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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三十三章 海軍的炮彈

  那人抬手抹去了額上的汗。經過一陣疾奔,心跳猛烈敲打著耳膜,眼前微微有些發黑。

  他探手入懷,取出那卷紙條。汗水洇染,一行墨跡已沁散了,卻依然觸目。

  精致的白色絲綢外袍剛剛披上酋長的右肩,寢房的門便被人轟然撞開,侍女驚得雙手一松,袍子又颯地落到了地上。

  她認得那個長驅而入的中年人,是酋長的護衛,平日態度安寧和善,全然沒有武士的氣魄。然而這時候她卻忽然覺得了本能的畏懼,他不再是她認得的那個和氣的男人了。

  他掃了她一眼。

  侍女瑟縮了一下,連掉落在地的衣袍也不收揀,便匆匆退了出去,視線始終低垂著,不敢再觸及這個中年人分毫。

  “麥薩奧德?”酋長困惑地擰起眉頭看他,一面自己彎腰去拾起外袍穿上。

  麥薩奧德唇舌干澀得發不出聲音,只是默默從懷里掏出個小東西遞了過去。那是一道二指寬的紙卷,被胡亂地攥成了一團。

  紙卷幾乎才展開一半,酋長便驟然緊緊閉合了雙眼,被那些字灼疼了似地,過了好一會兒,才能再讀下去。

  寢房里充塞著沉重的靜寂。“這消息確實么?”過了好一會,酋長終于開聲問道。他的聲音虛無而零落。

  麥薩奧德艱難說道:“這是今天下午入港的商船捎來的消息,因為天氣的原因,英國人的軍艦今天沒有炮擊。也沒有禁止商船進港。”

  酋長重又垂下眼去看手里的紙條。

  “英隊出動了兩萬五千人。亞歷山大港是守不住的。奧拉比帕夏是不會成功的……”酋長喃喃的說著,聲音越發嘶啞刺耳。“開羅也會被攻陷的……我們不應該參與進來……”

  他猛然發起狠來,拼盡全身氣力將紙條往面前一摜。

  麥薩奧德并非沒有料到酋長的反應,卻仍是無從應對,只得上前一步,緊緊按住了酋長有些單薄的肩膀。

  他只是一個酋長。他手里這僅有一千多人的駱駝騎兵,但他無法調遣,他們被奧拉比帕夏征調。現在是埃及軍隊的后勤工作隊。

  酋長靜了下來,兩眼直勾勾追著自己方才擲出去的紙條。

  紙條是輕軟的,一脫手便沒了勁,蟬翼般在空中緩緩飄蕩了半刻,才無聲無息地落到地上。那些霍然爆發的憤懣與言語,仿佛都被這房間無聲地吞吃下去,不留一點余燼與回響。

  “麥薩奧德,你怎么看?”酋長向自己最親信的護衛問道。

  “我們貝都印人,是自由的種族,不聽從任何人的擺布。”麥薩奧德平靜的回答道。“一切全憑真神諳拉的旨意而行。”

  貝都印人酷愛自由而不受約束的生活,豪俠行為是游牧部落衡量每個人道德的最高標準。勇敢、好義、為氏族利益勇于沖鋒陷陣、不惜犧牲性命、堅忍不拔、吃苦耐勞、熱情豪放、自由自在、無拘無束。是貝都印人的個性特征。為了享受最大限度的自由,貝都印人寧愿過艱苦的游牧生活,也不肯過定居的城市生活。

  貝都印人不承認部落傳統以外的任何法律,除了本部落的酋長外,不服從任何政權,不承認任何政治制度,沒有紀律秩序和權威的概念,也沒有定居社會所具有的政治組織。他們遵循前人的習慣,受部落慣例的節制,只要公意認可的事情就是合法的。他們所處的社會被稱為“沒有政府的社會”,有血緣關系的氏族是其社會基礎。憑著血緣關系,他們把家庭結合成氏族;把氏族結合成部落。為了加強勢力的需要,又把部落聯合起來成為部落聯盟。在伊斯蘭教先知穆罕默德傳教期間,貝都印人紛紛皈依伊斯蘭教。他們剽悍、驍勇、頑強,成為穆罕默德統一阿拉伯半島及其以后哈里發政權向外擴張的基本力量,并隨之而散布于西亞、北非的廣大沙漠地區。步入近代之后,貝都印部落不得不服從其游牧所在地的國家政權管理,但仍保持其部落特點:族長制,父系社會,族內婚和一夫多妻家庭等。

  現在為了防守亞歷山大港,一千多人的貝都印人及兩千多匹駱駝被奧拉比帕夏強征加入埃及軍隊,為亞歷山大港輸送物資,對于酋長來說,埃及人和英國人,都是一樣的利用者,沒有什么分別。

  “你說的對,諳拉洞悉一切,一切全憑諳拉的旨意而行。”酋長意味深長的點了點頭,“諳拉會告訴我們怎么做的。”

  昨天他已經見到了英國艦隊對亞歷山大港的埃及海岸炮臺的攻擊,眼看著一座座堅固的炮臺被英艦可怕的炮火摧毀。他知道,自己無論如何,也是無法同這樣的力量進行抗衡的。

  此時的他,其實心里已經做出了決定。

  “不屈”號上,英國水兵們正因為無事可做而在苦惱著,在他們當中,也包括那些實習的乾國士官生們。

  陳偉沿著船舷走著,望著岸上的敵軍陣地,面色陰沉,有如今天的天氣一般。

  陰暗的天空和海上的薄霧把交戰雙方分隔開來。這種分隔,在陳偉看來,是一條界線。越過了它,才是真正的戰斗的實際生活。

  “什么時候重新作戰,有消息沒有?”在他的身后,吳應科對那幾位站在甲板上的同伴發問道。

  “一點也沒有!”李鼎新有些泄氣的答道。

  “真的,我們去干步兵好不好?”孔大車傻乎乎的問了一句。

  “你要把人搞得稀里糊涂嗎?我們的訓練是為了在海上作戰,在軍艦上作戰的。”劉傳金瞪了他一眼。

  “我現在就希望炮擊趕緊重新開始,我想去主炮臺,幫炮手裝彈。”孔大車又說道。

  “那你不如加入陸戰隊。參加登陸作戰好了。有幾個隱蔽的炮臺我們戰艦的大炮可能無法擊中。你去把它們拿下好了。”李鼎新白了他一眼。

  “我又不是沒上過岸。”孔大車拍了拍胸膛,“我一會兒就和司令長官說,參加登陸部隊。那些埃及人,我還真沒放在眼里。”

  “你要是去的話,我也去。”劉傳金也說道。

  “那好,也算我一個。”李鼎新顯然早有這個打算,剛才的提議并非是心血來潮。

  好似某種力量貫入了胸膛,陳偉現在已記不得。大家當時那些一個接著一個說了出來而又被駁倒的、熱烈的、異想天開的提議。經過長久而累人的爭論之后,所得到的是一個最簡單的決定。

  “為什么不去司令官那里去了解一下情況,是不是登陸作戰的部隊都安排好了呢?”劉冠雄問道。

  一刻鐘之后,陳偉帶著乾國學員們一同走進了費希爾的艦長室。

  “長官,”陳偉第一個開口,“今年乾國學員們就要畢業了。實習過了……他們都是勇敢的戰士。他們希望……”

  “我們希望參加登陸部隊,奪取敵人的隱蔽炮臺,為后續部隊掃清障礙。”李鼎新迫不及待的插話道。

  “說實話,我不明白你們的意思。你們要我做什么?”費希爾用他疲乏的、發紅的眼睛挨次看著他們每一個人,慢慢地問。

  乾國學員們迫切地開始解釋他們的處境。互相搶著說話。費希爾臉上的疑惑的神情逐漸變成愉快的笑容。他用文件夾大聲地在桌上一拍,站了起來。

  “這好極了!你們來得正好!我正打算請求馬上組織登陸部隊。請問你們的姓名?”

  “李鼎新。”

  “劉冠雄。”

  “杜吉鵬。”

  “孔大車……劉傳金……藍建樞……吳應科……米楨榮……”

  費希爾把他們的姓名記在一頁日歷上。

  乾國學員們離開之后。費希爾發現,陳偉還站在他的面前。

  “您還沒有記下我的名字,長官。”陳偉緊盯著費希爾。

  “陳,你也要去?”費希爾問道。

  “我是他們的教官,長官,他們雖然是乾國人,卻也知道為光榮的皇家海軍服務,而我身為皇家海軍的一員,又是教官,當然要為他們做出表率。”陳偉沉靜的答道。

  “明天天氣一好轉,炮擊就會重新開始,我們會把埃及人剩下的炮臺全部砸個稀巴爛,也許用不著登陸部隊的。”費希爾說道。

  “不,登陸部隊是必要的。”陳偉搖了搖頭,“我認為我們的炮擊準確率并不高,難以徹底摧毀埃及人的要塞。我們給他們造成的損害,只是看上去很嚴重。”

  “你這樣認為?”費希爾吃了一驚。

  “是的,長官。”陳偉答道,“我們確實摧毀了一些埃及人的主炮臺,但還有一些炮臺并未遭到毀滅性的破壞,今天埃及人肯定會修復它們,我認為,必須要在艦隊的炮火掩護下,派出陸戰隊登陸,奪取這些炮臺,才能夠真正消除它們的威脅。而我愿意承擔這個任務。”

  “這可是個異常危險的任務。”看著面前英姿挺拔的陳偉,費希爾嘆息起來。

  “再危險的任務,皇家海軍軍官也不會退縮。”陳偉沉聲道,“我從成為皇家海軍的一位軍官起,一刻也沒有忘記自己的使命和責任,現在是我履行它們的時刻。”

  費希爾感到有陣陣熱流在內心涌動,他用力的點了點頭,“好吧!我答應你!陳!”

  陳偉鄭重的向費希爾行了一個軍禮,轉身離開了艦長室。

  費希爾看著陳偉的身影在面前消失,內心充滿了對皇家海軍的驕傲。

  “現在我知道,為什么那些乾國學員,要為英國而戰了。”他看著桌面上的長長的名單,自言自語的說道。

  9月13日上午8時,天氣終于轉晴,海霧也被海風吹散,西摩爾中將當即下達了作戰命令,英國艦隊又一次對亞歷山大港展開了炮擊。

  旗艦“不屈”號上的桅桿再次升起了巨幅的戰旗,率領各艦駛近海岸。集中火力轟擊埃及人的炮臺。果然象陳偉判斷的那樣。前一天被摧毀的炮臺中。有好幾座竟然恢復了零星的射擊,由于“不屈”號駛得過近,有一發埃及人射出的炮彈險些擊中了“不屈”號的桅桿。

  英國艦隊加強了火力壓制,一直擔任警戒的5艘炮艦和1艘雷擊艦也加入到了炮擊之中,“神鷹”號炮艦的艦長查爾斯貝里斯福德勛爵準確的判斷出了埃及軍隊海岸炮的最大俯角,親自率領小艇抵近“馬拉布特”炮臺,在埃及海岸炮的射擊死角里用所有的武器開火,甚至包括步槍和加特林機槍。

  戰斗變得空前激烈起來。埃及人的炮火分外猛烈,“不屈”號作為旗艦,很快成為了埃及人的主要攻擊目標,一發炮彈擊中了“不屈”號的主炮臺,但卻被堅厚無比的鐵甲擋住了,飛揚的彈片造成了2名水手的死亡,3名炮手受傷,但水兵們的士氣沒有受到絲毫的影響,受傷的炮手立刻便被替換下來,大炮的射擊沒有受到絲毫的干擾。

  “不屈”號先以炮火摧毀了海角要塞的最后一座炮臺。然后調轉炮口,同“常勝”號一起猛轟“奧姆埃庫伯”炮臺。由于距離較近,加之“不屈”號盔堅甲厚,根本不懼怕埃及人的炮彈,在“不屈”號的16英寸大炮持續不斷的轟擊下,“奧姆埃庫伯”炮臺終于支撐不住,燃起了熊熊大火,不久便爆炸了,騰空而起的黑煙直上云霄,劇烈的爆炸中,英艦官兵甚至能夠看到被炸飛的埃及人的殘肢斷體。

  徹底摧毀了“奧姆埃庫伯”炮臺之后,“不屈”號轉而攻擊“梅克斯”炮臺,但就在這時,海岸的一處低矮的山丘突然射出了大量的炮彈,落在了“不屈”號和“常勝”號周圍爆炸,激起了紛紛揚揚的水柱。

  費希爾瞬間明白了,這就是陳偉所說的那些埃及人的隱蔽炮臺了。

  費希爾情不自禁的在望遠鏡當中尋找起陳偉的身影來,此時所有的登陸部隊都做好了準備,緊張不安地等待轉乘舢板上陸作戰,費希爾很快便發現了陳偉和他的學生們,那些乾國學員們在他的率領下,竟然比英軍官兵更加的鎮定自若。

  見到“不屈”號和“常勝”號遇險,“佩內洛普”號、“莫納克”號和“特莫拉雷”號趕來支援,5艘英國鐵甲艦集中火力向山丘猛轟,很快壓制住了埃及人的炮火,但由于射擊的角度太偏,加之山丘堅固無比,是以盡管英艦的火力無比兇猛,但始終無法摧毀那里。

  “是時候派出登陸部隊了。”費希爾對西摩爾中將說道。

  西摩爾中將還在猶豫,作為一名沙場老將,他當然知道,登陸奪取炮臺會是一場無比艱苦的戰斗,并且要承受可怕的傷亡。

  “下命令吧!長官!”費希爾明白西摩爾在猶豫什么,“如果在我們的戰艦彈藥耗盡之前,還不能結束戰斗,會有更大的傷亡出現。”

  “好吧!”西摩爾中將嘆息了一聲,向一位軍官點了點頭。

  軍官隨即發出了“登陸部隊出發”的信號,很快,一艘艘滿載著英國海軍陸戰隊員的蒸汽小艇快速向海岸的方向駛去。

  “愿上帝保佑你們!”費希爾看著海面上在浪花中艱難穿行的一艘艘小艇,眼角竟然有些濕潤。

  炮火隆隆中,一艘艘蒸汽舢板拼命地駛向海岸,在他們身后,激昂的戰歌奏響著,當到達距離海灘約10米左右的地方,“不屈”號派出的登陸水兵率先跳出蒸汽小艇,趟過齊腰深的海水,沖上了埃及的土地。

  吳應科手執上了刺刀的步槍,剛沖上沙灘,遠處便響起了綿密的槍聲,接著無數子彈飛來,在他的身邊掠過。

  埃及人顯然早有準備。

  面對著敵人的射擊,英國海軍陸戰隊員們的腳步一刻也沒有停,他們奮力的向前沖著,而在海上,兩艘裝有加特林機槍的蒸汽小艇開火了,用密集的彈雨火流掩護他們沖鋒。

  猛沖的陸戰隊員很快接近了埃及步兵的陣地——這些陣地由一些臨時挖掘的壕溝組成,用來保衛炮臺,但它們的位置太靠前了。

  陸戰隊員們用手中的步槍開火了,他們的射擊準確而致命,埃及人瞬間遭到了慘重的傷亡。看到陸戰隊員們逼近,絕望的埃及人發出了聲聲嘶吼,跳出陣地,向英軍發起了反沖鋒,海灘上頓時陷入全面的混戰。

  駐守在這里的埃及官兵極力想要阻滯英軍的行動,他們或沖出壕溝白刃相接,或一邊后退,一邊利用步槍和火箭進行近戰,在被炮火摧毀的陣地上,還有的人在軍官指揮下堅守在射擊陣位上進行最后的戰斗。而英軍方面,登陸部隊在進行全面戰斗推進,同時英軍的炮艦開始試圖越過淺水,進入河口,直撲炮臺。當英軍登陸部隊的行營炮經過泥濘的海灘,終于運上海岸時,一切都已成了定局。

  令人矚目的是,就在這激烈的作戰中,有一支英隊顯得異常英勇,冒著槍林彈雨,無所畏懼……這卻是一支由英國人訓練武裝的乾國少年兵部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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