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子真是沒法過了!”
“整天的折騰,再這么過一個月,好沒命了!”
“早知道留洋這么苦,還不如不來的好!”
“咱們船政學堂是法國人教,就沒這么多的臭規矩,怎么到了英國人這里,變得這么折磨人?再說了,咱們有的課程都已經學過了,為什么要到英國人這里來遭二遍罪?”
躺在自己的床上,吳應科聽著其他的學員們暗暗發著牢騷,但他并沒有插話。
“你們胡說什么呢?要是叫那個小洋鬼奴聽到,少不了又是二十個俯臥撐!”
“是啊!那個小洋鬼奴整天趾高氣揚的,一刻不折騰咱們他就不開心,要不要教訓他一下?”
“我看行!小孩崽子一個,歲數還沒咱們大呢,憑什么騎在咱們頭上作威作福?”
“杜老大,你說,咱們要不要揍他一頓?”
被叫作“杜老大”的杜吉鵬聽了學員們的話,想起這些天來遭的罪,面色陰沉下來。
杜吉鵬在成為船政學堂的駕駛學員之前,曾經習過武藝,一般的江湖混混都不是他的對手。他曾去考過武舉,但因為弓箭不行,結果落了選,但是至少武藝的底子打下了,有一次外出還和盜賊交過手,將盜賊打跑了。后來福州青旅兵的一個防營營官看他有些本事,又通文墨。于是讓他入了營,當了一個小頭目。但后來他覺得沒什么勁,便借口要重走科舉的路子。又退了伍。
之所以考入船政學堂的原因,完全是杜吉鵬百無聊賴時的一個念頭。
也許是懷念在青旅防營的歲月,也許是對整日飽食終日無所事事的日子感到厭倦,他看到船政學堂招收學員,不收學費,且食宿免費,學成后可以當官。便一時興起,報名考了進去。
但他并沒有想到,會遠涉重洋的來到英國人的軍艦上。遭這樣的罪。
剛才說話的兩名學員,一個叫劉傳金,一個叫孔大車,每個考入船政學堂的人都帶著不同的目的。比如劉傳金的愿望是成為一名管帶。好戴上官帽回去光宗耀祖,而孔大車只是簡單的想要填飽肚子后,娶個婆娘,生一堆娃。
學員們當中,吳應科的身份有些特殊,他不是象他們三個人都是福建人,他是廣東四會人,曾經在美國耶穌會傳教士辦的學堂學習過。英文熟練,但因為家貧無力參加科舉考試。不得已走了偏門,進了船政學堂。
“嗨,你們敢說這樣的話,被發現是要罰上二十個俯臥撐的。108大主宰,遮天,凡人修仙傳,神印王座”吳應科在一旁冷不丁的說道。
劉傳金猛地捂住了嘴巴,手足無措地站在一旁。“別緊張,我可不是教官。”比劉傳金個頭稍高一點的年輕人笑著擺了擺手。
他們的教官是個英官,名叫杰利科,雖然對他們也很嚴厲,但相對老成,不象他的那個叫陳偉的副手,嚴苛得有些過分了。
“記住,這里不是善堂,而是煉獄。”剛來的頭一天,杰利科便向面前的十二個乾國新生學員咆哮著,飛濺的唾沫星子像一陣疾雨。“想要成為一名光榮的皇家海軍戰士的話,我保證會讓你們每天都感到生不如死。”
“那得讓我吃飽。”劉傳金故意用乾國閩南話嘟囔著,但卻給那個叫陳偉的小子聽到了。
“到時候就怕你連吃得力氣都沒有。”孔大車小聲說道,這一說不要緊,惹下了麻煩。
“沒有征得同意前私自說話,二十個俯臥撐!”陳偉對他們怒目而視,“你們兩個木頭還豎在那兒干嗎?”
“回答教官的聲音像只羊叫喚,罰二十個俯臥撐!”
“挺胸收腹,連立正都不會?二十個俯臥撐!馬上!”
“看你們無精打彩的樣子,沒睡醒嗎?二十個俯臥撐!”
“不許磨磨蹭蹭,你,你,你,還有你,二十個俯臥撐!”
“二十個俯臥撐!需要理由嗎?”
這一翻折騰下來,每到休息的時候,學員們仰躺在床上,無限痛苦地閉著眼睛,手和腿脹痛得就像馬上就要裂開似的。雖然只過了一個多月,但他們覺得自己已經把一輩子的體力活全都干完了。
“那個混帳王八蛋……”劉傳金往嘴里塞著面包。
吳應科抬起頭,“其實多運動還是有好處的,至少你的體形已經比剛來的時候好得多。”
劉傳金嘟囔著,小心地用手指粘起噴出的面包屑送回嘴中。
孔大車則從自己的包里取出了一瓶朗姆酒,自管自的喝了起來。
他們在“不屈”號上,唯一不感到抱怨的,便是軍艦上的伙食。
因為到了現在,英國皇家海軍那種嚼著硬面餅干,隔天來碗“僵尸肉”的時代已經過去了。
自從英國海軍開始在大洋上稱霸,每天一磅的硬餅干就開始和水手作伴,兩個多世紀一直沒多大變化,因為船上條件簡陋,沒辦法烤面包,只有進了港口才有軟面包,一代代水手都是啃硬餅干與敵人作戰,硬餅干沒有什么技術含量,只要水,全麥面粉,鹽是可有可無的,畢竟鹽會吸濕,對保存不利,雖然沒有什么味,但是營養倒不差,蛋白質和熱量都挺高,由于商人們為了獲得更多的利益,餅干偷工減料屢禁不絕,英國海軍不得不自己烤制餅干,并且在包裝上打上王室財產的標志。108大主宰,遮天,凡人修仙傳,神印王座 與疏松可口的面包不同,硬餅干不經發酵直接烤制,最多烘烤四次,幾乎沒有任何水分,可以說是用面粉燒制的磚頭。每次必須弄碎后在湯里泡軟了才能吃。硬餅干的優點是在干燥的環境中,幾乎可以無限期的儲存下去。世界上不少博物館都有這些東西,丹麥海事博物館至今保存著據說是世界上保存最久的硬餅干,看起來和剛出爐沒什么區別。
啤酒早在很久以前就是航海者的必備。英國海軍在與西班牙爭奪海上霸權的時候,就已經向水手提供每天一磅硬餅干和一加侖啤酒的口糧了,但在船上用木桶保存的飲用水如果保存不善會很快變質,尤其在溫暖的水域里,很快各種藻類和昆蟲就會把木桶當做澡堂,這種加足了料的水只有捏著鼻子才能喝下去,在這種情況下。船上的各種儲備,酒比什么都重要。有沒有儲備足夠的酒類就成了每個船長和水手最關注的問題,酒不僅可以取悅在惡劣壞境下的船員們。維持必要的士氣,也可以補充每天高強度體力勞動所消耗的部分熱量。
灌滿船上的幾個大酒桶,這對于幾個英國的老對手來說不是問題,受地中海氣候影響的西班牙、法國陽光充足。氣候溫暖。葡萄種植和釀造歷史悠久,不愁沒有酒喝。而陰冷潮濕的不列顛一直不是種葡萄的好地方,葡萄酒的產量和質量自然也沒辦法比,雖然啤酒并不是唯一的選擇,也可以用一品脫葡萄酒和半品脫白蘭地或燒酒來代替,不過水手在航行中大多只能依靠英國自產的啤酒度日,軍官們肯定不會像對水手一樣對自己,他們什么時候都不缺上等的進口白蘭地和別的美酒。
葡萄酒雖然在漫長的航行中會失去原有的風味。但是不會變質,而啤酒就不同了。密封不嚴或者儲存時間過長就會變質,本來粗劣的啤酒就難以入口,帶著一股餿飯味的啤酒就真成了馬尿,當英國海軍只在英吉利海峽打轉時,這個問題還不是很嚴重,但當遙遠的加勒比海地區和美洲殖民地的利益就越來越需要海軍的大炮來維護,漫長的航行和變質的啤酒就不能讓人容忍了。
英國海軍很快就找到了一種絕妙的替代品——朗姆酒。這種在最開始在加勒比海地區流行的烈酒是伴隨著西印度群島的甘蔗種植園興起而出現的,甘蔗種植園是嗜糖如命的歐洲殖民者在西印度群島的一大財源,壓榨出的甘蔗汁在提煉出白糖后只剩下一種黑褐色的粘稠液體,這就是通常說的糖蜜,這種制糖的副產品雖然無法再煉糖,不過含糖成分仍然很高,是一種非常不錯的發酵原料,原本一文不值的糖蜜經過發酵和蒸餾后就成為一種窮鬼都喝得起的烈酒。憑借充足的原料,低廉的價格,朗姆酒開始流行,很快成為甘蔗種植園的一大副業,沒過多久就有船長把這種可以長期儲存的烈酒帶到船上,除了商船上的水手,在加勒比海地區的海盜們也離不開這種便宜又盡興的朗姆酒。
在大英帝國從西班牙手里搶走了西印度群島中最富庶的牙買加后,牙買加島上沒有多少啤酒和葡萄酒供他們揮霍,英國海軍最高指揮官于是只好用搶來的朗姆酒來犒勞手下。此后,水兵很快愛上了這種重口味的烈酒,一發不可收拾。朗姆酒價格低廉又十分耐儲存,在狹窄的船艙中占用空間也比啤酒少的多,幾個世紀以來啤酒在船上的地位逐步被朗姆酒取代。不久之后,每天半品脫的朗姆酒開始正式列入英國海軍的每日配給中,大英帝國管轄的牙買加,特立尼達和多巴哥,英屬維爾京群島等殖民地釀造的朗姆酒源源不斷提供給英國海軍。
傳統的朗姆酒要達到57度才算合格,水手們甚至發明了一種鑒定朗姆酒品質的辦法,把朗姆酒澆到火藥上,如果火藥可以正常燃燒才算合格,如果火藥沒辦法點著,那水手們就要開始罵娘了。
在船上沒有什么可以消遣的娛樂方式,只有烈酒的麻醉,才能讓水手們暫時忘卻自己的孤獨與寂寞,不過這又帶來了另一個問題,比起淡而無味的啤酒,朗姆酒性子太烈了,“殺人魔鬼”的綽號不是白來的,每天半品脫的朗姆酒足夠讓一個壯漢暈頭轉向。喝醉的水手經常惹是生非,不管是在船上還是在港口,酗酒鬧事的水手總是惹麻煩。不僅影響英國海軍的“光輝”形象,在狹小封閉的船上更是容易引發一些事故,可怕的“九尾貓”總不能天天品嘗酒鬼的皮肉。為了解決這個問題,英國海軍嘗試每天配給的半品脫朗姆酒中必須兌上一夸脫的水才能發放。木桶里的水的味確實不好直接入口,為了改善口感,還加入了糖,檸檬汁或酸橙汁。雖然水手們最后得到的朗姆酒一滴都沒有少,不過兌了水的朗姆酒就沒辦法長期儲存了,這對于那些想把酒存起來然后一次喝個痛快的人來說是個壞消息。
還有一個意外的收獲是。由于加入了檸檬汁和鮮橙汁,水手們都比較健康,減少了壞血病發生的概率。每天朗姆酒分兩次發放,中午十二點和下午六點,結束工作時各發一次,這是忙碌的水手一天當中最快樂的時光了。
雖然朗姆酒都讓大家喝著了魔。英國海軍的規定還是死抱啤酒不放。只要是在英國和其它能提供啤酒的地方近海活動,啤酒都是唯一的選擇,甚至在遠洋航行的頭三個月也不例外,英國海軍在加勒比海地區當差的水手們為自己能經常喝到朗姆酒而得意洋洋,其他地區的水手就沒有這樣的口福了,哪怕船上有充足的朗姆酒儲備,船長和事務長也會嚴防死守,像防賊一樣防備著船上的酒鬼。不經允許誰也不能喝。
有酒也當然要有肉,在英艦上。大桶的腌肉都是船艙中必不可少的,牛肉或者豬肉被切成四磅左右,放在橡木桶里用鹽水腌透,在那時除了鹽,沒有別的辦法能讓肉類在海上保存時間更長。所以腌透了的堅硬無比的牛肉和豬肉只能是一個味道,就是咸,光有咸肉的日子未免有些單調,好在船上的事務長被授權在方便的時候就提供新鮮的肉食,在自家港口這不難做到,可以用每周三磅羊肉來代替咸肉,水手們對這些咸肉的感情很復雜,一方面這些咸牛肉和咸豬肉的味道不敢恭維,被稱為“鹽馬肉”和“僵尸肉”也是名副其實的,但常年在海上航行都是靠吃這些東西活命,天長日久一些水手居然吃出了感情,甚至對新鮮肉類表示抵觸(當然也不能全怪水手口味重,這里邊也少不了聲名狼藉的英國廚師的功勞)。
而現在,隨著海軍蒸汽時代的到來,英國海軍的伙食狀況大大的改觀,不但新烤的面包和新鮮的豬肉牛肉足量供應,連新鮮的蔬菜也不象以前那樣的缺乏了。
而對于經常吃不飽飯的乾國貧寒士子來說,船政學堂和留洋學習的一個最大的誘惑,就是這些吃食。
來到軍艦上的頭一天,十二名乾國學員無一例外的愛上了松軟的洋面包和朗姆酒,還有大塊的牛肉。
看到這些人沒等到開飯時間,便就又開始放量大嚼,吳應科苦笑了一聲,雖然他覺得這樣的些丟臉,也明白為什么同為乾國人的陳偉看不起他們,總是不假辭色,但他并沒有說什么。
同樣是出身貧寒之家的他,幼年也是經歷過挨餓的日子的,所以他能夠理解這些同伴的洋相。
哨聲又響起了,吳應科從床上一躍而起,杜吉鵬的動作也很快,而正在吃東西的兩個人罵了一聲,將沒吃完的食物藏好,跟著沖了出去。
斜陽將人影拉得細長,對于每日大汗淋漓的學員們來說,夏日就這樣不知不覺地到來。
“今晚的訓練取消。”陳偉看著學員們,冷冷的說道。
聽到他的這句話,好幾名乾國學員的臉上都情不自禁的現出了喜色。
雖然近乎麻木,但從刻薄的教官嘴里聽到這么一句話,仍然令人振奮。
陳偉的臉立刻扭曲起來,“逃避一次訓練就可以這樣得意?你們真讓我感到羞恥,你們是我遇到過的最無能的家伙。剛才的指令取消,晚餐后原地集合。解散。”他說完掉頭就走。
學員們沮喪地四散走開。
“瘋子,瘋子。”站在吳應科旁邊的劉傳金喃喃道。
“算了吧。”吳應科拍拍同伴的肩膀,“至少他還讓咱們吃飯。”
“希望他不會讓我們累得把晚飯都吐出來。”聽到吳應科的這句話,一個矮個的小胖子有些臉色發白。
幾個人默默注視著教官遠去的背影。有人冷哼了一聲從他們面前走過,夕陽染紅了他黑色的短發。吳應科認出了,那是藍建樞的身影。
“不屈”號的食堂里,比起角落里文靜的乾國學員們,粗獷的英國水兵們無比勇猛地向盤子里的食物發動著攻勢,有時候用殘酷這個詞更加合適些。幾個穿著統一服飾的服務員在長餐桌間的通道來回走動,除去訓練,食堂使用一些高階的水兵來負責管理和維持秩序。
趁著管理員不注意,李鼎新端著盤子悄悄在吳應科身邊坐下。“知道嗎?今晚其他幾個隊的訓練也取消了。”
“哪聽說的?”坐在對面的杜吉鵬問道。
“放心,我的消息來源絕對可靠。”李鼎新笑了笑,他用胳膊碰了碰吳應科,“知道為什么嗎?”
吳應科搖了搖頭。
“別賣關子了。”杜吉鵬不耐煩地說道。
“明天開始上格斗課。”李鼎新給出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