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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8章奸狡

  張倫屬于陣前投敵,在戰時根本無法取得任何人的信任。

  像李破頭一個想到的就是詐降。

  勸降書信剛射入城中,張倫便出城來投,整件事不但過于奇妙,而且怎么看也散發著一股陰謀的味道。

  李破借著賬中燭光,上下打量著張倫。

  這人長的和程知節似的,就是不知道心眼兒是不是和程知節一樣的多,這年頭啊,越是留著大胡子的人,越是透著狡詐之氣。

  張倫也不撓他的大胡子了,只是垂手而立,斂著眸子,垂著腦袋,看上去極為恭謹,新降之人都是這個德性,不用多說。

  當然,張倫這幾年流年不利,當初投唐懷著的那點銳氣也消磨的差不多了,若無大事,其實他都是縮著腦袋呆著的。

  而這一次倒霉更甚,直接被人從介休城中趕了出來,和之前的打算差了可不是一點半點。

  這個時候,張倫無疑是心懷畏懼,因為他不知道這位曾經的代州行軍總管,如今并代兩州的主人,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

  而他的生死,也就變得撲朔迷離了起來。

  良久,李破暗自點了點頭,不管真假,這人給他的印象還算不錯。

  要是緊著獻媚效忠,解釋前后因由,或是故作剛烈豪爽,弄出一副大咧咧的模樣來,那才讓人無法消受。

  李破笑了笑,終于打破了賬中的寧靜,“將軍無故來投,如何取信于人呢?”

  張倫抬了抬頭,燈火之下那個人一直穩穩的坐在那里,高大,強壯,年輕,其他的也看不出什么來了。

  從北邊零零碎碎傳過來的那些傳聞,也只能當鄉野軼聞來聽,大多做不得準。

  在他看來,年紀輕輕,手握大權的人,脾氣大多都不會太好,比如說齊王李元吉,年輕氣盛嘛。

  尤其是領兵的將軍們,更是如此,李定安以軍伍起家,可不就是個領兵將軍?

  當然了,能打下并代兩州那么一大片基業,又將三萬唐軍圍在介休,其人也肯定城府深沉,不好相與。

  無疑,在他心目中,眼前這位是個傳奇般的人物兒,和天下那些有名有姓的人差不多,皆乃割據一地之諸侯,頭頂上都頂著王者之氣呢。

  他早有準備,不會顯出什么慌亂。

  忍住去撓大胡子的沖動,張倫俯身捶了捶胸膛,道:“末將空手而來,自知無法取信于……軍侯……本想助軍侯取介休,可城中雖有唐軍三萬余眾,卻困于方寸之地……”

  “本來,當初末將率兵來介休,以為各部應屯于介山之下,介休只乃大軍過冬之所在,以輕兵守之便可。”

  “后來,末將在春天時,以為即便不去介山腳下駐扎,與介休相呼應,也應退守雀鼠谷……可末將人微言輕,末將之言也無人愿聽,而且,軍侯率軍突至,如此,三萬大軍也就被圍于介休小城之中了。”

  “如今情勢,末將自是不敢大言相欺,其實,城中各部已入甕中,人多而雜,軍侯只需備柴禾,點燃之后拋入城中,守軍必亂,趁勢攻之,擒李仲文,姜寶誼等于軍侯而言,不過舉手之勞而已,又何用末將這等降人出力?”

  “只能待得來日,末將領兵為軍侯摧城拔寨,取敵首級獻于軍侯座下,軍侯自然信我重我,今日說的再多,也只空口無憑罷了。”

  “軍侯若還相疑,請斬張倫,只望軍侯能善待末將部下,不以張倫一人之罪而怪之……”

  好吧,張倫確實準備的很全面。

  這話說完,李破聽的都揚起了眉頭,心說,大胡子果然沒一個好東西。

  瞧瞧人家都說了些什么,先是露了露才干,順便解釋了一下為何出城降敵,然后獻計攻城之余,還表著忠心。

  這樣靈巧的心思,估計計算陳孝意,溫彥博幾個過來,也要說一聲佩服吧?

  這人圓滑了一些,可應該是有些才干的,至于忠誠……那就不用說了,這年頭又有幾個人能談得上忠誠呢?

  詐降?嗯,這人怎么瞧都不像黃蓋,城里面也出不了什么周瑜才對。

  要說這番話中聽著最順耳也最新鮮的,恐怕還是軍侯這個稱呼。

  將主,總管都沒這個聽著威風。

  李破轉著眼珠兒,略有自得的想了片刻,擺手笑道:“我非多疑之人,用人也從來不問出身,只論才干……其實張將軍說的不錯,來日方長,日久自見人心。”

  “此為戰時,多言無益,且等我破了介休,再擺宴為張將軍接風壓驚。”

  張倫一下就松了一口大氣,伸手就去撓了撓大胡子,這才躬身捶胸,“多謝軍侯不殺之恩,之后張倫必竭力報效,不叫軍侯有失識人之明。”

  在張倫看來,這次決定他命運的相談也就算結束了。

  結果不算太好,也絕對稱不上壞。

  沒有多少寬慰的言語,更無重用之意,胸襟上嘛好像差了些,當然,最為重要的是沒當即砍了他的頭,那就不算壞事兒。

  見李破沒有再說話的意思,張倫拱手告退。

  李破這時才好像記起什么,笑著便道:“李仲文,姜寶誼之輩嫉賢妒能,驅你于城外,你必恨之入骨吧?”

  張倫心里大跳了幾下,不明所以之下,終于撓起了大胡子,心中猜測,這是想叫俺請令率軍攻城嗎?

  心中再次升起了些恐懼,讓降將去送死的手段不要太多,在介休城下就能把他和他那兩千多人消耗一空。

  片刻之后張倫才訥訥道:“軍侯之意是……”

  這會兒他又習慣性的縮起腦袋裝傻,拖一時算一時了。

  他這人確實是有才干的,可剛烈果決之處也確實不盡人意,其實這同樣是他難以在仕途之上大踏步前進的原因之一。

  膽子不算小,可沒逼到那個份兒上,他總是少了些拼死一搏的斗志。

  實際上,不管張倫怎么圓滑,都算得上是個難得的厚道人,在隋末亂世之間,這樣的人也算是珍稀動物了。

  李破可不是什么厚道之人,他笑著便道:“你即來投我,又其心甚誠,我自然要成人之美,待城破之后,我許你率軍入城,安撫降卒人心之外,可取兩人首級來見我,此等大功,足以讓你立足于軍中了吧?”

  張倫當即就暗自吸了一口涼氣,他娘的,這是大功?

  他可是個聰明人,瞬間就想的很明白,若他真殺了李仲文,姜寶誼兩人,過后旁人說起,只會說他張倫與李仲文,姜寶誼相并,敗出城外后投敵,懷恨在心之下,城破之際公報私仇,趁隙斬殺了李姜二人。

  絕對不會去說李定安殺戮被俘將士云云。

  見了鬼了,張倫在心里詛咒了連聲,在唐軍中呆的久了,他太明白其中的道理所在了。

  大閥豪族中人的鮮血,可不是那么好沾的。

  所以,很多被俘的將領都非常不好處置,不殺吧,就是隱患,殺了吧,后患頗多,名聲更不好聽。

  送回去吧,卻又示弱于人,沒人會說你寬宏大量,只會說你縱虎歸山。

  怎么辦?借他張倫之手除之唄……

  而且,還能讓他徹底死了歸唐之心。

  這么惡毒的一石二鳥之計,虧這位轉轉眼珠兒就給琢磨出來了。

  這個時候在張倫眼中,高踞于上的李破,已經完全轉為負面,和當初那個寬厚仁慈,笑的總是那么溫和的唐公相比,算是各有特色了。

  張倫感到若有若無的目光正在他身上逡巡,心寒之余,心念電閃之間根本沒敢猶豫,立馬捶了捶胸膛,“多謝軍侯成全。”

  李破哈哈一笑,終于放人了。

  “那就只等著破城了,到時我在軍中靜候將軍佳音。”

  等張倫退出去,笑容慢慢在李破臉上消失。

  介休城一旦攻破,城中唐軍上下誰都能活,唯獨李仲文落在他手里必死無疑。

  西魏八柱國之一,上柱國李弼的孫兒,只這個身份,就已經注定了李仲文的命運。

  李破可不是劉武周,西魏八柱國在他耳朵里已經聽的快起繭子了,對這些人以及他們的家族的影響力和威望,李破已是了然于心。

  他與唐軍相戰,對上的多數都將是西魏八柱國所建立的關西世閥。

  所以就算有再多的后患,這第一戰也必須讓敵人,甚或是自己人都知道,關西世閥在他眼中沒有什么區別,殺了也就殺了,別當這些家伙有多了不起,到了我這兒,想活命的都得給我搖尾乞憐才成。

  今日稍借張倫之手,算是有點緩沖,又能看看張倫會不會做的干凈利落,以后也好重用,異日他親自操刀,也沒什么不可以。

  這等考量,張倫自然不會猜的齊全。

  賬中安靜了良久,李破的聲音響起,“傳薛萬徹,劉敬升,王智辯來見我。”

  不多時,三人便已來到中軍大帳。

  見禮已畢,李破道:“你們三人各領所部,明日一早啟程南下去雀鼠谷,歸尉遲將軍節制,我準你們便宜行事,最主要的,給我探一探唐軍援軍到了什么地方了,若能潰之,不需向我請令。”

  “末將遵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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