少大事,伏魔盟和魔教在巫山短暫地合作了一次之后,又重新開戰,連年的大戰下來,互有損傷,一年多前魔教內亂,總護法慕容劍邪以及鬼圣,郝青花等老一輩長老們聯手反叛,卻被冷天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鎮壓,慕容劍邪死在冷天雄的吸心之下,而鬼圣和郝青花,老六指等人卻逃出了魔教,遠赴塞北,轉投赫連霸的英雄門。

  伏魔盟也趁著魔教內亂之際,大舉攻擊了魔教的湖廣分舵,冷天雄的大弟子,托天巨人宇文邪于此役戰死,湖廣分舵的精英十不存一,只有那花花太歲傅見智帶著少數親信突圍而出。

  可是伏魔盟大勝之后,卻樂極生悲。迅速平定了內亂的冷天雄,卻裝出了一副虛弱不堪的樣子,向來特立獨行的華山派掌門司馬鴻與師弟展慕白。認定這是直搗魔教的大好機會,不顧其他三派的反對,孤軍深入,企圖以華山一派之力獨挑滇池的魔教總壇,結果在黑木林遇伏,一代劍俠司馬鴻被冷天雄,東方狂。司徒嬌,上官嶷這四大高手圍攻至死,華山派群龍無首。大敗虧輸,展慕白拼死殺出重圍而去,而華山派此后也元氣大傷,一崛不振。

  早有入主中原武林之心的英雄門趁勢對華山派進行了突襲。集合了門中數百高手。分批潛入關內,并在華山派元氣大傷之時,于華山瀉瀑峽集結,大舉進攻華山派總舵。展慕白措手不及,非但手下四大弟子戰死,連本人也當了俘虜,只有身在桓山的楊瓊花與程靈嬌二人躲過一劫,這也誤打誤撞地讓楊瓊花出塞找李滄行幫忙救援。引出了后來一系列的事情。

  沙漠里的白晝來得特別地早,五更剛過。天邊就泛起了一絲魚肚白,李滄行一夜無眠,腦子里象是過電影一樣地把過去的事情都回憶了一遍,心中感慨萬千,這三年來為錢殺人,冷血無情的殺手生涯,已經把他鍛煉地完全純熟,而那皇族的血液也開始漸漸地在他的體內復蘇,得悉自己身世之后,他那救國救民,澄清天下的抱負已經不可遏制,既然此生在感情上不復何求,那就轟轟烈烈地作一番事業,也不枉男兒此生。

  李滄行的眉頭皺了皺,對著窗外沉聲道:“鳳舞,以后不要再這樣偷偷摸摸地躲著偷聽了,我不喜歡你這樣,而且你也不可能再瞞過我。”

  窗板一動,鳳舞黑色的身形一下子閃入了屋內,今天她一身夜行衣打扮,戴著一個全黑頭罩,只有兩只美目露在外面,而那陣淡淡的菊花香氣,一下子盈滿了整個房間。

  李滄行自顧自地繼續喝著酒:“你爹又有什么事情要找我?”

  鳳舞的眼中透出一絲無奈:“天狼,你為什么總覺得我只是為我爹而活?人家想來看看你,不可以嗎?”

  李滄行搖了搖頭,看都不看鳳舞一眼,把面前的酒一飲而盡:“好了好了,我李滄行可受不起你這恩惠,你不是說了么,從頭到尾就是在利用我,這點你爹也承認的,這回我們又合作了一把,消滅了趙全,拿著他的腦袋回去復命,你爹一定又可以加官晉爵,光宗耀祖了,而我也算完成了當年一樁未了的心愿,放心,這回我是心甘情愿地給你們利用,沒什么不情愿的。”

  鳳舞咬著嘴唇,嘆道:“天狼,我知道當年是我不好,傷了你的心,但請你相信我,我是真的愛你,而且,而且這幾年我一直沒有再理會嚴世藩,我爹跟他也沒有什么合作。”

  李滄行的眼中寒芒一閃:“沒有合作?沒有合作,那沈鍊沈大人是怎么死的?!楊繼盛楊大人又是怎么死的?”

  前錦衣衛經歷沈鍊,和上疏彈劾嚴嵩父子的楊繼盛一起,也在這兩年被嚴世藩設計殺害,對于身在詔獄的楊繼盛,嚴世藩是使了個花心眼,把楊繼盛的名字和兩個失守領地的官員一起上報,嘉靖一時糊涂,居然就稀里糊涂地勾了朱,楊繼盛死時,京師萬人空巷,都來爭先恐后地送別這位鐵骨錚錚的男兒。

  而沈鍊則是當年得罪了嚴世藩之后,被發配大同充軍,到了大同后仍然不改對嚴嵩父子的痛恨,每天都和幾個兒子一起騎馬射獵,在草人靶子上寫上嚴嵩父子的名字,此事被嚴世藩得知后,又心生毒計,暗中勾結了白蓮教的趙全,讓他派一黨羽入關,被時任大同總督的嚴黨干將許綸所查獲,那白蓮教徒聲稱前來是尋找沈鍊接頭,因此嚴嵩又憑著這次的誣陷,將沈鍊斬殺,連他的兩個兒子也一并殺害,是為斬草除根。

  當時李滄行人在漠北,聽到消息后馬不停蹄地想要趕過來救下沈鍊,可惜還是遲了一步,只救下了沈鍊的三兒子,一個只有十四歲的少年,算是為沈家留下了唯一的血脈,而這個少年,也被他秘密地通過另一條途徑轉移給了錢廣來,以錢家的財力人力。以及身后丐幫的力量,掩護這么一個忠良之后,自是不成問題。

  鳳舞搖了搖頭:“天狼。你真的是對我們誤會太深了,這兩件事都是嚴世藩做的,尤其是沈鍊的事情,他怕我爹會全力保護沈鍊,此事直接瞞著錦衣衛給皇上上的密奏,當時朝廷銀錢緊張,需要用嚴黨的趙文化下去收江南的鹽稅才能勉強維持收支平衡。所以皇上也不得不對他們作出讓步,我爹為了此事還跟嚴世藩大吵了一場,事后參了趙文化一本。把他在收鹽稅時趁機中飽私囊的事情給抖了出去,皇上得了錢之后也不再給嚴世藩面子,下旨由我爹親自把趙文化給拿下,我爹在路上就把他弄死了。肚破腸流。死狀極慘,也算是為沈大人和楊大人報仇。”

  李滄行冷笑道:“不去想辦法守護忠良,卻以為整死一個嚴黨就算一報還一報,天底下還有更可笑的事嗎?嚴黨那里空出一個官位,自然會有趨炎附勢的小人頂上,而沈鍊,楊繼盛這樣的忠臣,卻是死一個少一個。不過你和你爹向來如此。做這些事情一方面不過是求個心安,另一方面也是要向皇帝顯示自己和嚴黨不是一路人。立身保命罷了。”

  鳳舞的眼中閃過一絲憤怒:“天狼,就算我們父女以前有對不起你的地方,但過了這么多年了,我爹也誠心向你道歉過,這回更是全力助你滅了趙全,你以為我爹希罕這個功勞嗎?不過就是想找個臺階讓你回錦衣衛罷了,你那次殺了那么多錦衣衛的同伴兄弟,可知我爹事后花了多少精力才把這事壓了下來?要不然你早就給朝廷下旨追殺了。”

  李滄行不屑地勾了勾嘴角:“上次的事情,我早就作好了心理準備,你們就是繼續派殺手來,也無非是給我送人頭罷了,關外已經不是你爹能為所欲為的地方,就算是他親臨,也未必能殺得了我,要不你讓他現在試試?”

  鳳舞咬了咬牙:“難道,你為了自保,還會投靠蒙古人不成?”

  李滄行冷冷地說道:“這幾年我一直在學習,學習如何生存,學習如何殺人,學習如何能象你爹那樣,血冷心硬,不擇手段,學習如何為了保自己的命或者說家族的存續,而去跟魔鬼合作。所以我這兩年悟出一個道理,想要立身于世,堅持自己的教條原則是不行的,無論如何都得想辦法活下去,如果你爹和嚴世藩真的想取我性命,那我和蒙古人也沒什么不可以合作的,反正是相互利用而已。”

  鳳舞吃驚地看著李滄行,仿佛看著一個陌生人,久久不能說話,半晌,才不信地搖了搖頭:“不,我認識的天狼不是這樣的人,不是的,你一定是故意騙我,想刺激我才會這樣說,對不對?”

  李滄行的劍眉一挑:“你們也看到了,這次我和赫連霸互相之間雖然是勾心斗角,但合作起來也是有模有樣,無非是各取所需罷了,他需要我殺了趙全這個在俺答汗面前與他爭寵的中原武人,而我也需要借此完成多年心愿,所以一拍即合,這一點上,跟與你爹合作是沒有區別的,現在反正俺答汗也不復重入中原的雄心壯志,而英雄門也不再具有為蒙古大軍打前陣的作用,只不過是一個塞北的武林門派而已,和他們合作,更是沒有什么不可的。”

  鳳舞長嘆一聲:“天狼,我真的快要認不出你的,這次剛見到你的時候,確實能感覺到你和以前不一樣,果斷,狠辣,沒有了以前殺人時的猶豫,但這樣的你真的讓我有些害怕,我鳳舞喜歡的,是以前那個宅心仁厚,可以包容我,守護我的錦衣衛天狼,而不是現在的這個冷血殺手。”

  李滄行哈哈一笑,眼中的寒芒一閃:“拜你們父女所賜,我最后的一點懦弱與無用的善良,也在你爹殺徐海夫婦的時候丟掉了,這個世界就是這樣的殘酷,人善被人欺,馬善給人騎,想要不給人當成棋子使,就得有主宰一切的力量才行,我還得謝謝你爹,是他教會了我怎么做人。鳳舞,我的時間有限,天亮后還要去跟我的兄弟們商議大事,沒多少時間跟你在這里瞎扯,有什么事,你就直說吧,不用拐彎抹角。”

  鳳舞的眼中開始淚光閃動:“天狼,你真的,真的不念舊情了嗎,真的對我一點愛戀也沒有了嗎?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我保證,這回不管發生什么事,我再也不會騙你傷你了。”

  李滄行冷冷地說道:“我早已經不在錦衣衛,而且我說過,以后我就是李滄行,不是什么天狼,至于和你,從沒有愛情過,娶你也只是對你父親的承諾罷了,因為我當時傻到相信你爹會遵守這個承諾,放巫山派一條生路,還會幫我查武當的內鬼,我當時會傻到相信你爹會真的一心為了國家,外平強虜,內清奸臣,直到你爹親手把我的理想擊得粉碎,鳳舞,我在巫山的時候就說過,從此再不會信你們父女,但這并不妨礙我們之間會基于共同的利益而合作。比如這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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