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差役出現在了街道上,讓馬福不由得一愣。
“馬捕頭,有一女子家昨夜出了人命,縣太爺要您馬上過去一趟。”差役氣喘吁吁的跑到了馬福面前說道。
“是哪一家?”馬福起身將孩子交給妻子,隨口問道。
“那個叫玉仙的,帶著一個小女娃的,您有印象沒?”差役說道。
“是她家出了人命?”馬福想起了那個女子,他知道她從前的身份,小鎮子里這樣的女人是不常見的,更何況是有身份的頭牌,印象中這個女人很是漂亮,生的那個小女孩也算是個美人胚子,但盡管如此,他卻從沒有想過去打她們母女的主意,相反他對她們母女還抱有一絲同情,在她們到鎮上安居之后,他還特意約束鎮上的潑皮,不要去騷擾。
可他怎么也沒想到,是她家出了事。
馬福即刻帶人來到了玉仙家,他剛一進院子,便發現了一具具橫七豎八倒在地上的尸體,仵作正在那里查驗。
“馬捕頭,你來晚了。”劉捕頭看到了馬福,皺了皺眉,“出了這么大的事,竟然還不緊不慢的。”
馬福有些尷尬的笑了笑,隨即將目光轉到了尸體上來。
只見幾天前還好端端的玉仙正身體歪斜的躺在房門前的積雪中。那胸口一道深深的口子,流出的血已經凝固,身下那片的積雪給染得殷紅一片。
馬福的目光在玉仙的尸體上停留了一會兒,他注意到玉仙臉上的詭異笑容,心里不由得陣陣發冷。
“這里劉捕頭你已經查驗過了?”看著滿地凌亂的腳印,馬福不由得咧了咧嘴。
劉捕頭這班人,從來就不知道保護現場……
“還沒完事呢。”劉捕頭轉頭看了看四周,“看上去象是匪徒因事斗毆。”還沒等怎么著呢,他這邊已經給出了結論。
馬福來到了一具尸體旁,這是一具男尸,五官已然扭曲,一張臉都被泡在了雪水里。那露在外面的一只眼睛瞪得很大,直直的盯著前方,仿佛看到了無法置信的情景,看上去極為駭人。
在場的人。包括馬福在內,都是心生一股寒意。
做捕快這么多年來,雖說殺人案不常見,但畢竟也發生過,但卻沒見過如此殘忍的一種場面。有人甚至忍不住的發出作嘔之聲。
仵作還在那里驗尸。驗尸是一個極為復雜的過程,包括對死者死亡時間的判斷,為何物所殺,致命傷勢嚴重程度等都要做出具體的判斷(很多古裝電視劇之中,凡是有死人的案子,仵作上前摸上兩下就能判斷出各種死亡線索,那其實是騙人的。即使是放到現代,法醫驗尸也需要一個不短的時間,而且還得借助于各種儀器)。仵作驗尸的目的,其實就是根據死者體溫而判斷出死者死亡時間。根據傷口來判斷死因。
眼下這種情況,想要知道今晚死亡的具體時間已經是不太可能了,在大雪之中,半個時辰便足以將人凍的僵硬。所以唯一能夠下手的便是尸體上那一道道觸目驚心的傷口了。
仵作的檢驗工作依舊繼續,而且不知不覺已經將近了半個時辰。在這期間,馬福也是沒有閑著,在玉仙家的屋內仔細的觀察了一番。
馬福的想法是,若是兇手殺人之后很可能會在屋內留下線索,哪怕是一丁點兒。只是結果令他無功而返。玉仙的家中擺設一看就是那種清貧之家,屋內幾處地方都漏著。往里不斷的灌著風。里面除了一座炕便是一張破舊的桌子,和兩把椅子,其中一把還是瘸腿的。
在那張破椅子上還有一件濕漉漉的女人的衣服,很顯然是玉仙從外間趕回來。路途遇雪,回家替換下來的。
其它地方一點發現都是沒有,毫無頭緒可言。
時間這般過了大約一個時辰,仵作的驗尸結果也是有了。
“怎么樣?是什么情況?”見到仵作站起,馬福走過來問道。
仵作搖了搖頭道:“具體的死亡時間已經無法得知,不過可以肯定大約在戌時到亥時之間。死因皆是被利器所傷,應該是刀劍一類,有的傷是箭傷。其他的還得做具體驗尸。”
馬福聽后不僅皺起了眉頭,這般驗尸結果基本上是沒什么深入的發現。
“這些人當是匪徒無疑。”仵作又說道,“有人身上有刺青,從刺青的文字看,這些人都是天地會的匪徒。”
“那就是天地會的匪徒起了內訌,以至兇殺了。”劉捕頭說著,目光掃過擺放在桌子上的一把把刀劍。
“可為什么他們要在這女人家里大打出手呢?”馬福的目光落到了玉仙的尸體上。
“那就得驗過女尸之后才可能知道了。”劉捕頭看了看玉仙的尸體,“這女人身上干系重大,將此女子的尸體裝起來抬回衙門查驗,我們走。”
聽到劉捕頭的命令,幾名捕快和仵作的臉上都現出了詭異的笑容。
馬福當然明白是怎么回事,不由得在心里暗暗的嘆了口氣。
這樣的美貌女尸,死了又沒多久,加上這天氣冷,不易腐壞,怎么的也夠他們這些人好好的玩上一陣了……
當下眾捕快上前抬尸,馬福看到這班人借著抬尸的機會,在女尸胸股間上下其手,肆意捏弄,不由得面紅耳赤,趕緊轉過了頭。
他這時忽然想起一件事,目光立刻轉向了周圍的尸體當中。
他看了好一會兒,并沒有發現小孩子的尸體。
孩子呢?孩子去了哪里?
翌日,傍晚時分,渡頭上沒有幾個客人,卻聚集了一大片烏鴉。在蘆葦和衰草之間起起落落,三五成群地追逐著晚風。
一位農人拉著七八歲的兒子上得筏來,放下鋤頭,蹲下洗手,抬頭望了一望西南天。偌大的夕陽正向水中昏沉沉地躺下,漾開醇酒一樣醉人的波紋。
筏子撐離了岸邊。
一條黑色的影子,突然從茂密的樹林間飛出來,輕輕一點。落在了農人的身后。這位最后上船的客人在跳上筏子的同時,不經意地展開了黑色的斗篷,讓那個正在看烏鴉的孩子不由得張開嘴。這時筏子正巧晃了一下,那黑色斗篷的人順勢將斗篷一卷。便將手搭在了孩子的肩膀上。農夫阿大聽到孩子輕輕地“呦”了一生,便抬眼甕聲甕氣地說道:“豆兒,站穩了!”那客人微帶歉意地向農夫點點頭。便伸手到懷里摸出幾文錢來,遠遠地投在掛在棚桿的一只竹筒里,竹筒上用朱漆草書著一行中土文字:四文。
聽到叮叮的脆響。那位老艄公頗有些驚異地轉身,看了看竹筒,向這位陌生人望去。這人卻已經展眼向西天上那一群剛剛飛遠的烏鴉望去。只有那黑色的,其實是深紫色的斗篷在風里輕輕地擺動著。
豆兒對這位奇怪的客人似乎很感興趣,不僅盯著不放,而且皺起小鼻子,擺出一副深思的表情來。
河心的水緩緩地打著旋子,一枚葉子在農夫的眼中不停地漂起飄落,沒有流走的意思。
艄公突然發話了:“劉平哥,怎么沒辦成么?半天不言語的?”
又聽到那個甕聲甕氣的聲音。“小爺叔,白爺到山東去了。看來明天還得去張家口。”
艄公聽完,嘆了口氣,卻并不言語。
筏子走的斜線隨水向下游緩緩漂著,河渡了將要一多半。
渡口突然傳來一聲凄厲的角聲,當馬蹄聲和濃濃的塵煙伴著烏鴉四面奔散的驚慌叫聲里迅速速消散的時候,黑衣的騎兵從晚霞里颯然佇立,一桿深黑的大旗從梢頭展開,在風里獵獵地響著,上面赫然印著一個巨大的玄武龍頭魚的圖案。四下里突然寂靜了很多。空氣里忽然間彌漫著一股濃濃的鐵腥味。
稍公和劉平被這一景象驚呆了,劉平緩緩站起身來,剛才赤日下淋漓的寬闊胸膛此刻映著水文微微地起伏著。
豆兒卻非常警醒地牽了他肩膀上耷拉著的褡褳,并指指對岸。
船上三人一齊望對岸望去。只見同樣是密密麻麻如同北國的黑松林一樣,一桿深色大旗悄然飄起,沒有樹叢的遮擋,可以清晰地看到數百名騎兵們沿著河岸排成兩排,黑盔黑甲騎著高頭大馬,猩紅色的鬃毛和盔纓格外觸目。然而除了一陣煙塵和呼呼迎風的大旗之外,整個隊伍卻聽不到一點聲音。前排到位的騎兵們已經張弓搭箭,鎖定了江心。不是別處,正是這小小的竹排。
劉平心頭一凜,當即一手抄起竹杠子,邊將豆兒攥在腰際。一邊扭頭向那黑斗篷的客人望去。
那黑衣的客人此刻也正望著艄公和劉平。她輕輕地嘆了一口氣,說:
“會水么?”
艄公突然發現這竟然是一個女人。
只是這個聲音雖然溫柔,卻不容質疑,艄公和劉平對視一眼。點點頭。
“恐怕我要借你的筏子了!”
艄公正待分辨,寒光一閃,一把明晃晃的短劍已經指在自己鼻尖。
“這河上從來沒有你這樣的艄公!我不殺你。滾下去!”
那劉平忽然將佝僂的腰直起來,在小小的竹筏上顯得格外高大。
“你既然認得咱們會友的哥兒幾個,一定知道逃不過這一劫。”
那女人頭也未回地說道:“‘鐵頭陀’你別忘了,我叫什么名字。”
“千里踏云朱雪雁,你也明白今天這一劫非同以往。這一次咱們哥兒幾個一起出手,你的命就在今天了。官軍大隊馬上就到。咱們會友鏢局不想和你為難,今天我上這條船,就是要勸你識相一點。”
“早聽說你們會友暗地里和官府合作,沒想到竟然到了這個地步!竟然和官府一道,來為難道上的朋友!”
“大姐,咱們會友自來就是黑白道上都得混,要不然怎么吃得開呢?你也別怪咱們兄弟不講情面,誰叫你這一次惹的亂子實在太大呢?竟然鬧到了京城里,我想你剛才也看到了,玄武軍都到了,你不想給亂箭射成刺猬,就乖乖的,咱們也不用廢事,你興許也能保得性命。”
朱雪雁卻從面紗后面仰天狂笑起來。
“哈哈。哈哈!玄武軍的廢物,你叫他們試試看!”
只見那斗篷登時張開,如同沙漠里的沙塵暴突然爆發一般,岸上的射手們驚奇地發現他們所瞄準的那個人變成了一朵迅速抖動的紫色氣團。在江風里正如一朵拼命搖曳的黑蓮花。但是命令并沒有下來,所有的人只聽見自己的心跳,按捺住手中有些發顫的弦。
在斗篷陡然張開的瞬間,朱雪雁飛出了乾坤圈。
那叫鐵頭陀的大漢,將手中的竹杠子橫在胸前。擋開了這一擊,抱拳擺出一副武將會操的架勢。不緊不慢地說道:“不知道你還會這一手,幸會。”
在他抱拳說幸會一低頭的時候,卻不妨其中有詐,原來那一擊只是朱雪雁的佯攻。說時遲,那時快,朱雪雁已經一連向排尾刺出了五劍,那艄公也一連在船頭變換了七步,上衣的碎片象翩翩的白蝴蝶一樣飄落在西平河上,一點鮮紅的顏色在江心悄無聲息地散開去。
朱雪雁身陷重圍。在竹筏上又腹背受敵,心里不免焦躁,盤算著先逼一人下水。會友鏢局是大乾第一鏢局,鏢師大都不習水戰,可今天這個鐵頭陀卻是個有名的水泥鰍,只能先攻他了。
但是艄公的竹竿卻并沒有脫手,而是在第四步翻身的時候折斷了,接著在第六步時候被朱雪雁的短劍削掉了一半,在第七步的時候,岸上的將士們終于看清楚。那被斫爛削去的部分固然是竹子,赫然留在主人手里的卻是一對黑油油的判官筆。
“鐵筆判官李鐵山就是你么?”
“會友鏢局,鐵筆判官拜見雪雁小姐,不知令師兄無恙否?”
“李鐵山。少來虛情假意這一套!”
那鐵頭陀不緊不慢地向前逼去,忽然大喝一聲,
“得罪了。”
他說著便捏碎了竹杠子,只見他將一根金黃的熟銅棍,舞得好比雨打梨花、毒蛇吐信一般,一步步從筏捎直向朱雪雁的背心搗去。
朱雪雁仿佛背后有眼。一邊行云流水再次刺出七八劍,一邊在筏上翻飛起落,象蝶舞春風一般每次都堪堪貼著那棍邊躲過。只是那勁風將碩大的斗篷卷起卷落,遠遠看來不甚分明。不過岸上的騎射手都是百步穿楊的好手,這場河面上的打斗實在是太精彩了,以致于有不少人,將弓箭稍稍移開,以便看個清楚。
正在這時,那端坐船頭的少年豆兒,卻跳了起來,手里扔出了什么。只見竹筏周圍突然凝結起一陣迷霧。那和朱雪雁打斗的二人動作突然緩慢下來,朱雪雁也漸漸從一只翻飛的蝴蝶,看起來變成了風中搖蕩的秋葉。
朱雪雁馬上意識到,那小孩原來是一個會放毒的高手,在打斗之間,她瞥見這個所謂的孩子其實是一名須發斑白的矮小老頭,一定還有一名易容師在附近,他事先給這個人易了容,讓她把這位功力深厚的老者當作她所見到的孩子。
朱雪雁悔恨自己的這個疏忽,眼見得自己的動作越來越慢,即刻就將成為岸上官軍騎射手的活靶子。急忙用左手去解斗篷。那鐵頭陀一愣,暗想,一定是斗篷妨礙了騰挪。誰知那朱雪雁將斗篷甫一展開,便神奇般地點上了火,綠色的火苗一起,一陣惻惻的冷風也隨之旋轉起來。朱雪雁的動作忽然快了很多。鐵頭陀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藥力對她竟然失效了,而自己和李鐵山這下真成了投機不成要折的米了。就在他倒下的瞬間,他忽然意識到,眼前的朱雪雁胸前的衣服有一大塊濕漉漉的——血——在失去意識之前,他腦子里回憶起朱雪雁跳上竹筏的瞬間。——是的,她巧妙掩飾了傷勢,——那么,也就是說她瞬間就發現了這是個局。——但,誰在玄武軍的騎兵之前攔截了她呢?……
那小老頭見到朱雪雁用劍腹拍昏了鐵頭陀,接著點住了李鐵山的胸前大穴——可惜他也一樣是太慢。也認出了朱雪雁的斗篷除了刀劍無傷之外,居然是一件用藥油淬練過的特殊武器。
朱雪雁沒有等這個人施展新的招術,而是直接用劍點破了他的穴道,沒有等那凌空燃燒的斗篷化為灰燼。
朱雪雁咬牙跳進了冰冷的河水之中。
颼颼的羽箭從耳畔穿過,激起一串串的水泡。朱雪雁勉強用劍遮擋了幾下,卻依然在肩頭中了一箭。她忍住劇痛,趕忙將幾個穴位點住止血。希望泛起的血花不會引起玄武軍騎射手的注意。
好在河水不甚湍急,下游相當開闊,當朱雪雁游到岸上時,官軍已經離得很遠了。
此時她雖然中了箭傷,但精神尚好,剛才射中她的那支箭只是淺淺的扎在了肉里,已經給河水沖掉了,傷口也并不深。
想到這就是大乾“八部軍”之一的玄武軍的騎射身手,朱雪雁的心里滿是輕蔑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