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命你為太原郡尉,兼晉陽守將,之后你要多向宇文將軍討教,怎么能守好晉陽城。∽↗”
“末將遵令。”
已是有所預感的尉遲信當即應道。
代州軍步軍將領少,不管他們怎么被騎兵將領們壓制,實際上他已經確立了自己在代州軍中的地位,受到重用是早晚的事情。
唯一可慮之處在于,幽州軍正在成軍,他們只不過是比這些幽州降人先行了一步而已,而且,幽州降將們和羅士信,劉敬升等人要近上一些。
之后不久,他們兄弟可能就要面對幽州降將們的爭競了。
當然,如今步軍中也不是他們一支獨大,還有留在馬邑的陳圓,比他們資格都要老,和代州軍諸將交好。
他尉遲信能為太原郡尉,不但是因為他們正好趕上了,而且,也有家世的原因在里面。
晉陽城中大族林立,手握兵權的人不光要能打能殺,而且要和城中的族群打交道,如此一來,他尉遲信也就算是當仁不讓了。
而他和宇文歆又有不同,宇文歆可以和齊王李元吉分庭抗禮,他卻不成,肯定要受太原郡守轄制。
于是,在晉陽大倉外面的樹蔭之下,新鮮的太原郡尉就誕生了。
有點像開玩笑,可以李破如今的地位,那就是并代兩州的土皇帝了,只要他點了頭,尉遲信這個太原郡尉立即就能走馬上任。
說話間,李破其實已經算是任命了兩個太守,一個郡尉。
照這個節奏,在宇文歆看來,這位早晚會稱王,甚至于稱帝都不稀奇,一個代州行軍總管的職位已經不能滿足此時的需要了。
宇文歆想了想,稱帝稱王的好處是顯而易見的,可弊端從來不會少了,最重要的就是一個大義名分的問題。
如何能順理成章的進到那一步……宇文歆覺得,回去之后可以好好思量一下,到時進言能夠做到有理有據的話,功勞也就在里面了。
很明顯,李破麾下又多了一個官兒迷。
隨后,一行人迤邐行向城南,規模擴大了不少,看著很是顯眼兒。
晉陽城經過一場變亂,城頭的旗幟又換了一次,街道上的行人稀少的很,給人的感覺非常冷清。
可晉陽無疑是至今為止李破見到的最大的一座城池,當然,和后來的城市沒法類比,他只能是這個年代,無論規模還是人口,都位于頂端的一座大城。
他的建筑風格,和北地其他城池沒什么兩樣,屋宅不很精致,卻務求高大厚重。
李破終于有了點閑心,東瞅瞅西看看,身邊也不缺人講解,晉陽城的歷史也是很久遠的,到很是聽了一些奇聞軼事。
到了這會兒,李破回想了一下,才發覺,除了云內城之外,即便是他呆了一年半載的馬邑,他竟然也沒怎么好好溜達過。
給他記憶最深刻的,竟然是馬邑城中的流民營地。
這感覺真是太糟糕了,李破不由哀嘆,人啊,這一輩子享福的時候記不太清,反而是吃苦的時候記憶會比較深刻,這讓人怎么說好呢?
情緒有些低落,這會兒他身邊的人都是心思靈透之輩,看著他的神色立馬說話的就少了。
“聽說王氏家住城南?”
宇文歆答,“是。”
并指向一條岔道,“從這里過去,再走些時候,就能看到王氏的圍墻了。”
李破調轉馬頭,笑道:“王氏千年族類,走,去看看他家是什么模樣,是不是能配得上衣冠華族的稱呼?”
眾人隨之跟上,宇文歆覺著,這位行事頗為隨意,卻又都好像蓄謀已久,讓人很是難以測度。
可他還是湊近了一些,低聲道:“總管若去王氏拜訪,可先派人知會一聲,也好讓他們有所準備,王氏最重禮儀,冒然登門的話,恐有不妥。”
實際上,他是真怕這位被王氏中人惹惱了。
李元吉在王氏身上撞了個兩敗俱傷,連晉陽都丟了,這次換了位更兇更狠的,王氏中人再要惺惺作態,怕是要吃大虧。
當然,他可不是對王氏有維護之心,而是想說,此時正是倚重王氏之時,不能做的太過,像李元吉那么不管不顧的下手,那他可真又要思量一下,給這樣的人效力,值不值得了。
也不怪他有此憂慮,每個主掌太原的人,都不會太喜歡王氏這樣的族群,太難掌控了,敬著的話,這些家伙慣會蹬鼻子上臉,揍上兩拳的話,又要傷及自己。
你說得有多難受?
王氏流年不利的根子,其實也就在這里,誰來了晉陽,都得從頭到腳好好審視一下他們。
根本沒瞧宇文歆,就好像看穿了他的心思。
李破幽幽道了一句,“放心,現如今王氏可不敢得罪于我,嘿嘿,讀書人死要面子,都到了這個地步了,還不曾到我面前好好說話,那就只要我去看看他們了。”
宇文歆有點牙疼的吸了口氣,心說,你心里有數就好,見了那些老家伙,你就知道這些人有多可厭可惱了。
晉陽王氏的家宅占地非常大,他家的圍墻一溜圍過去,也不知道到底占了多大的地方。
看見了,李破也是咂舌,這簡直就是一座城中之城嘛。
當然,王家的圍墻很高很厚不假,可沒有什么箭樓和梯道,就是很大而已。
墻壁斑駁,樹木環繞,只一看,就已隱約有了些悠久和滄桑的感覺。
順著圍墻行不多時,李破嘆息一聲道:“都說未有晉陽,便先有王氏,而能以王為姓,足見不凡啊。”
說著話,先就翻身下馬,牽馬緩行。
眾人隨之下馬跟上,這個時候,宇文歆和尉遲信,以及薛萬徹心里就有點不是滋味兒了。
他們都以為這位小家子氣犯了,還沒到人家門口呢,就先被嚇到了,這可就有點讓人失望了。
要不怎么說呢,為人主上者,一言一行,必要謹慎,不然的話,你不知什么時候,就會產生意想不到的嚴重后果。
如果溫彥博在這里,就一定會出言規勸,可宇文歆等不會。
李破隨意的四處瞅著,偶爾上去摸摸裸露的磚石,又捻下些外皮來瞧瞧,算是過了一次考古的癮。
來到墻外一顆老樹之下,李破終于停下腳步,將馬韁扔給從人。
輕輕拍打了一下老樹的樹身,回身對宇文歆道:“這樹種下也有幾百年了吧?”
宇文歆不明所以,順著便道:“嗯,至少有百齡開外了。”
李破仰頭望了望樹冠,笑道:“這樣的老樹砍起來可有些費勁兒,長了這許多年月,放倒了也有些可惜,可有他在這里,又攔著我這樣的行人的路,嫌它有些礙事兒,你說,我該怎么辦呢?”
宇文歆終于明白了過來,目光閃爍,沉吟良久,才道:“依下官之見,若強要砍之,不免留下木樁,依舊礙事,倒下時還可能砸了砍樹之人,不若剪其枝葉,斷其根系,不久自伏。”
你到是真狠,李破翻了翻眼睛,最會查看人心的他此時已經確定,此人是當奸佞的好材料。
交給這人辦事,也許他會辦的很好,可你要是讓他出什么主意,他只會順著你的心意來。
而他和李元吉的相處,也顯示出這人權力欲過重,稍弱一些人根本壓不住他。
這樣的人能用嗎?沒那個自信的人最好別用,而真要用的話,這人會很順手,卻不能聽之任之,不然不定什么時候,就要生出禍患來。
宇文歆可不知道,這一路其實就是給他準備的,大唐降人,在李破這里受到的重視可非常不一般。
李破笑笑正要說話,不想,有人先插了進來。
只能一個聲音幽幽傳來,“剪葉斷根,何其狠毒,此樹二百年前便已種下,不需多有灌溉,自能枝葉繁茂,行人在此避風納涼,屢屢不絕,落下來的枝葉,也可有取暖之用。”
“一旦伐之,卻叫后來人如何再敢種樹?只為讓他人收割嗎?”
“前人種樹,后人乘涼,此理凡夫俗子皆曉,賢達之人,為何卻要反其道而行之?”
說話聲細細柔柔的,好像讓這夏風都清涼了起來。
眾人幾乎同時扭頭望向高墻,聲音是從高墻之內傳出來的,而且還是個女子,聽了這溫婉別致的語音,已經足夠人在心底勾勒出一幅窈窕的仕女圖了。
當眾人望向墻頭的時候,一個小小的腦袋嗖的一下縮了回去,緊接著,墻內就啊的叫了一聲,接著就是重物墜地的聲音還夾雜著一聲尖細的慘叫聲傳了出來。
李破當即呲了呲牙,這下摔的可不輕,叫你再聽墻角。
接著,一個哼哼唧唧的聲音帶著哭腔道:“二娘,外面的人好兇,咱們還是快快回去吧,讓人知道你跟外人說話,可不得了。”
隨后,那細細而又溫柔的聲音又出現了,“不必驚慌,兇是兇了些,可還會講些道理,應是不會行那伐樹拆屋的惡舉……”
墻外人高馬大的漢子們面面相覷,李破憋著笑,心說,這王氏女到也算牙尖嘴利,只是不知她知不知道,外面的人到底為誰呢?
伐樹拆屋,也許就是一句話的事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