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軍門如此,我當然也不見外了。葉軍門便叫我的表字瀚鵬,我叫你葉兄好了。”林逸青微微一笑,以刀叉起羊腎,放進嘴里大嚼起來。
這時一名侍從來報,說林爵爺部下袁蔚霆求見。
林逸青點了點頭,侍從退出,很快,袁蔚霆大步走了進來,向林逸青和葉志超行禮。
“事情辦得怎么樣?”林逸青看了一眼臉上身上還帶有血跡的袁蔚霆,平靜的問道。
“回爵爺的話!屬下已將城西柳巷內之作亂賊子全數殄滅!共計殺死五十六人,生俘四人!”袁蔚霆挺直了身子,大聲的報告道,“我隊無一傷亡!”
“你沒受傷吧?”林逸青注意到袁蔚霆站立的姿勢有些怪異,問道。
“謝爵爺關愛!屬下沒有受傷!行動如常!”袁蔚霆強忍屁股上火辣辣的痛楚,大聲的答道。
他其實是受了傷的,但他羞于向林逸青啟齒。
他股上棍傷其實都是皮肉傷,已經快要好了,但就在剛才的平亂行動中,他在砍殺一名暴徒時腳下滑了一下,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結果把一些舊傷口給摔破了,他疼得險些暈去,就在這時一名持刀暴徒向他沖了過來,他當時來不及舉刀拔槍,好在護衛葉都任眼疾手快,一槍將對方摞倒了,否則情形當真是后果難料。
“那好,去保護語曦吧!”林逸青不動聲色的說道。
一聽到林逸青說要讓自己保護林語曦,袁蔚霆喜出望外,屁股上的傷也不覺得痛了,他應了一聲,立刻便頭也不回的沖出了帳蓬。
“對了,瀚鵬,你這一次過來,女眷之中,我只見過幾個女孩兒,為何不見你的妻妾隨行?”
“呵呵。承蒙葉兄見問,她們各有職司,且有人已有身孕,無法隨我四處奔波,是以都留在了福州。”林逸青想起了遠在福州已經懷孕卻還要為自己的經濟后勤事務操勞的巖崎尤佳,心中不由得生出了濃濃的思念之情。
葉志超正要再問,突然間聽到帳外傳來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何人膽敢闖營……”喝問聲被一聲槍響瞬間打斷了。接著是便是一連串爆豆般的槍聲,以及一連串的慘呼聲。
葉志超面色一變。猛地拔出了腰間的長刀(還是以前的老習慣,沒有去拔槍),他剛一起身,就見三個黑影已然沖進了帳蓬。
“瀚鵬莫慌!看我來收拾他們——”葉志超大吼著,揮刀便迎了上去,他知道對方的目標可能是林逸青,是以挺身想要保護他,但他卻沒想到,就在這一瞬間。林逸青已經閃身擋在了他的身前。
“葉兄退后!”他只聽見林逸青這一句話,接著便給一股大力推得跌倒在了地上。
葉志超惱火之極,而就在他抬頭的一瞬間,便聽見了骨頭碎裂的聲音。
當然,不是他自己的。
因為他立刻便看到了,一個來襲者后背向地摔倒,但對方的臉。卻是正面朝向自己的!
對方臉上的蒙巾已然掉落,兩只牛眼幾乎要瞪出眼眶,舌頭也伸了出來,仿佛是被掐死的惡鬼一般。
葉志超嚇得一激靈,他不敢再看,而是抓過了自己的刀。奮力站了起來,當他要發出第二聲吼時,又一個來襲者摔在了他的面前。
這個人的頭沒有給擰到另一邊,但他的胸膛卻象是被巨石砸擊過一般,向下陷了一個大坑,周圍的衣服處伸出白骨的森林斷茬,并向外噴著血。他呆呆的看著葉志超,蒙巾下的嘴也不住的噴著血沫。
葉志超舉刀正要向他劈下去,對方卻頭一歪,眼珠翻白,明顯是斷氣了。
當葉志超回身看時,最后一個來襲者也已經倒下,他的身子佝僂在了一起,似乎是給打斷了脊梁。
“瀚鵬,你沒事吧……”葉志超看著雙手滿是血跡的林逸青,喃喃的問道。
“我沒事,葉兄,外面危險,你別出去了。”林逸青沖他點了點頭,將雙手在尸體的身上擦了擦,閃身便沖出了帳外。
“這是……真的么?”葉志超看著地面上的三個被林逸青徒手瞬間干掉的刺客,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再也站不起來。
小董和戴斗蓬男人看到一個象是廢棄的石砌烽火臺突然孤獨地從霧中冒出尖頂來,展露在他們腳下的是那一大片一大片的鵝卵石礫灘,突兀的孤巖魔鬼一樣矗立在其間。在遙遠的霧一樣的山脊上,他們看到一條漫長的灰色帶子,卡住了從高聳的雪山上洶涌而下的冰川。
小董站定了腳步,說道:“羅爺吩咐,送你到這兒,我的任務就完成了。”
他嘆了口氣,“這次我命大,又沒死成。”他咧開一嘴雪白的牙齒,笑嘻嘻地補充道,“我可不想死呢。”
這里是通往關外的最后一道關口,戴斗蓬男人站在那兒打量著這里。
“其實,不需要我們,你也可以到達這兒。”小董在一旁冷眼旁觀,“你早就可以走了。你只是需要我們這些人吸引那幫追殺的人的注意,不明白他們這么多人為什么都在追逐你一個羅剎毛子,你是要羅爺替你扛這如許重的分量吧。”
“這次,他可是覺得自己作了虧本生意了?”戴斗蓬男人——正如小董所說,他其實是一個俄國人——充滿惡意地笑了笑,看著小董劍鞘中那柄已經出鞘的劍。
“你放心,羅爺的生意從來沒有作砸過一次。”小董手撫劍柄,瞇著眼睛回望過來,“他既然收了你的一千金洋,就會把你完好無損地送出山海關。”
“是嗎?”俄國人又不說話了,他轉過頭望著那高聳入云的鐵灰色的大山,望了個沒完。
冰冷刺骨的云氣遮掩了山中惟一那條腸子一樣狹窄而彎彎繞繞的道路,一名孤獨的游哨無聊地荷著長槍游蕩在其上,槍桿上掛滿了霜花。對這樣的巡邏士卒們不無抱怨,只有犯了事和不討好上司的倒霉鬼才會被打發到這兒來服這無窮盡的苦役。此刻石塊在他腳下嚓嚓作響,這名游哨盡可能地縮著脖子,根本就不去朝路旁張望,他敢拿自己的腦袋打賭,在冬日里這座孤獨的烽火臺周圍方圓千里地內。別說人影,連鬼影也不會有一只。
游哨蘇里哈繞過孤巖,然后,猛地站住了腳步。他睜大雙眼,覺得自己仿佛看到了什么東西。那東西身著黑色斗篷,無聲無息地看著他,讓他以為自己的眼睛花了。蘇里哈剛要大喊一聲:“什么人?”就覺的脖子里涼絲絲的。一柄鋒銳的刀子正頂在他的下頜上,讓他不得不往后仰起頭。寒風立刻灌進他的脖子,幾乎將他凍成了一個冰柱。他咬牙切齒地在肚子里咒罵著,拿刀子頂著他的年輕人卻喜眉笑眼地好脾氣地告訴他:“我要見札克丹。”
“好,我帶你去見他。”他說,發覺自己也有著從未有過的爽快。
“不,我要他來見我,一個人來。”那人說。而那鬼魅一樣的黑袍依舊一動不動地挺立在路當中,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冰涼的旋風帶著雪花掠過他的身子。竟然連片衣角也沒能帶起來,這真讓人懷疑他是不是有實體的東西。
蘇里哈在肚子里又暗暗地罵了一句,賊娘,這回是真的要死了。“這位爺,”他說,“你這不是為難我嗎?龔統領怎么可能一個人來這呢?”
好在年輕人依舊一副很有耐心的樣子,只是把刀子往上翹了一點點:“你就告訴他。山海關故人來訪。他要是愿意,可以讓你陪他來。其他的人嘛,哈哈,那就算了。”
蘇里哈苦著臉哀求道:“這位爺,你看我只是名小小游哨,連他的面都見不著啊。我。這,這,這……”
那人又哈哈一笑,松手放開匕首,從懷中掏出一樣東西來:“你就拿著這東西進去找他好了。沒人敢攔你,你也別張嘴亂說——否則,即便我不殺你。他也會軍法制你的。”
蘇里哈斜眼瞄了瞄那東西,那是一個螭龍型狀的小鐵片,只見螭龍的頭部閃動著點點青光,讓他想起些什么來,不由得咽了口唾沫。一股冰寒之氣順著唾液直鉆入他的腹中,“好好好,”他忙不迭地道,“我這就送去。”
俄國人望著那名游哨在雪地里躑鐲而去,也不開口,只是望了小董一眼。
小董道:“你放心,沒人知道他和羅爺間的關系。他曾是關外玄武部的勇將之一,但卻喜歡居功自傲,忤逆了玄武部的盟主,按律該當問斬。要不是羅爺暗地里拿錢替他疏通,只怕早做了刀下冤魂。”
聽到玄武部的名頭,俄國人哼了一聲,小董斜目望去,只見那襲烏衣竟然是簌簌而抖,仿佛在克制極大的惱怒,這在不動聲色的俄國人身上可是從未有過的事,小董吐了吐舌頭,不再多言。
那蘇里哈去了,到得晚間,果然見有兩騎從山道上奔下,一路踢起團團白色的煙霧,轉眼已經奔至跟前。為首那人一勒韁繩,俄國人見他身高體壯,虬鬢滿臉,身披黑色玄鐵甲,腰間一柄百煉鋼刀,果然是威武雄壯,身后跟著那人卻是畏畏縮縮的蘇里哈。那札克丹頭上冒著騰騰白氣,顯然是毫不耽擱,一路疾駛而來。
他上下打量了兩人幾眼,哈哈一笑,在馬上一拱手道:“我道是誰,原來是董兄弟。你從城里來?可有何見教?”
小董冷冷地回道:“羅爺吩咐,要你送一位客人出關。他說了,和你的事,從此兩清。”
札克丹歪著頭又看了俄國人一眼,哈哈大笑,道:“好。我送你出關。”他頭也沒回,只聽得他腰間的刀吭啷一聲響,一回手間,一蓬鮮血傾倒在雪地里,蘇里哈早已身首異處,栽下馬去。
札克丹在靴底上緩緩拭去刀上血跡,笑道:“要不是重要客人,羅爺也不會放心交給我。”
小董見他見機極快,身手高絕,不愧為渤人里面的勇將,倒是頗有幾分佩服。
“事不宜遲,我先去安排一下,你們這就隨我出關,”他又看了看二人,道:“我只能送一個人走。”
“放心。”小董冷冷地說。“我還要留著這條命回城回復羅爺呢。”
兩人看著札克丹馳回衛所,越行越遠,直到在雪地上剩一個黑影。俄國人嘿了一聲,點了點頭,“沒想到過關會如此容易。”
小董滿不在乎地說,“羅爺的人怎么會唧唧歪歪。夜里送過先生,我就告辭了。”
俄國人的臉縮在斗篷風帽下。看不見他的神情:“我看不必,你此刻就可以回了。你那位同伴現在只怕……”
小董也不答話。只是低著頭,快步離開了。
一道裂谷橫亙在前,寬有十余丈。站在谷前,垂首不見谷底,只見一片片黑沉沉的云霧扯來扯去,下面深如不劫地獄,銳風擦過嶙峋的谷壁,帶上來一片鬼哭狼嚎也似的聲音。
雪花紛紛揚揚而下,直落入深谷之中。夜半時分也正是換班時節。谷口箭樓上,50名強弓勁弩的戌卒正列隊回撤,這里狹窄擁擠,吊橋又不堪重負,是以日常是25人撤走,換上25人入內駐防,余下人等再度換防。
札克丹軍令已下。50名戌卒雖然奇怪,卻也不敢有違。
此刻趁著混亂,兩條黑影正順著堡內旋梯快步而上,正是札克丹與俄國人,札克丹臉色凝重,一路催促:“快走。快走。要緊貼這50兵丁而行。他們一過橋,即刻另有50名弓手來換防,你我只得半刻鐘的時間。”
他們緊隨著下哨的戌卒而行,轉眼踏上吊橋。俄國人覺得腳下一輕,那長繩順著跑動的弓手腳步有生命般微微顫動,在空谷中發出嗵嗵的細小回響。俄國人與札克丹的腳踏在其上,卻是半點聲息也無。
轉眼已過橋半。已可見到對岸黑漆漆的山口,雪光映亮了一條陡峭的路,那路已屬關外。他們快步向前,除了雪花落在鐵索上發出的簌簌聲響,四下里萬籟俱靜,俄國人聽得夾雜在兵丁腳步聲里卻突然有了兩聲極微小的顫動,俄國人稍一遲疑,聽得半空中風聲嗖然。札克丹突然住腳,伸手將他往后一拉,向天上望去,道:“小心。”
俄國人抬首而望,見半空中雪花相互碰撞,白影翩然,心中一驚時,四個白色的身影卻突然從橋下翻起,倏地將他圍在中央。俄國人抖手從斗篷中拔出劍來,心中明白敵人蟄伏已久的最后一擊已然到來。這些殺手如此地冷靜、如此地狡詐、如此地兇狠,他知道,他們是誰的手下。
能將他們訓練成這樣的,只有一個人。
林逸青!
俄國人的長劍在雪光下橫掠而過,愴然長嘯聲中,那一刻劍光閃爍,猶如一道光華在橋上炸亮,撲近來的一名白衣忍者已斷了一臂,半只握劍的手直墜入深淵之中。
沒有人再知道他的劍招會有多么明亮多么快,那一刻靠在俄國人身后的札克丹,像一座山一樣張開雙臂抱住了他。那三名忍者快如閃電般欺近身來,手上白光閃耀,受了傷的忍者也是昂然不退,他們一下下地捅進了黑色的斗篷里面,鮮血順著胳膊的起伏迸流而出。札克丹一雙胳膊鐵圈一般緊緊勒住掙扎的黑衣人,他低下頭去,附在他的耳旁低聲說道:“對不住,他們比你先到了。”
日本忍者的殺手以快劍聞名天下,實際上也有不少的人是死在他們常用的另外一種兵器——鑌鐵短叉上。鑌鐵短叉上是三支微弧的鋒利如水的尖刃,沒有倒勾也沒有血槽。
不需要害怕受害者從這柄利器下逃脫,也不需要給受害者放血。他們是忍者,殺個人就跟殺只雞一樣容易。他們揮舞鐵叉,快如閃電,轉眼間已經連捅了十四五下。他們聽到利刃進肉的嗤嗤聲,感覺到刀子和肉之間的摩擦,受害者多數會驚呼,會狂喊,他們喜歡看到他掙扎的樣子,喜歡看到刀子扎進肺里帶出的血沫。
然而這一次卻有點不一樣,刀子每次捅入對方的身體中,那具身體只是微微一縮,卻毫無掙扎的意思。
他們終于停下手來,抬眼望去,卻見斗篷里一張清秀蒼白的臉沖他們微微而笑,如同鬼魅一般。
一名忍者一愣,驚得后退了兩步,一名忍者手中的鐵叉掉落在鐵索橋上,彈了一彈,劃出了一道弧線,直落入深谷之中。血順著那具斗篷嘩嘩流淌,順著橋板嘩嘩流淌,順著黑沉沉的鐵索嘩嘩流淌,直到流入腳下的深淵中,消失不見了。
小董在斗篷中仰起臉,他的笑容一點點的凝固在月亮山脈的光輝中。
橋頭上輕響,猶如一片雪花落地,鐵索橋上一個白色的身影慢慢行近,它看上去嬌小瘦弱,似乎禁不住周圍的寒風陡峭,那四名忍者殺手卻一起恭敬地低下頭去,那名丟失了兵刃的忍者更是滿臉羞紅,不敢正視于她。
她看都沒看尸體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