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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二十七章 不是時候的火并

  程達的話聽得商社伴當們渾身直冒冷汗,仿佛犯了重罪的嫌犯戰戰兢兢地聽下去,生怕程達得罪了對面的馬匪首領。可是在這些人里,有一個的念頭都落在了別處。從馬匪們出現,種泗就盯上了那個女孩。雖然她洗去了長眉,眼神還是那種華貴高雅的持重。種泗記得那個坐在銅鏡前的女孩,當他策馬經過柴扉時看似無意的輕輕吹出口氣,零落的碎紅便飄了起來。雨后花瓣沾滿了水珠貼在桃木上,又怎會輕易飄起呢?他想那一刻沒有察覺大概是自己的心也飄了起來吧。這樣想的時候,女孩注意到了他,女孩對于窺視者的目光總是如此敏銳,她驕傲的揚起頭,下巴尖尖的像極了竹筍。她怎么敢這樣看我?種泗憶起逃出京城那年的孩子,他站在陌生的地方,頭顱揚起,眼睛落在了地下。到現在他依然如顧,十年練刀,斬不斷夕陽下瘦弱的影子。畢竟不是十年前的種泗了,他倔強的一分分的向著那枚影像抬頭,當他看到女孩的時候,她依偎在馬匪首領的臂膀上,像只柔順的小鳥。

  馬匪首領與程達的問答似乎進入一種亢奮的狀態,他依然姿態優雅的坐于馬上,聲音卻高了幾分。

  “你說得很對,英雄都是造出來的,現在哪里還有英雄。”

  “都要活著,還是活得痛快點好吧。”程達的眼神有一瞬間飄上了枝頭。即刻又沉靜下來,“痛快不是靠殺人來維系的。”

  種泗詫異的瞧著他的頭領,從他們在黃金滿膝下立誓時起。程達從來都不曾有過這么多話。他也陷入自己的影子里了?海盜種泗感覺到自己的手在微微顫抖,對面的眼光火辣辣的射過來,他分明能體會到目光下深深的鄙夷。于是他轉而將手搭上刀柄,一層又一層麻部包裹著的黑而冰冷的刀柄。

  “你不知道的,你體會不到的。”馬匪首領的眼神里忽然有一團火開始靜靜的燃燒。

  “殺人其實是一種享受。尤其是那些被少女們夢到,被男人們窺視的,站在許多人頭頂上的男人。或者女人們,有時候我覺得他們確實很出色。可以一只手就顛覆別人的命運。呵呵,你不要以為我是嫉妒,我那是渴望啊。我真的很希望大乾明天的太陽被煙熏成黑色,在沒有光芒的大地上你我只是為了生存拿起刀的野獸。”

  “你不要拉我。”馬匪首領輕輕的推開女孩的手,“我并沒有喝醉,只是站在這曾經流過無數人的血的地方,會格外激動罷了。”

  “你知道嗎?”馬匪首領抬頭去看程達,“像你這樣的人,在我的手里慢慢死亡的時候,我才會安靜下來,前天,就在前天。我住的那個地方沒有雨,我的身體快燃燒起來了,我快瘋了。”

  程達已經明白了。他整個人都沉靜下來,從身體到心臟。“問題我都回答了,可以讓我們退回去嗎?”他問。

  馬匪首領搖了搖頭,“我只為我自己活著,哦,對了。還有她。”馬匪首領的眼睛在那一刻火焰漸熄,他看著女孩說。“以前曾經有過一次機會,我不愿再殺人,可是她沒有阻撓我,那是我遇到她的第一天。那一天我知道,在這個陽光普照下的骯臟齷齪的國度里,我并不孤獨。”

  “那么好吧。”程達發出微微的嘆息,然后他揮手讓陶乃剛守住西方,種泗守住東方,宮長平去隊伍的尾部。他說,“其實我們都知道,從來不會沒有爭斗,也很可悲。”

  馬匪是不會讓他嘆息完的,隨著馬匪首領拔出那柄鋒利的長刀,他們呼嘯著在樹林里奔馳,跨下的戰馬穿梭如風,像展開最華麗的舞步迎接血腥到來。這不是一般戰馬能做到的,馬上人精湛的騎術在這個承平年代簡直是奇跡,他們仿佛為戰而生,彎彎的刀鋒上跳動著黑色的光。

  商隊護衛的掙扎在馬匪面前如此脆弱,除了海盜們,沒有誰可以阻擋他們的殺戮,陶乃剛親眼見到馬匪的彎刀帶著血從一個伴當的脖子上離開,掠過另一個伴當的脖子。他親眼看著商社的伴當們全部死去,他深深感覺到自己的無力,這時候陶乃剛的目光轉向了程達。

  陶乃剛看到程達在與馬匪首領奮戰,他沒有功夫去理會那些被殺的伴當。“以往我遭遇兇險的時候,大哥是會不顧自己的呀?”陶乃剛腦子里有個念頭閃過,可是他立刻將這個念頭拋開了。

  此時的種泗沒有任何念頭,他感覺到隔離著殺戮的人群,那個女孩的目光仍然盯在自己身上,持久的火焰灼燒讓他的心失去了平靜,他要殺掉那個女子!可是這么瞬間的疏神,已足夠馬匪出刀了,當種泗勉強架開那柄刀他感覺到脖子燃燒起來,那個女孩出手了。無法抵擋的吹箭即將鉆入自己的脖子,種泗在臨死時忽然想起商社門客那個詭異的笑容。

  “死了我也不要那種不相信死亡的面孔,絕對不可以!”種泗憤怒的轉過頭對著女孩,他要迎面給對方最后一次,也是最初一次的嘲諷,一定要。然而,沒有吹箭,戰斗在最顛峰的時刻完結,冰冷的風吹過面孔,山嶺上云霧繚繞,一切都是如此不真切。

  “放下你們的刀。”聲音從女孩耳邊傳來。她白皙的臉上毫無表情,馬匪們卻紛紛拋下了彎刀,鐵盔覆蓋了面容,依然可以感覺到他們的驚恐。

  程達輕輕的說,“現在放我們走吧,你們都可以完好的回去。”

  馬匪首領很好笑的看著他,手里緊緊握著刀,依然搖頭。

  黃崢嶸的臉從姑娘耳后露出來。沉默而蒼白,鋒利的匕首橫在女孩的脖子上,勒出條細細的血痕。黃崢嶸冷冷的對著馬匪首領說。“你為什么不放下刀?”

  “我為什么要放下?”馬匪首領驕傲的背面著程達,臉上沒有絲毫詫異,“現在放了她,你可以死得很輕松。”

  黃崢嶸笑了,沒有人看清楚她怎樣出手,怎樣妙到毫顛的割開女孩的白綿袍袖,在女孩壓抑不住的痛苦呼號里。挑斷了她雙手的筋脈。

  鋒利的長刀落在泥濘中沒有一點回響,“不要!”馬匪首領厲聲咆哮起來。他俊俏的臉龐一瞬間就猙獰得如同鬼魅。

  他應該是從未如此不顧儀態的喘息過吧?這時一名海盜向他沖去,他一甩手,一顆鐵彈擊中了海盜的腦袋,濃腥的腦漿濺滿了全身。馬匪首領低沉的嘶吼道。“我說過不要的,我放下了我的刀。”

  “是嗎?可惜,那是在我警告以后。”黃崢嶸的眼里閃過了一絲悲哀,“為什么你要抽大煙?要殺人?”

  馬匪首領站在海盜的尸體邊,一步一步向黃崢嶸靠近,他緩緩的說:“我已經放下我的刀了。”

  他背對著程達。沒有看到海盜首領高高舉起又重重落下的手臂。僅存的幾個商隊的伴當對失去了武器的馬匪們展開了格殺,那些殘忍的家伙絲毫沒有抵抗,他們眼睜睜看著女孩的脖子,看著馬匪首領不再優雅的身影。馬匪首領在血光中依然前行。卻走得越來越慢,他終于耗盡了力氣,停在女孩的馬前。這時。只有黃崢嶸見到他眼睛里的兇悍完全化去了,變成這恐怖塵世里可憐的影子。

  海盜們收回帶血的刀,看著他們的首領。在程達周圍的四個方向,他的兄弟們都沒有動手。

  馬匪首領的肩膀劇烈起伏,他緩緩回過身,看著程達驅馬一步步走近。仰起頭看著他。

  “不要殺她好嗎,你們不可以殺她。我的父親可是京里頭的大……

  他沒有把話說完。程達的刀鋒在割開他喉嚨的時候用了極大的旋勁,這個力量幫助他迅速失去生命的身軀轉過來,轉向女孩,看著那把刀在刀勢將盡的時候掠過了女孩的脖子,和馬匪的刀法一樣,卻更加迅疾。

  黃崢嶸現在還記得,那個女孩從自己懷中軟倒時的樣子。

  她現在還是不敢相信,那個男人,竟然會為了女孩的性命,放下自己手中的刀。

  那一天,橫行已久的“針匪”因為一個女孩,消失在了這個世界上。

  這是他們這些被逼上陸地的海盜,上陸之后,取得的最大一次勝利。

  那一天,在殺完馬匪后,在程達的指揮下,他們趁殘存的商隊伴當們不備,又殺光了他們,并造成他們和馬匪同歸于盡的假象。

  商隊的貨物,他們就近便銷了贓,而金銀財寶,則藏到了他們現在避禍的這個不為人知的小島上。

  沒有人會想到,他們這些海盜,現在改成了在陸地上做買賣,回到海上藏身。

  真的會沒有人知道嗎?

  黃崢嶸突然想起了那天自己獨自在河中沐浴時遇到的那個人。

  他會是誰?

  他會知道自己的身份嗎?

  想到這個人,黃崢嶸的心里竟然隱隱有一絲不安。

  “崢嶸,在想什么?”程達的聲音將她從思緒當中拉了回來。

  看到程達,黃崢嶸再次警覺起來。

  剛才程達身上傳來的那種殺意,雖然轉瞬即逝,但她并沒有輕易的忽略。

  她的直覺,到現在為止,一直在救她的命。

  “沒想什么。”黃崢嶸淡淡的答道。

  “怎么不喝酒?”程達晃了晃手中的海碗,里面的酒液殷紅如血。

  “這是上好的西洋葡萄酒,味道不錯,酒性也不烈,正適合你們女兒家喝。”程達將海碗遞到了黃崢嶸的面前,“我給你倒了一碗,你嘗嘗吧。”

  黃崢嶸慢慢的接過了海碗,她沒有馬上喝,而是將目光轉向了小樓。

  小樓里面,仍然人聲鼎沸,觥籌交錯。

  “我忘了,崢嶸是海量,要是嫌這酒不夠勁,咱們就過去喝一杯。”程達笑了起來。“這一次殺光針匪,其實你是頭功呢,當哥哥的應該敬你一杯才是。”

  “不。我喜歡這個酒。”黃崢嶸說著,將海碗端到唇邊,一口一口的喝著。

  就在這時,黃崢嶸的本能又一次提醒她危險到來,一道耀眼的寒光在眼前閃過,她將海碗向寒光拋去,瞬間拔出了左腕上綁著的匕首。

  海碗被寒光擊碎了。寒光沒有停,徑直向黃崢嶸的咽喉處削來。

  不知怎么。黃崢嶸突然響起了那個女孩。

  那個女孩給程達一刀殺死了,可是女孩冰涼的尸體上掛著微笑,那是與心愛的男人共付死亡的無悔吧?卻將一個原本長久蟄伏在黃崢嶸軀體里的幽靈永遠鎮壓了,那具女孩的尸體上有一撇笑意帶著冷冷的嘲諷。黃崢嶸是在她死以后才發覺自己忽然喜歡上了這個女孩。她無法分辨那是喜愛還是從幼年的影象中跳脫出的精靈,就像山嶺上那不真切的山霧。

  黃崢嶸用匕首擋住了寒光,沒有象那個女孩一樣被切開咽喉。

  她側身躍起,冷冷的看著程達。

  小樓那邊,似乎也起了呼喝打斗的聲音。

  “你想要干什么?”黃崢嶸沉聲問道。

  程達并不答話,而是用滿是兇光的眼睛瞪著黃崢嶸,再次揮起了長刀。

  程達的刀法在海盜們當中是一流的,黃崢嶸雖然也精通武藝,但手中只有一把匕首。是無論如何也無法同程達對敵的,面對程達不停的劈砍,她只是一個勁的后退。

  不一會兒。她便給逼到了懸崖邊。

  聽著身后傳來的洶涌波濤聲,黃崢嶸明白,自己已然退無可退,需要放手一搏了。

  但就在這時,程達卻停了手。

  他沒有看她,而是直直的望向她身后的海面。

  黃崢嶸微微回頭。用眼角余光掃了身后一眼,也禁不住有些吃驚。

  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海面上。赫然有一艘蒸汽軍艦的身影!

  軍艦的桅桿上,還有著閃閃的燈光。

  一連串的火光閃過,接著是悶雷般的轟響,黃崢嶸看到一道道紅光直向這邊射了過來,立時伏下了身子。

  程達不顧上去殺黃崢嶸,而是轉身就跑。

  他剛跑了沒幾步,黃崢嶸看到有什么東西落在了他的身邊,接著便是紅光一閃,以及驚天動地的爆炸聲。

  程達的身子瞬間給爆炸產生的氣浪掀飛了,直直的摔在了黃崢嶸的身邊,黃崢嶸看到他的半邊身子已然焦黑,一只手和一只腳也不見了,正在那里瑟瑟發抖。

  黃崢嶸回想起了自己死里逃生的那一夜,禁不住手腳發冷。

  她正要起身跑到林子當中躲避軍艦射來的能夠摧毀一切的炮火,程達卻突然用一只手緊緊的抓住了她的手腕。

  “給……我……一個……痛快的……我……不要……落到……官兵手里……”程達嘶聲叫著,嘴里涌出了大股的黑血。

  黃崢嶸點了點頭,程達松開了手,黃崢嶸閃電般的一刀劃開了他的咽喉,就象程達切開那個女孩的咽喉一樣。

  程達的身體一下子軟了下來,仿佛所有的生氣都在這一刻消失,黃崢嶸沒有再看他,而是跳起來,向樹林的方向跑去。

  她的判斷無比正確,軍艦炮擊的目標其實并不是她和程達,而是燈火閃亮的小樓和周圍的房屋,剛才的第一輪齊射炮火沒有能夠擊中小樓,但卻鬼使神差的在程達身邊爆炸了。

  軍艦的第二輪炮擊又開始了,一顆顆炮彈有如火流星一般的從天而降,雖然沒有擊中小樓,但卻將幾棟木屋打著了火,頓時這里的一切全都暴露在了火光之中。

  小樓里的人們停止了火并廝殺,黃崢嶸看到種泗和宮長平當先跑了出來,接著是陶乃剛和另外幾個海盜,而就在他們剛剛跑出小樓之際,小樓便給炮彈擊中了,頓時四散碎裂開來,接著化成了一大片燃燒的殘骸。

  “官兵來偷襲咱們了!大家伙兒快跑!”一名海盜高聲喊著,但他話音剛落,從林中傳來了一聲槍響,他立刻直挺挺的向后栽倒在地上。

  黃崢嶸吃了一驚,沒有沖進樹林,而是伏在了一塊大石之后。

  火光中,一小隊身穿紅衣頭戴草帽的官兵沖了出來,每一個人的手中都拿著帶有明晃晃的刺刀的步槍。

  他們一邊跑一邊射擊,槍法極準,幾乎每一槍都有海盜慘叫著倒下。

  由于船政水師的大力清剿,海盜們在海上不能立足,他們的火器大部分都丟棄了,上了陸地混日子后,因為槍聲過于響亮,容易暴露,加上官府查禁槍械甚嚴,海盜們平日里多用刀劍弓弩作戰,在這藏身的小島上也沒有多少火器,是以在官兵的排槍射擊之下,幾乎只有挨打的份,一時間死傷慘重。

  “我等愿降!求軍爺饒了我等性命!”一個海盜想要保命,撲通一下跪了下來,丟掉了手中的刀,連連叩首道。

  “降你娘個頭!”陶乃剛見狀大怒,揮刀便向官兵沖去。

  他武藝極好,看見官兵舉槍,便施展起了地趟功夫,矮著身子,幾步便躥進了官兵的隊伍當中,官兵接連開槍都沒有射中,見他到了近前,便舉起上了刺刀的步槍向他猛刺,都給他用刀掄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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