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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九十五章 亦敵亦友

  “二十二日,晴,午后,日使前來和談,為最終之談判。”

  “伊藤言:‘前得貴大臣奉皇太后皇上旨意,念及舊好,再行寬免賠款二百萬鎊,不勝感激之至。然款額二百萬鎊,日本國小民貧,終難承受,還請再行寬免一二。’”

  “林瀚鵬言:‘本大臣早已說明,已讓到盡頭地步。主意已定,萬不能改。日本此次動兵侵朝,殺害僑商,大傷我國軍民之心,實將舊好破壞凈盡,減至此數,已是念及舊情。我并無仇視貴國之意,亦甚為日本可惜。’”

  “伊藤言:‘我知貴大臣念及兩國舊好,方才請旨寬免,又釋還俘虜,不索分文,我國百姓皆感閣下大德。然二百萬鎊之款,著實難辦已極,還請貴大臣替我酌量,我實在無酌量之法。’”

  “林瀚鵬言:‘我之處境,與貴使相似。也請貴使替我酌量。’”

  “伊藤言:‘貴大臣位高權重,素有威望,在貴國所論各事,何人膽敢妄駁?只要貴大臣再行減免一二,我國上下,當永志不忘。’”

  “林瀚鵬言:‘我亦有被駁之時,自主持和談以來,彈章交至,駁我劾我罵我咒我之人,不可勝數。’”

  “伊藤言:‘若接受此等和款,我等歸國,必為千夫所指,誤國之名,加諸與身,不可去也。甚至性命難保。’”

  “大隈亦言:‘我等處境,總不如貴大臣之易,貴大臣在貴國德威甚重,戰功赫赫,又得貴國皇太后大皇帝信任,無人可能搖動。而我國情況大有不同。我國議院權重,我等做事一有錯失,已被可議。貴大臣如能將和款減至一百萬鎊,我國尚可舉全國之力應付之。若是二百萬鎊,毀鍋賣鐵,亦難湊足。’”

  “林瀚鵬言:‘貴使可知,此次滿朝言路群起參我,謂我與日本首相有舊好,我在日本大婚之時,貴首相曾來祝賀。所參甚是!今如照貴使所言立約,豈非交好之明證!’”

  “伊藤言:‘彼等不知時勢,故參貴大臣,現在光景彼已明白,必深悔當日所參之非,貴大臣不必以此為慮。總是還請寬免為是。’”

  “大隈言:‘如此嚴苛之條款,我等若是簽押,歸國必為人罵為,人人皆曰可殺,奈何!’”

  “林瀚鵬言:‘貴國不乏有識之士,當可斥若輩等胡說,如此重任,若輩亦擔當不起,貴國有擔當者,唯貴使等數人而已。’”

  “伊藤言:‘事后又將群起攻我。’”

  “林瀚鵬言:‘事后說便宜話之人到處皆有,我之境地亦同貴使一般無二。’”

  “伊藤言:‘此固不論,我等前來議和,我國政府令我酌定,如能將原約酌改數處,方可擔此重任,請貴大臣替我細想,何處可以酌讓,即如賠款之數,總請少讓,即可定議。’”

  “林瀚鵬言:‘初時說明萬難少讓,而我皇太后皇上仁慈,念及兩國舊情,由五百萬鎊減去三百萬鎊,超過半數,已盡力讓到盡頭。不然何須會議四五次方能讓到如此。我將日本情形細想,即減至無可再減地步,蓋議和非若市井買賣,彼此爭價,實在不成事體。’”

  “伊藤言:‘日前臨別時請讓四百萬鎊,當時貴大臣似有欲讓之意,如能讓此,全約可定。’”

  “林瀚鵬言:‘如能少讓,不必再提,業已讓三百萬鎊矣。’”

  “伊藤言:‘一百萬鎊不能讓,五十萬鎊可乎?……’”

  “西園寺言;‘無論如何,總請再讓幾十萬鎊,不必如此口緊。’”

  “林瀚鵬言:‘屢次說明,萬萬不能再讓。’”

  “伊藤言:‘如此賠款,萬難承受!貴大臣出手太狠,才干太大!’”

  “林瀚鵬言:‘此非關辦事之才,戰后之效,不得不耳。如與貴使諸位之才,謀事之忠,萬不能及也。’”

  “大隈言:‘賠款既不肯減,此等和約,我國實無力接受,還請稍讓。’言畢泣下。”

  “林瀚鵬言:‘賠款二百萬鎊之數,已不可減,屢次言明,此系盡頭地步,不能少改。若貴使不允,則就請罷談,我便回奏皇上,預備進兵耳。昨日薩摩使臣前來,呈請愿書于朝廷,欲要助中朝進兵,以為先鋒,討日本之不臣,若貴國不允和約,我不攻日,薩軍亦必當攻日。’日使聞言,皆響震失色。”

  “伊藤言:‘薩軍皆貴大臣舊部,向聽命于貴大臣,還請貴大臣實力約束,萬不可輕啟戰端。’”

  “林瀚鵬言:‘薩人自立政府,非我一言可以約束,不過憑舊日威信爾。薩人欲要復仇,非止一日,若和約不定,薩人強行出兵,我亦難以禁止。’”

  “伊藤言:‘我等并非不允定約,不過請略減,如能少減即可定約,此亦貴大臣留別之情,將來回國,我可時常記及,我國上下,必當感念。’”

  “林瀚鵬言:‘所減之數,即為留別之情……初約原本不改,因念與貴國多年交好,故減卻三百萬鎊。而僅索二百萬鎊兵費,不索土地利權,皆緣深敬貴使忠心為國起見。貴使勇于擔當,不避艱險,日本濱海小國,竟能出如此人才,令人羨慕不置,我愿早日達成和議,與貴使重敘舊誼。然如此延宕,言路參我有意拖延,其欲陰使我與貴國交兵,則實非我所愿也。’伊藤聞言泣下。大隈西園寺柳原亦流涕。”

  “和談稍歇,伊藤云將和款節略電報國內,請政府批示,言未畢,有日人隨員進,送急電于伊,似是日主親來之電諭。伊藤四人覽畢,相顧太息,遂允和款。……”

  9085年(大乾光旭十一年,日本明治十八年)1月4日,上午8時30分,天津,望海樓。

  伊藤博文接過乾方書記員放在他面前的條約日文文本,看了起來。

  他看得是那樣的仔細,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的看著。

  看完了條約,當他的目光落在簽字處時,一下子變得呆滯了,手也跟著顫抖起來。

  此時的伊藤博文,心中充滿了悲涼。

  一名乾方書記員將筆墨紙硯送了過來,伊藤博文機械的拿起了毛筆,看著條約文本的簽字處,伊藤博文的手臂一下子僵住了。

  此時他手中的毛筆,好似有千斤重一般。

  伊藤博文看了看對面,只見坐在對面的林逸青,神態從容的在條約文本上工整地簽上了自己的名字,他寫完之后,放下了筆,從一個碩大的印匣當中取過關防大印,在朱紅印泥上蘸了一蘸,加蓋在了文本上面,然后又取過一方小小的青玉印章(林逸青的私印),蓋在了自己的名字旁邊。

  看到林逸青的動作,伊藤博文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毛筆,眼淚瞬間流了下來。

  他知道,這一落筆下去,對日本來說意味著什么。

  那天,一封來自東京的電報,讓他們喪失了做出最后努力的希望。

  這封電報,是明治天皇親自發來的:

  “……前覽奏報,聞已爭取減得三百萬鎊,朕心甚慰,……聽聞薩賊欲要來犯,已致書乾國政府,欲為先導。聞琉球現泊運船十余只,載兵萬余,薩艦在琉專候此信,即日啟行……朕原冀爭得一分有一分之益,如竟無可商改,即遵朕前旨與乾國訂約,以免兩國失和,薩艦東來,重啟戰端……”

  明治天皇在這封電報里,已經明明白白的表示,戰火已迫在眉睫,需要馬上和乾國簽約了。

  在接到電報的那一刻,伊藤博文可以說滿腹愁思。

  誰都知道,一旦在這份條約上簽字,對日本來說,意味著什么!

  200萬英鎊(折合乾國白銀800萬兩,日元1200萬元)的沉重負擔,將使日本復興的腳步再度停滯!

  伊藤博文在心里想要拒絕在條約上簽字,但他的手卻不知為何,一下子變得酸軟無力,手中的毛筆拿捏不住,竟然掉落在了桌上,讓些許墨斑濺到了條約文本之上。

  “日本若不盲動,銳意經營,十年之內,未必不能東山再起。”林逸青看著伊藤博文的樣子,微微一笑,說道,“天道無親,惟德是親。貴國如愿振作,皇天在上,必能扶助貴國如愿以償。俊輔先生不必如此為難。”

  聽了林逸青的話,伊藤博文深吸了一口氣,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他伸出手撿起掉落的毛筆,重新蘸了蘸墨,在條約的簽名處,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伊藤博文簽下了自己的名字之后,發出了一聲粗重的嘆息,重重的向后倒在了椅子上。

  柳原前光看著伊藤博文,赫然發覺,現年不過44歲的他,原本烏亮漆黑的頭發,竟然有了些許斑駁的灰白色。

  此時的伊藤博文,仿佛一下子變得蒼老了許多。

  柳原前光看著這一幕,眼角禁不住濕潤起來。

  而在對面,林逸青看著剛剛完成簽字的伊藤博文,眼中也禁不住閃過敬佩之色。

  熟知世界近代史的林逸青,對日本“明治維新三杰”之一的伊藤博文,一直保有一種難言的敬佩。

  伊藤博文的名字對乾國的改革派人士來說也并不陌生,甚至連久居深宮的兩位皇太后都知道日本有這么一位能臣,仁曦太后召見郭筠仙時問及伊藤博文,郭筠仙的答語為:“伊藤久歷歐美各國,極力模仿,實有治國之才,專注通商睦鄰、富國強兵之政,不欲輕言戰事、吞并小邦。大約十年內外,日本富強,必有可觀。”

  這一次伊藤博文前來天津談判,林逸青和伊藤博文唇槍舌戰之外,亦有交心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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