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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章 將軍傷臂

  聽到貝錦泉援引當年圖爾虎特蒙古部東歸大乾的故事,尚泰王知道在這件事上大乾朝廷肯定提前做了安排,不然貝錦泉很難說出這樣足以讓京城言官啞口無言的話,心中大石落地,但他還是感到不安。

  對于和琉球幾百年來一直聯系不斷的薩摩人,尚泰王的心情是相當復雜的。

  中土和琉球有著密切的宗藩關系,歷代琉球國王都接受中土王朝皇帝的冊封;都曾派遣使節對中土王朝皇帝稱臣納貢;琉球舉國都奉行中土王朝年號;琉球接受中土政治文化和社會經濟等全方位的影響,從而構成對中土的從屬關系。不過,中土王朝并不干涉琉球內政,而是允許其自治,琉球“自為一國”,在這種背景下,琉球王國既能接受中土先進文化和技術的良好影響,又能保持其自身獨立發展的態勢。在不少人的眼里,琉球猶如鑲嵌在中土帝王冠冕邊沿熠熠生輝的一顆寶石。不過,實際的情況卻顯得頗為復雜。

  事情得從7009年說起。這一年,是中土珉朝的圣宗挽黎三十七年,日本的慶長十四年。當年,日本薩摩藩以武士三千、戰艦百余艘閃電式入侵琉球,從琉球本島開始,陸續壓制各島,如入無人之境,最后攻陷首里城,挾持中山王尚寧為人質,占領了整個琉球王國。兩年后,薩摩藩雖然允許尚寧王歸國,但同時亦派遣日本官吏嚴格監視琉球的一切行動。

  慶長之役后,薩摩藩派出的“在番奉行”(駐守琉球的行政長官),成了統治琉球王國的太上皇。他們還派員深入琉球各島“檢地”(測量、調查土地。以確定年貢額度及征收各項雜稅)。頒布統制琉球的裁制令十五條。對貿易、稅制、思想、統治等諸多方面皆加以控制,將先前獨立的琉球王國視為附庸。尚寧王歸國后,薩摩藩又命令他繼續向珉朝納貢,隨貢互市的資本則由薩摩藩出具,所獲利潤亦歸薩摩所有,琉球人只是任其擺布的工具而已。此后,薩摩藩因嚴厲控制住琉球,既有本土的賦稅收入。又有中土王朝與琉球隨貢互市的巨大利潤,逐漸變成日本的四大強藩之一。

  7012年,新遭縲紲之厄的尚寧王歸國,薩摩藩“迫寧遣使咨于福建,但言已獲釋歸,國復晏然云云,而于薩藩脅王索賦、竊市攘利諸事,則嚴禁泄于中土。中土雖疑之,卒莫知之也”。7019年尚敬王受封之時,薩摩藩惟恐大乾王朝以琉球受控于薩摩藩為由。斷絕中琉間的宗藩關系,于是利用位于西南諸島北部的吐噶喇列島。虛構了“寶島”之名,并謊稱所謂的薩琉關系即是琉球與日本屬島——寶島(“度佳喇島”)之間存在的邊境貿易關系。事實上,幕府的新將軍就職或琉球國王登基時,琉球都會派使者前往江戶祝賀或感謝,前者稱為“慶賀使”,后者則稱“謝恩使”。在整個江戶時代,琉球使節派遣使者前往江戶前后總計十八次,而且琉球人“上江戶”,與他們自福州琉球館北上進京朝貢,所用的儀仗并無太大的差別。

  在珉代,“倭寇”擾邊令人刻骨銘心,而豐臣秀吉侵朝并企圖入侵中土,更讓珉朝政府對來自東瀛的任何請求都抱有強烈的排斥心理,因此,無論是薩摩藩還是江戶幕府,他們與珉朝交涉的企圖最終都以失敗而告終。

  在此背景下,琉球成了日本唯一保留的與中土間接貿易的渠道,故而無論是薩摩藩還是江戶幕府,都希望維持東亞的貿易格局。而就琉球方面而言,該國素稱“萬國津梁”,受惠于珉初中土所贈的海舟及相關的船員和航海技術,琉球通過東亞的國際貿易,成為北通日、朝,南及東南亞的太平洋海上貿易中心。對于琉球來說,朝貢貿易的厚賜以及隨貢互市帶來的商業利潤,關系到該國的生死存亡。琉球王國政府擔心自己受制于薩摩之實一旦敗露,朝貢體制及王國之存續都將受到莫大影響。而薩摩藩亦非常仰賴于琉中貿易,它也絕不希望中琉關系惡化而影響到自己的財政收入。另外,無論是末期的珉朝和盛時的乾朝,中土王朝在東亞是個令人敬畏的龐然大物,任何鄰國都不敢小覷,而與中土王朝保持良好的關系,就意味著可以獲得極為豐厚的經濟回報。在這一點上,琉球王府與日本薩摩藩有著共同的利益訴求,他們因此長期刻意隱瞞兩國關系的真相,直到日本明治維新后的首次對外戰爭——苔灣之役失敗,乾國船政水師趁苔海得勝之際,光復琉球,這個隱瞞了一百五十多年的秘密才得以浮出水面。

  在光復琉球之后,對于琉球“兩屬”的事實,乾國官員也有所耳聞,但出于維護天朝上國的體面風光和赫赫武功,對此刻意的選擇了忽視,并沒有因此而詰難琉球,而是“以琉球于中土最為恭順,今其嗣尚泰立,不怠益虔,宜錫以王封。”琉球自然對此感激不已,因而對待天朝上國更加忠心,但現在薩摩難民前來避禍,若是不接納的話,為薩摩人所深恨,薩摩人走投無路之際,難免激起變亂;但若接納的話,天朝上國那里,定會有好事之人拿來說事,重提這“兩屬”的秘史,稱琉球對大乾有二心,對琉球和天朝上國的關系,殺傷力無疑是巨大的。

  “薩摩昔年入寇我國,為患多年,幸得天兵驅除之,而今其難民來投,薩人在我國商民亦有不少,京中不免流言四起,我國偏于海隅,距京城遙遠,急切分辯不得……”尚泰王小心的觀察著貝錦泉的面部表情,有些遲疑的說道,“屆時還需貝將軍鼎力相助。”

  “這個自然,大王且放寬心。”貝錦泉明白尚泰王的疑慮。痛快的答應道。“待下人查明情況。稟報之后,我當火速電奏朝廷,說明詳情,則謗言自然無跡。”

  “那就有勞將軍盡早奏表了。”尚泰王感激的說道。

  “大王放心,不過這一二日,電奏定然發出,朝廷不日便可收到,不會延宕時日。”貝錦泉道。“只是為免薩摩難民生亂,這救濟之事,還要大王多多費心。”

  “這是小臣份內之事,將軍放心便是。”尚泰王一口答應下來。

  在又談了一會兒之后,貝錦泉起身告辭,出了王城之后,他沒有回軍營,而是來到了附近的一座小山上,向海港的方向望去。

  看到港內已經停泊完畢的船政水師和北洋水師各艦,他心中的擔憂盡去。一時間又變得信心十足了。

  “別讓我們大家等得太久,瀚鵬……”貝錦泉輕聲的自言自語道。

  對于娜塔莉雅來說。來到九州島之后,習慣了的前線生活又開始了。

  深夜開來了一輛馬車,它帶來了要她到前線觀察所去的命令。

  坐著馬車來的那個軍官不斷地催促著娜塔莉雅,但是他卻不說明是怎么回事。他只對她說,她施行手術所需要的一切東西都要帶去。

  他們坐馬車走了。馬車駛過幾個被毀滅的村子,折入一小狹窄的小路,在田野里起伏不平的小丘上面顛簸。四下里盡是轟隆聲和呻吟聲。步槍的射擊聲很近。

  馬車在谷地里一座長滿幼小的樹苗的小山旁邊停下來了,軍官下了馬車,并幫助娜塔莉雅下車,他說:“我們在這兒步行吧。”

  他們開始走上小山。炮彈在他們的前方靠后右面的地方不斷的爆炸著。過了一會兒,娜塔莉雅看見了一條新掘的塹壕,它通到山頂上。

  “請到這兒來,”軍官做了一個手勢邀請娜塔莉雅,仿佛給她打開戲院的包廂門似地說。

  她沿著塹壕走。這兒又骯臟又潮濕。塹壕把她引到了用圓木掩蓋著的掩蔽部入口。

  在一所陰暗的屋子里,人們坐在地板上和炮眼旁邊。有一個人在打電話,他的嗓子完全沙啞了。

  “醫生來了嗎?”有人在黑暗中問道。

  “來了。”軍官答道。

  小木門打開了。

  “請進來。”娜塔莉雅聽見了里面一個沙啞的聲音。

  隔壁后面的一張小桌上點著一支蠟燭,娜塔莉雅在幽暗的燭光下看見一位日本將軍斜躺在一張躺椅上。他把一支卷起了袖子的手伸給她,用熟練的俄語對她說道:

  “別告訴任何人!要不他們就會嚷起來,叫我到后方去。這不過是輕微的擦傷。請您診斷一下。”

  娜塔莉雅覺得面前的日本將軍很是年輕,他的不太純正的俄語在她聽來,似乎有一種熟悉的味道,她記不起來在哪里見過他,也沒有去細想,而是按照他的吩咐,給他檢查起傷勢來。

  他的傷勢似乎并不那么輕微。雖然這顆法國步槍子彈已經沒有力量了,但還是嵌在手臂肘彎下面的軟組織里。

  “您必須要到醫療營去接受治療。”娜塔莉雅對日本將軍說道。

  “不行!我決不離開本營!”

  “去吧,將軍。”娜塔莉雅誠懇的說道,“在這里只有我一個人,我需要助手,還有必要的藥品,要不然,您會疼得受不了的。”

  “我不能離開這里,我的部下正在作戰。薩摩人壓迫得很緊。您卻要我在他們最需要我的時候離開,如果我走了,他們的士氣定然崩潰,……我請求您!……請您幫幫忙!……我怎么能躺在醫療營里呢!……我不能!就在這兒作手術吧。”他輕輕地補上一句:“我的部隊損失很重。”日本將軍執拗的說道。

  娜塔莉雅猶豫了一會兒,只好同意在這里作手術,于是她叫人拿水來洗手。

  四周忙碌起來了。娜塔莉雅把器械擺開,開始作手術。日本將軍不作聲,也不呻吟。有人敲門進來,是一位作戰參謀。他用一只沒受傷的手擺了擺,示意他讀那些戰報。他的動作讓他痛得皺緊眉頭。但他卻故意裝出精神勃勃的樣子。

  當手術完畢和包扎好了的時候。日本將軍臉色蒼白,出了一身的冷汗,他向后一仰,靠在枕頭上,帶著孩子般的驕傲,用俄語說道:“我們是多么堅強的人啊!只有我們才無愧于日本帝隊的稱號!謝謝!醫生!……記住,千萬別跟任何人說!……我們一擊退薩摩人,我就到您那兒去換繃帶。喂。給我保護這位醫生!”他接著向另一個房間里的什么人用日語嚷道:“領她走出交通壕……這兒除了她可沒有人施手術!”

  雖然他用的是日語,但現在聰明的娜塔莉雅已經能夠聽懂日語了,雖然她說得并不好。

  當娜塔莉雅離去的時候,她聽見了日本將軍對軍官們說的話:“喂!該開始行動啦!炮兵那兒的情形怎么樣?”

  娜塔莉雅默默的回到了醫療營。她被前沿的情況所震撼,現在的她,漸漸忘卻了她個人的悲傷。

  在醫療營里有人告訴她,納烏明科少尉剛才到這兒來過,他問起她,知道她去處不明而且還沒回來,他顯然很擔心。雖然他竭力想掩飾這種神情。

  第二天他又來了。娜塔莉雅剛剛結束日常的手術。她很高興他的到來,馬上就向他探問前線的情況。

  他破例地不回答她的問話。他不脫去大衣。只是正眼對她直視,末了說道:“請原諒我,娜塔莉雅特魯別茨卡婭,可是我是軍人,喜歡行動公開。有人告訴我,有一個少尉曾經來看過您,后來您就整天不在。昨天夜里您又出去過。當然,我沒有權利責問您,可是……我很痛苦。連我自己也料想不到……或者您又會發笑吧?”

  她沒有笑,可是也不回答他的話。

  接著他突然向她求婚,他在房間里踱來踱去,并且說他沒有她就活不了,他請求她跟昨天她去訪問的那個人斷絕來往。

  她對于這些話不由得笑了起來,于是他憤怒地嚷道:“您又笑啦!”

  他顯得很可憐而又不知所措。

  娜塔莉雅給感動了。她想不到納烏明科是這樣地愛她,而愛情竟能夠把這個平常很自負而又穩重的年輕人變成這副樣子。

  她由衷地憐憫他了,于是她說:“我不告訴您我昨天在什么地方。我必須遵守諾言。無論如何,我不是為私人的事情出去的。但是那個少尉……那個少尉不會再來。他永遠不會再來,他犧牲了。”

  這時有人來叫她到手術帳篷里去,她匆匆地走了。

  雖然娜塔莉婭對納烏明科的求婚沒有回答過一言半語,可是他覺得基本上什么都解決了。他因此很高興,但同時又很畏懼,并因為輕率求婚而微微后悔。他惶恐地想到他的妻子和女兒。甚至與其說想著他們,還不如說想著親朋好友對這件事的看法。

  在那次和娜塔莉婭談話以后,雖然他懷疑又害怕,可是他比從前更頑強地找尋著和娜塔莉婭見面的激昂。這種狀態使他很苦惱。自然,最好的辦法是把娜塔莉婭完全置諸腦后,可是這已經不是他所能做得到的了。

  娜塔莉婭完全沒想到納烏明科心里的事情。她一直保持著誠懇而親切地態度和他交談,并且老是答應到他那兒去拜訪,可是醫療營的事務總使她脫不了身。

  那位日本將軍沒有食言,這天來到了醫療營,娜塔莉雅給他換了繃帶,這時她才意識到自己連他的名字都沒有問,不知道該如何稱呼他,這位日本將軍看出了她的心思,主動介紹了一下自己,她這才知道,他叫大山巖,是這里日本軍隊的最高統帥。

  “您怎么會被步槍擊中呢?”她看著他的傷口,有些疑惑的問道。

  她的手術做得很成功,傷口恢復得很好,也沒有發生致命的感染,但以她的經驗,她知道,這是近距離被步槍子彈射擊后造成的傷口,這位日本將軍的手臂不可能恢復到原來的樣子,很多時候,他為了避免痛楚,只能微蜷著這只胳膊。

  一位在指揮部進行指揮的將軍,怎么會被人用在近距離用步槍打中呢?她感到不可思議,在她的印象當中,這樣的事情一般多發生在前線作戰的士兵和低級軍官身上,一位將軍是很少會被子彈直接擊中的。

  聽到她的詢問,大山巖的眼中竟然不自覺的閃過了一絲恐懼之色。

  “在前線視察的時候,不小心被敵軍的狙擊中了一槍。”他含糊的回答道。

  他不可能告訴她,真實的情況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一天發生的事,已經成了他永遠的噩夢。

  “真是太危險了。”娜塔莉雅看著大山巖,想象著當時的情景,“您不應該將自己置身于這樣危險的境地,您應該多注意自己的安全,如果您受傷或是犧牲了,您的部隊可怎么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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