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均就此發下了誓言,而差不多與此同時,在深宮中的朝鮮王國世子李拓突然打了一個冷戰。△,
記得冊封自己為朝鮮王國世子的那一天,李拓是被母親炫耀般地牽著,一步步踏過漢白玉長階的。很小的時候,他就知道這座宮殿不歡迎自己,宏偉高曠的巨大空間冷冷張滿他的整個視野,他想到王父大院君和大臣們眉梢眼角溢出的不屑與傲然,無形的距離橫亙在他與他們之間。李拓從小就乖巧,無人教他,他只是直覺地感到,稍顯懦弱的溫和與謙讓,可以讓他們鋒利的高傲無處放射。
而對于母親,他只是個載體,載著她的寄托,她似乎沒有距離不敢跨越,沒有風浪不敢直面。他的母親,閔紫英,一個并不算美麗的出身貧寒的女人,曾以聰明智慧和溫柔體貼繚亂了父親和祖父的眼,又以鐵腕讓人望而生畏。小小的李拓記得,宮里的宮女侍監們私下議論著母親,聽到他踏著青石地板走近的聲音就四散避開,所以他捕捉到的,唯有模糊片語的不祥。后來,他連只字片語也捉不到了,那些人全都受到母親無情的懲罰。母親就這樣恣意地耀眼奪目著,帶著他走進昌德宮,成為朝鮮王國的王妃。
記得那一天,冊封的盛典繁復而冗長,小李拓卻有的是耐心等待……那一天,侍從驚訝地奉承:“王世子殿下小小年紀,也算修養卓絕了!象這種儀式,少有能坐得住的孩子呢……”
后來,他隨母親走上織錦高臺,接受大乾朝的天使授予他的封冊,眼角余光一瞥。隱約對上一抹禮貌的微笑,母親掀起面紗,儼然一尊威嚴的雕像,她在對他笑嗎?還沒等他轉過臉,那重白紗又垂下了,驚鴻一瞥。依舊看不真切。
多年后,李拓和自己的兄長完和君李鄯習練弓箭。濃密的樹林中,偶爾掠過幾聲清越的鳥鳴,雨后的水氣在林中彌漫,難以分辨的一點朱砂在綠潮間若隱若現。毫無征兆,“嗖”的一聲,一支羽箭隨著剎那松開的弓弦破風而至,精準地穿透那片涂著朱砂的樹葉,穩穩釘在數丈外的樹上。
早有士兵快步跑去。小心地拔出羽箭,連同箭頭的樹葉一起,恭敬地雙手捧箭,跪遞給著深紅衣袍的少年。少年接過看了看,興奮的神色在英氣的臉上蕩漾開來:“弟弟,弟弟,你看我又射中啦!”他望向幾步之外調弓取箭的少年,舉起羽箭。頑皮地對自己晃了晃,葉尖的雨珠滴落。箭頭上涂著朱砂的樹葉仿佛勝利的火苗。
“完和君殿下的箭術真是進步神速!”清瘦的的戎裝老者淡淡夸獎道,又轉向另一邊年紀稍長的黑發少年,“不過世子殿下也不要灰心,習箭術,最忌分心急躁,稍后你再試試。”
李拓點點頭。垂下了小小的弓。箭術老師以為,他是急躁?垂下的長發遮住了他若有所思的雙眼……他和母親來昌德宮五年了,母親很快發現自己和公公之間的隔閡,于是她有意無意排擠著公公,仿佛帶刺的艷紅薔薇在雪野上燃燒。但輸給母親的只有趙大妃和李尚宮。她在公公眼中輕如鴻毛,他住的云峴宮令她蔑視,也恐懼;無星之夜,母親獨自在樹影間魅影般游蕩,如華麗的羅網在虛無中捕獵著空洞;如檀木箱中的美麗青緞面上洇開的血跡,絕艷而頹敗。這樣的母親使他害怕。所以他九歲時,故意使宮女教自己房中之術,讓她吸吮自己那里,一連做了好多天,直至落下終身病根,因為他不得不找個借口疏遠母親,他要逃,逃離母親就是逃離絕望。
小李拓表現得謙和溫馴,這樣才能在昌德宮生存下去,而不是母親的凌厲野心。這里一切都帶著疑云,一些大臣偶爾來見父親,父親總是心事重重地沉默。
“樹葉選好了,請世子殿下再試射一箭。”箭術老師的聲音打斷了李拓的思緒,他穩穩的張開弓,只要不面對哥哥的那雙黑色的瞳子,他都知道怎么做——絕無閃失。所以箭離弦的剎那,無人察覺,他以中指不輕不重撥了一下羽箭尾翎。
羽箭和目標擦過,雨珠四濺,尾翎帶上了一點朱砂,陪練的軍士一片惋惜之聲。“唉,我的箭術的確不如哥哥啊,還要多練呢。”他收起弓往回走,對老師露出歉意的微笑,再轉身給得意的哥哥一個慚愧的鬼臉。
而母親聽到這件事之后不久,哥哥就永遠的從他的視線當中消失了。
母親的手段一向如此,霸道而凌厲。
母親降生時,朝鮮李氏王朝已有國460年,盡顯末世景象。而且,此時的李朝王室虛弱到連兒子也生不出的地步。在長達50年的時間里,王宮中未聞嬰兒啼哭聲。這種情況被王族出身的爺爺李是應)看在眼里,他心中難免暗暗盤算。
那一年哲宗國王去世,無嗣,儲位出空。李是應立即顯示其非凡本色,他暗中結交各派勢力,頻頻展開隱秘活動,終于使其親子——12歲的李熙入承大統。他就是朝鮮王朝第26代國王。于是,李是應自然而然地入朝攝政。按朝鮮的佼制,以旁系入承大統的國王之生父得號大院君,因此前他已有興宣君名號,故人們稱之為興宣大院君。
其實閔氏外戚集團的形成是大院君一手造成的。父親15歲的時候,即位已三年,到了大婚的年齡。執政的大院君根據多年來外戚的教訓,提出王妃候選人的苛刻條件,即其本家須人丁蕭條,無外戚之慮,候選人本身要溫順賢淑,無干預政務之心。
尋來覓去,他的視線盯住了妻家遠支的一個孤女。這位姑娘年方二八,是大院君的閔氏夫人遠支族人閔致祿的女兒。閔家原本是望族,但此時已經沒落。農歷辛亥年九月二十五日,閔致祿在四面透風的草房里得一女。這是他的獨生女兒。女兒8歲時,閔致祿在貧寒中撒手人寰。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孤苦零丁的閔氏女為生活所迫,很小年紀便到京城幾家親戚家走動求助,自然對世態炎涼有著刻骨銘心的體會。這種處境造就了她機巧多思、從容處事的本領。這多少有點像大院君,也可能就是她進入大院君視野后立即被選中的原因。然而,其中也隱伏著二人難以兼容的宿命結局。
農歷丙寅年三月,父親終于大婚。閔氏女正式成為王妃,這年她16歲,父親15歲。
入宮最初三年,母親嚴守國母儀制,克盡為媳孝道,很得公婆滿意。但令她不安的是,她的小丈夫對她有點敬而遠之,而對另一個女人李尚宮卻顯示出情竇初開的少男熱情,不久便有了結晶:李氏得子。這是農歷戊辰年四月的事。
這對母親是一個沉重打擊。熟讀本朝故事的母親。每每想起那些成為宮廷陰謀的犧牲品的女人,就不禁驚出一身冷汗。要想把握住自己的命運,自己手中就要有決定命運的權力。為了自己的未來,為了懦弱丈夫的王位,她一定要奪權。于是她開始悄悄地行動了。
她組織自己的人馬,不動聲色地把閔氏子弟安插到朝廷各個衙門,再拉攏爺爺大院君的親舊部下,又結交清議尋找奧援。當時儒林中不乏對大院君鐵腕統治不滿的人。如名震一方的巨儒崔益鉉等,就經常縱論大院君之失。于是母親立即指使親族前往聯絡。
這樣。一度被爺爺大院君視為后宮小女子的閔妃,就在他毫無察覺的情況下組織起了一支強大的反對派勢力。
農歷辛未年母親終于得子,她興奮異常,認為這下可有以嫡奪庶、清除頭上陰影的機會了,誰知此嬰兒一連數日大便不暢,爺爺大院君進山參醫治。服藥三天后竟然夭折,這使母親的期望頓時化作了青煙。她痛不欲生,更加堅定地認為這是爺爺大院君有意所為,遂暗中切齒,一意報復。
此時朝鮮王朝正經歷著空前的內憂外患。北方天災。邊民外逃;美國武裝商船入侵被燒毀,揚言報復,派艦來攻;德國人潛入朝鮮企圖盜掘大院君父親南延君的墳墓未果;民間有人煽動造反;國家糧倉失火,損失慘重。更為危險的是,日本明治維新后向外擴張,“征韓論”甚囂塵上。
母親認為條件成熟了,開始出擊。她首先離間父親和爺爺大院君的父子關系,說服20歲的父親臨朝親政,然后鼓動言官臣僚上疏彈劾爺爺大院君,在朝野掀起一股強勁的倒大院君風潮。大院君被這突如其來的波濤打得不知所措,一時難以找到說得過去的理由阻止業已成年的國王親政,遂被迫隱退云峴宮私邸。這樣,大院君苦心經營了十年的政權,竟突然被尚是小女子的兒媳顛覆了。是年農歷癸酉年,母親不過23歲。
母親反對爺爺大院君起初只是為了鞏固自己“中殿”的地位以求自保,但在陰謀政治中她卻嘗到了運籌帷幄、決勝千里的快感。特別是在大院君被迫放棄攝政以后,懦弱丈夫根本承擔不起國王的重任,權力便自然地落到了她的手上。這時,她開始真正體會到號令全國、生殺予奪的權力真是個好東西,于是她決心以權力捍衛權力。
她首先在思想理論上進行清理,全面否定大院君推行十年的各項內外政策。為破壞大院君的威信,她故意反其道而行之。其次在組織上進行整頓,把大院君的心腹一一排擠出局,甚至還動了殺機。
這時朝鮮的災害不斷,內部矛盾漸漸激化,一些人認為國難頻仍乃母親擅政所致,他們開始懷念大院君,密謀擁戴大院君長子李載先,廢黜父親,使大院君復出執政。他們預定農歷辛巳年起事,但尚在準備階段便為母親偵知母親妃便開始搜捕鎮壓。首要分子30余人伏誅,李載先因是國王胞兄而賜自盡。在長達兩個多月的鎮壓活動中,母親一石二鳥,借機捕殺、罷斥大院君殘余勢力,清除。
壬午年朝鮮大旱,人心浮動。有軍人起事。大院君利用局勢,引起義軍人把矛頭指向閔氏外戚集團,襲擊戚族家宅,處死領議政(首輔)李最應,沖入王宮搜尋母親。機敏的母親見勢不妙,立即化裝成宮女出逃。避難于忠州。由于母親出走,諸閔姓被殺,朝鮮政權癱瘓,父親只得請爺爺大院君出臺主政,大院君第二次上臺。
復出的大院君手中有權后立即改編軍隊和政府,恢復舊制,將母親一系勢力從各要職中剔除,建立起以他為中心的統治機構。為了防止閔氏外戚集團再起,大院君宣布母親已死于亂軍之中。并煞有介事地為母親舉行隆重國葬。
朝鮮的動亂為外國勢力的介入提供了借口,先是日軍不請自來,接著是乾國的海陸大軍接踵而至。
母親不知用了什么辦法,得到了乾國人的支持,乾隊火速平息了兵亂,重新恢復了父親的權位——其實是母親的權位。
但母親這一次似乎失算了,就在這一天,傳說已經死去的異母哥哥完和君李鄯。又出現在了她的面前,并且是被乾國人保護的。
象是知道母親的心思。可能是為了讓母親今后有所顧忌,乾國人竟然把哥哥李鄯帶走了,聽說是去了北京,成了年幼的大乾帝國皇帝的伴讀。
母親從那一天起,便一直坐臥不寧。
而為了對付乾國人,母親竟然選擇了和日本有密切聯系的“開化派”作為奧援。在戚族重新主政后。母親便安排了好多開化派人物進入到了朝廷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