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邑郡通守。
通守這個官職是大業年間特有的一個職務,和郡尉差不多,卻又高于郡尉。
這顯然是天下漸亂之后,專為剿除匪患所設立的應急官職,權力最大的時候,甚至要超過一郡太守,與節度使相仿。
張須陀,王世充,楊義臣,以及戰死的郭絢,身上都有著這樣的官銜兒,當他們領兵剿除匪患的時候,這個官銜的權力便無限的放大了起來,可以決定地方官吏的升降,甚至是生死。
是的,通守官一旦設立,后面必定要加一個便宜行事的后綴,也就是說,任何不利于剿除匪患的突發事件,通守官兒都有權當機立斷,進行處置。
這顯然是隋末亂世最為獨特的產物之一,它幾乎沒有其他的作用,只是讓天下更亂了幾分而已。
可以說,這樣的地方官職已經和大隋立國時定下來并逐步完善的府兵制背道而馳了,因為通守官往往不再受制于衛府,而屬于獨立的地方領兵官兒。
后來更是逐步發展到了自行招募兵員,籌備糧草的地步,完全脫離了衛府兵制體系。
相對于恒安鎮將而言,這無疑是一次晉升,竇誕的這一聲恭喜也是有著道理的。
要是去年年底,或者今年初,李破得到如此晉升,馬邑的局勢都不會發展成如今的模樣,恒安鎮軍該何去何從,也將有著另外不同的選擇。
但到了這會兒,將近一年的時間才姍姍來遲的晉升,卻讓李破提不起任何的興趣了。
只不過,好處也不是沒有,有了這樣一個官職,卻不用再去管什么馬邑太守,郡尉之類的人了。
恒安鎮軍的自專之權,也就算是得到了最大程度的承認。
當然,晉陽留守任命通守官兒,本身也不太合適。要是東都發下來的詔令,那就又要另當別論了。
可惜,李破沒有那樣的通天本事……
聽了這個,李破第一個反應就是。這是嫌馬邑不夠亂啊,第二個反應才是努力回想,馬邑通守是個什么官職。
這也不怪他孤陋寡聞,他在軍中呆的日子已經很長了,對于大隋的軍制也理解的很透徹了。
可對于通守官這樣新興的官職和詞匯。卻還是有點摸不著頭腦。
當然了,到了如今大隋的官制軍制都已混亂無比,什么樣的官職突然出現,都不用有多奇怪。
更何況,萬事不明問老婆啊。
這回他可想錯了,對于通守官,他和李碧其實都不算陌生,可通守官兒到底有著怎樣的權力,他說不好,問李碧也是白扯。朝廷倉促間,鼓搗出來的官職,你想讓這官職的權利范圍有多明晰,也是難為朝廷上焦頭爛額的臣子們了。
而李破也沒猜錯,馬邑有了他這個和馬邑郡尉職能大部分重疊的馬邑通守,也就更加混亂無序了。
而且,馬邑郡的匪患,還用不著設什么馬邑通守。
于此事上也就看的出來,晉陽方向的野心,不知不覺間。已經膨脹到了一定的程度。
對于李破來說,客人們來意不善。
而對于竇誕而言,卻有著一些嫉妒和羨慕的成分在里面呢。
眼前這位年紀輕輕的恒安鎮將,已經爬上了一郡通守的職位。手握兵權,名聲也已不小,在他眼中,這是個標準的幸運兒。
娶了前馬邑郡丞李靖的女兒,由此起家,升遷之速。他遠遠不及。
而他呢,作為竇氏嫡子,娶的還是唐國公李淵的女兒,竟然在官職上落后這么多,你想讓他平淡以對,那可真就難為他了。
所以,見面的時候便試探了一下,除了想看看恒安鎮到底誰當家之外,未嘗沒有稍稍羞辱一下對方的意思。
在這一點上,門閥子弟的特質也就顯現了出來,家世是他們衡量人才的第一標準,然后才會論及其他。
你家世不成,想讓他們高看你一眼,還真不容易。
好在,竇誕也不是什么尖刻人物,他的攻擊性,遠遠體現不出關西門閥子弟待人接物的強硬和傲慢。
李破的回應,也挺出乎他的意料之外,難受的勁頭過后,對這人卻是好感大增,因為顯然,這也是個關西子弟中的另類。
所謂物以類聚嘛,在一群硬邦邦,卻透著深沉南側的關西子弟中間,能找到個說話不那么費勁兒的人還真就挺難的。
這一下,賓主之間說話就隨意的多了。
竇誕夫妻兩人,本來沒打算在云內多呆。
竇誕請命而來,是為了在太原留守幕府中,找一個合適的位置,他和李淵的幾個兒子交好,又是李氏的女婿,所以算是竇氏派往晉地的先行官兒。
來到云內,也沒太多其他的意思,他不會過多的猜測李淵的意圖,也不會懵然不知,所以,對于他本人來說,來云內的目的也就很單純了,就是想讓李碧還他一個人情。
別給晉陽出難題,乖乖把馬邑通守的職位接下來,也就萬事大吉。
可來到這里一瞧,還有這么一個有意思的人,最重要的是,聽上去和他處境差不多,娶了個厲害的老婆,說起話來不像料想中那么無趣。
而且吧,還是關西扶風人,老鄉啊。
于是,竇誕一高興,和李世民兄妹兩個差不多,在云內竟然呆了十好幾天。
李破又不得不放下一應公務,陪著這夫妻兩個玩耍了開來。
出去打了兩天獵,小白臉跟他埋怨云內獵物雖然膘肥體壯,收獲很是不錯,就是太冷了些,李破回答,這樣的地方才能打到上好的獵物,你要是到了江南,到是山清水秀,天氣也暖和。
可山林中的獵物,吃起來口感不成不說,毛皮也照北邊差著呢。
這就好像南北人物,南人俊秀雅致,北人彪悍善戰,一得一失之間,誰也說不清楚好壞,但就這世道啊,南人想要有所作為可不容易,還得看咱們北方豪杰的能耐。
竇誕一聽,就驚訝了一下,沒想到這位還有如此見識,立馬就問,賢弟見過江南人物?
李破一撇嘴,那些人之乎者也,拐彎抹角的,可和咱說不到一處,還是咱們關西人,說話做事爽快。
竇誕當即哈哈大笑,優越感十足的拍著李破的肩膀,就嘰歪上了,江南的男兒是文弱了些,也不太好相處,但江南的女子可不一樣……
嗯,這個話題最終也就說到這里,因為李家的二娘子湊了過來,立即就讓竇小白臉偃旗息鼓,乖乖做他的妻管嚴去了。
李破還陪著竇誕轉了轉云內城,在北魏宮殿之前,小白臉看著被拆的七零八落的宮殿群落,和自己家被拆了似的,那叫個痛心疾首,還留詩兩闋,以做祭奠。
可見,文化遺產保護上面,你指望軍人是真不成,還得讓這些悲春傷秋的人物來做,軍人扮演的角色,永遠都是破壞居多啊。
小白臉發了點小脾氣,卻并不影響他的游興。
此時,李破也算明白了,這位公子哥是個很隨性的人,有一定的野心,卻并不太執著,享樂才是人家的人生目標,對打打殺殺的事情,更沒多大的興趣。
不管怎么說,這確實是李破見到的人物中,比較獨特的一位,交之為友,你會感覺很舒服,可你要想指望他成什么大事兒,也是白扯。
十多天之后,小白臉依依不舍的走了,臨行之際,拉著李破的胳膊,眼眶都紅了,依依惜別,大有相見恨晚之意。
沒辦法,好幾年了,自從跟妻子成婚之后,游玩的這么盡興的也就這一次。
長輩們的諄諄教誨,兄弟們的明爭暗斗,妻子的強勢潑辣,都讓這位可以說是天生尊貴的竇氏嫡子壓力山大。
不想,在偏僻的云內,卻能放松情懷,嬉笑怒罵,幾無忌憚,連妻子在這北風凜冽之處,好像都變得溫和了起來。
對他來說,這里幾乎就是佛祖的極樂世界啊。
嗯,和李氏兄妹其實差不多,家里管的太嚴,出來放放風就覺著外面的世界特美好,特精彩,實際上也不過是韁繩松了些罷了。
竇誕可憐巴巴的走了。
至此,李碧對夫君交友的本事,簡直是驚為天人。
要知道,當年在涿郡,她可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人請來,辦了一件在人家看來微不足道的小事兒。
現在好嘛,這才幾天相處,看那樣子,竇家子都快和丈夫要磕頭拜個兄弟了。
而且吧,讓李碧更為確定的是,丈夫在撩撥女兒家上面,獨具天賦,你瞅瞅,李家二娘子瞟過去的眼神兒……啊,呸呸呸,你李氏還有沒有家教了,養出來的女兒怎么都這個樣子嘛。
實際上,在這個上面,不是李破多有本事,口舌上又有多油滑,而是他對女人的態度上,和這年頭的男人有著很大的差異。
這種自覺不自覺流露出來的不避不諱,平等相交的姿態,對于這年頭的女兒來說,才是最上等的毒藥。
送走了竇誕,夫妻兩人對什么馬邑郡通守之職,都沒怎么在意,隨著天氣越來越冷,云內的事務終于漸漸少了起來,李碧也開始給夫君上禮儀課程了。
這廝的缺憾之處還多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