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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晚上,已是三更,浙東溫州城東的新河城,這里是一處天然的良港,戚家軍在浙南臺州作戰所需的糧草軍械,多是由這里補充,而戚家軍的家屬,也多集中在這里,適逢大戰,不僅戚家軍都全部出動,本地的家屬們也四散而出,給前線的將士們紛紛運糧送物,本來還算人滿為患的新河城一下子空曠了許多,一座孤零零的城頭矗立在這海岸線上,聽著外面的濤聲依舊。
這會兒正站在城頭的,則是一個全身戎裝的中年婦人,看起來三十三四歲,圓臉大眼,長眉入鬢,左眼角一顆黑痣,高顴骨,厚嘴唇,青帕包頭,露在外面的頭發略微有些發黃,眉宇間英氣逼人,正是那戚繼光的夫人,身為萬戶,南溪將軍王棟的女兒,王蓮英。
這位王蓮英乃是典型的將門虎女,自小逢南少林的燈禪大師傳授了一身武藝,早年嫁給戚繼光之前,也曾經是南少林俗家的一名響當當的弟子,當年的落月峽之戰中,王蓮英女扮男裝,跟隨著南少林的僧兵出陣,最后靠著一身過人的武藝連殺數十名魔教徒眾,沖出重圍,成為江湖上有名的女中豪杰。
王戚兩家自小便定下婚約,王蓮英卻是對當時沒見過一面的戚繼光心中無底,最后還扮成山賊強盜,襲擊了當時奉調入衛京師的戚繼光。結果二人一場打斗,殺得天昏地暗,三千招過后。戚繼光才一劍削掉了王蓮英的帽子,露出了一頭秀發,由此二人真正定情,在戚繼光守衛京師,中了武舉之后,這一對江湖兒女正式結合,傳為江湖上的一段佳話。
婚后的王蓮英。對戚繼光也是極盡輔助之能,堪稱賢內助,尤其是戚繼光調到東南的這十年以來。王蓮英一直以巾幗的身份從軍,身邊有三百女兵,俱是她親自訓練出來的,就連戚繼光手下的義烏將領們。見到王蓮英也是畢恭畢敬。
只不過老天爺可能不愿意讓人間情侶太過完美。王蓮英嫁給戚繼光這十多年來,別的都好,就是沒有生下一男半女,眼看戚繼光也人到中年,卻沒有子嗣,讓他心急如焚,畢竟戚繼光自己也是單傳,沒有兄弟子侄。
于是戚繼光咬了咬牙。背著王蓮英在外納了兩個妾室,只想為自己傳宗接代。想不到這消息給王蓮英聽到后,卻是大發雷霆,這位戚夫人的性格極為倔強,頗似那白發魔女屈彩鳳,只追求完美的愛情,容不得有半點塵埃,一聽說戚繼光另娶妾室后,二話不說,提著兩把刀就沖到那兩個妾室的住處,幾乎把兩間宅院拆了個精光,而那兩個女人也給嚇得孤身逃跑,連金銀細軟都不敢拿了。
戚繼光聽到此事后,也大發雷霆,準備去和王蓮英理論,由于王蓮英一直有幾百貼身女兵,戚繼光怕自己一個人去會吃虧,于是便集結了義烏兵千余人,準備拉到王蓮英面前給自己撐場子,可卻沒想到剛剛集結了人馬,王蓮英便帶著幾百女兵怒氣沖天地殺到了,戚繼光好漢不吃眼前虧,立馬對著王蓮英說道:“請夫人檢閱我的部下!”
本來準備大打一場的王蓮英倒是給戚繼光的這個舉動給逗笑了,一場可能的悲劇戛然而止,只不過經此一鬧,戚繼光和王蓮英的感情出了些裂痕,此后戚繼光便以軍務繁忙為由,搬進了大營里,只讓王蓮英率領女兵和將士們的家屬,看守這新河城。
王蓮英站在城頭,海風吹拂著她的頭巾,一對秀眉緊緊地蹙著,看著城外那星星點點,猶如滿天繁星的火把,而倭寇們粗野的叫喊聲,有如這滔滔的海水,一浪接一浪地傳上城頭。
站在一邊的新河守將李通的臉色有些發白,他并不是戚家軍的義烏兵,而不過是一個衛所千戶,由于王蓮英畢竟是女流之身,不便正式指揮城防,所以胡宗憲特地調了此人過來鎮守新河城,只不過他畢竟只是襲父祖的爵位,沒有實戰經驗,本來還豪情滿天的他,一看到城外那四五千枝倭寇的火把,看著他們氣焰沖天的樣子,一下子也萎掉了,這會兒兩腿都在打顫,暗罵起自己為什么非要爭這個上前線掉腦袋的差事。
王蓮英緩緩地開了口,聲音不高,但充滿了磁性,更是有一種從容不迫的鎮定:“李將軍,依你所看,城外的倭寇有多少?”
李通仔細地看了一遍,他的舌頭有點打結:“估摸著,估摸著有五千左右吧。”
王蓮英微微一笑,手指遠方:“李將軍,你可要看清楚了,倭寇們不過是虛張聲勢罷了,你看那棵小樹下的倭寇,一個人持了兩根火把,再看看那條小水渠邊,看著象是有十幾枝火把,可全是插在地上,沒有一個人。”
李通瞪大了眼睛,仔細地看了看,才恍然大悟地說道:“哎呀,戚夫人,真是如您所說,倭寇們是故布疑兵呢。”
王蓮英的粉面一沉,如同罩了層嚴霜:“李將軍,現在乃是在戰場之上,不要叫我戚夫人,胡總督給了我一個游擊將軍的職務,你應該叫我王將軍。”
李通一拍自己的腦袋,笑道:“你看我的這腦子,真不頂用,王將軍還請恕罪。”
王蓮英冷冷地擺了擺手,示意就此作罷,她自嫁給戚繼光后,一向不喜歡別人叫她戚夫人,而更喜歡別人叫她王夫人,今天上陣殺賊,更是嚴令全城的軍士們叫她王將軍。
王蓮英說道:“罷了,敵情重要,李將軍,倭寇們的真實數量也就是一千多人,兩千不到的樣子。至少在城外是這么多人。”
李通的臉上又變得有些憂慮之色:“王將軍啊。即使倭寇只有兩千人,仍然是占了絕對的上風啊,城中的軍士們多數給戚將軍送補給去了。我現在手下只有兩百老弱軍士,加上您的三百貼身女兵,不足五百人,這新河城又非堅城,城墻只有不到兩丈高,聽說倭寇中有不少武藝高強之人,靠著輕功就能躍上城頭。”
王蓮英突然一轉頭。鳳目中寒芒一現:“李將軍,你想說什么?”
李通咬了咬牙,說道:“敵強我弱。在這里硬撐是撐不下去的,您是戚將軍的夫人,關系到我軍前線將士的軍心士氣,也關系著戚將軍的全盤計劃。若是您這里出了問題。那我李通就是死一百次,也難贖其罪。”
王蓮英冷笑一聲:“那依李將軍的意思,我們該怎么辦?”、
李通正色道:“王將軍,現在我們這小小的新河城外,有兩千倭寇,城東,城南,城北都有倭賊。只有城西還沒有動靜,依我看。趁著現在倭寇還沒有合圍,咱們趕快打開西門,您帶著三百女兵突圍,還有一線生機。”
王蓮英不動聲色:“那你怎么辦?”
李通嘆了口氣:“王將軍,我是胡總督派來守新河的,負有使命在身,城在人在,城亡人亡,您可以突圍去找戚將軍,我不可以,再說我守在這里,還可以迷惑敵軍,讓他們不至于全部去追你,王將軍,事不宜遲,你還是快突圍吧。”
王蓮英突然放聲大笑起來,聲音嘹亮,透出一股豪爽,即使在倭寇們一浪高過一浪的叫罵聲中,仍然清晰可聞。
笑畢,王蓮英看著一臉迷茫的李通,說道:“李將軍,你把倭寇想得太簡單了,他們故布疑兵在這里,卻不攻城,不是因為別的原因,而是因為他們的主力其實已經繞到了西邊的林中,就等著在那里伏擊我們開城逃跑的部隊呢。”
李通倒吸一口冷氣:“怎么可能?”
王蓮英冷冷地說道:“今天初更的時候,倭寇就來了,當時我看得清清楚楚,大批穿著黑衣,蒙面背劍的倭寇忍者,借著夜色的掩護,根本沒有舉火把,全部從北邊的山后繞了過去,進了西邊的林子,平時那片林子里,夜里到了這個時候會有許多鳥兒歸巢,而夜梟也會在叫,可是現在,你看那林子里有半點聲音嗎?”
李通把頭扭向了西邊,那片黑暗陰森的樹林里,透著一絲沉寂和詭異,卻在隱隱中透著一股殺意,而間或有一兩只鳥入林之后,便什么聲音也沒有,靜得可怕。
王蓮英冷笑一聲:“看到沒有,那些忍者多數是高手,一見有鳥入林,便以飛鏢擊殺,不過這只不過是欲蓋彌彰罷了,他們越是想隱藏自己的行蹤,越是暴露得明顯,兵法有云,圍三缺一,就是想把守城的對手趕出城池,再簡陋的小城也比平原空地要來得安全,倭寇們既然圍了三個門,又有空在這里虛張聲勢大聲恫嚇,卻放著西門不管,你覺得這可能嗎?”
李通猛地一拳砸在了城墻上,恨恨地說道:“好歹毒狡猾的倭寇,想不到他們不僅殘忍好殺,居然還會用這些詭計,我以前真的是太小看他們了。”
王蓮英嘆了口氣:“李將軍,永遠不要低估自己的對手,倭寇能橫行東南幾十年,屢敗官軍,絕不是只靠著悍勇就能做到的,他們中有許多跟隨汪直徐海征戰多年的老賊,還有一些在東洋就打過許多仗,經驗豐富的將領,不可小視。”
李通點了點頭:“王將軍,既然如您所說,倭寇們是想誘我們出城殲滅,那我們就不能上他們的當,一定要死死地守住這新河城。”
王蓮英微微一笑:“李將軍勇氣可嘉,只是不知道勝算能有幾何?”
李通一下子說不出話了,囁嚅了好久,才搖了搖頭,嘆了口氣:“老實說,新河城小,工事又不堅固,守兵不足五百,卻要抵擋四五千悍匪,想要撐過一天的話,只怕勝算不到十分之一。”
王蓮英擺了擺手:“李將軍,我問你一個問題,倭寇們折騰了四個時辰。應該也知道我們不可能上當出城了,這時候卻不攻城,只是在這里鼓噪。是何用意呢?”
李通微微一呆,搖了搖頭:“末將不知,還請將軍賜教。”
王蓮英點了點頭,說道:“其實倭寇今天也是打了個突然襲擊,趁著戚將軍的主力北上馳援海鹽城的時候,派了四五千悍匪來此地突襲,目的一是想俘虜我們戚家軍的家屬。二來新河城一向是戚家軍的后防基地,軍械糧草極多,他們也想趁機搶劫一把。”
李通點了點頭:“不錯。想來倭寇在我們這里有奸細,在確認了戚將軍不在之后,才敢來此。”
王蓮英笑道:“可是他們得到的情報是過時的,平時這新河城是有兩千守軍的。加上城中的百姓臨時征調。也可抽出數百精壯男子上城助守,所以只靠他們這四五千人,一天一夜之間,也未必能拿下新河城,現在天色已晚,他們并不知道城中的虛實,由于倭寇屢次被戚家軍痛擊,所以很害怕我們這回再次設下陷阱。誘他們攻城后殲滅他們,直到現在。也只是虛張聲勢,卻不敢真的攻城。”
李通恍然大悟,笑道:“原來如此,看來這夜色不僅掩護了倭寇們轉移到西門,也讓他們看不清我們城中的虛實啊。”說到這里,他的眉頭突然一皺,“王將軍,只是這樣一來,一到白天,倭寇們則會看清楚我們的虛實,到時候我們的人這么少,他們肯定會進攻的。”
王蓮英搖了搖頭:“倭寇不傻,這里離海鹽不過一天的路程,他們不會等到白天再攻城的,只怕四更不到,他們就會趁夜發起試探性的攻擊了。”
李通緊張地一下子按住了刀柄:“那怎么辦?跟倭寇們拼了!”
王蓮英沉吟了一下,突然開口道:“李將軍,現在城中武庫里的盔甲還有多少套?”
李通連忙說道:“還有甲胄三千多套,軍械倒是不用擔心,畢竟是戚家軍的后方總部,只是現在缺人哪,全城加起來也不到四千人,而且多是老弱,根本打不了仗的。”
王蓮英雙眼一亮,笑著搖了搖頭:“足夠了,夜里倭寇看不清虛實,是不敢全面進攻的,最多只是做做樣子,李將軍,還請你現在趕快調集全城的居民上城,每人都披上盔甲,老弱婦孺們站在軍士們的身后,敲鑼打鼓,舉起火把即可,注意,只有倭寇攻城時再做這事,若是他們離城墻百步以外,則全部熄滅火把,不要有任何行動。”
李通一下子來了精神,使勁地一抱拳,中氣十足地說道:“得令!”說完之后,便轉身飛奔下了城墻。
王蓮英的秀眉一皺,招呼起身邊的一個女兵道:“走,我們到西門,東面是灘涂,南面是塊洼地,北邊這里城墻最高,而西門那里盡是倭寇忍者,可以翻越城墻,應該是最危險的地方。”
幾百名城上城下的女兵齊聲喝道:“是!”
城西的密林里,一片寂靜,一只鳥兒飛進了林中,停在了樹梢之上,突然,這鳥的眼睛轉了一下,似乎發現了什么,正要展翅起飛,卻聽到一聲破空之聲,一只黑漆漆的忍鏢一下子釘到了那鳥的腹部,鳥兒無力地撲騰了兩下,一個倒栽蔥落到了地上,瞬間便沒了動靜,而明眼人卻能看到,這林中數里的方圓之地,已經橫七豎八地落下了幾百具各種鳥兒的尸體了,而在這些鳥尸之上,卻是伏著一千多名黑衣蒙面的忍者,近三千只明晃晃的招子里,閃著邪惡的光芒,全都齊刷刷地盯著三里之外那座不算高也不算大的城池。
伏在林子邊緣的一處草叢中的,正是這幫忍者的頭領,甲賀半兵衛,這回倭寇大舉襲擊浙江沿海,重金聘請了在日本國內大大有名的甲賀忍者,而倭寇首領上泉信之(嚴世藩這幾年力扶在大明國內化名羅龍文的此人)更是許諾,一旦襲擊成功,則將全部搶劫所得的三分之一分給這些甲賀忍者,這才激得甲賀忍軍們這回跟著上泉信之的弟弟上泉信雄帶領的三千真倭一起行動,目標直指新河城。
戰前上泉信之就通過自己的渠道知道了戚繼光與王蓮英剛剛大吵一場,關系不如以前,而新河城的守軍也不是太多,但為了保險起見,仍然安排了伊東小五郎從海鹽進攻,企圖支開戚家軍的主力,給自己的連夜攻城創造機會,而上泉信之本人則把倭寇主力分成三路,直插最南邊的臺州城,如果這次能攻破大明的一個府城,則會給大明前所未有的震動。
甲賀半兵衛一動不動地伏著,兩只眼珠子直轉,光芒閃閃,顯然是在思考,他身邊的一個副手上忍小聲地說道:“首領,咱們就這樣一直等到天亮嗎?”
甲賀半兵衛擺了擺手:“不,按原計劃,四更左右的時候,上泉信雄就會主動進攻了,到時候城中的防備力量如何,就可以看個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