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唐軍行進二十余里。
行軍速度稍快于前兩日,卻也快不到哪里去,相比較正常的行軍速度而言,其實和龜速差不多。
當年北向遼東的百萬大軍要是這么走一圈,也就不用打仗了,估計吃也能吃垮了大隋帝國。
總的來說,這是一個讓成規模的大軍比較絕望的緩慢行程。
支持著唐軍將領,沒人在李神通面前提出退兵之言的恐怕不是李神通威嚴深重,足以懾服軍中諸將,而是大軍離平遙確實不遠,后面又有介休作為依托,不管走的有多慢,總歸能走到平遙,后路上也不用擔心被敵人切斷。
其實這也正是李神通所以為的,進可攻退可守。
而代裴寂領兵的李孝基也沒讓李神通失望。
第二天,薛萬徹率軍又至,永安王李孝基當即就將帥旗移到了側翼,親自督軍以戰。
這樣的做法,確實讓唐軍士氣大振,而且,經過昨日一戰之后,唐軍漸漸開始適應這種戰爭節奏。
要不怎么說精兵都是打出來的呢,操練幾個月,也不如到戰陣上走一圈。
所以這一天,唐軍防守嚴密不少,唐軍士卒在李孝基親自指揮之下,各部進退也慢慢有了章法和防御的層次性。
大軍征戰,兩軍相持不下的時候,一軍之主的作用便會凸顯出來,永安王李孝基確實比裴寂要強出許多。
這一天,除了讓唐軍行軍稍緩之外,薛萬徹部所獲寥寥。
在嚴密的步軍軍陣面前,騎兵同樣有著不小的局限性,步軍中的弓箭手是騎兵最為忌憚的兵種,而大盾長槍從來也是隋軍對付騎兵最常用的戰術。
騎兵數量不足,實際上對兵力雄厚,陣型嚴整的步軍軍陣造不成太大的傷害。
其實這也正是中原步軍長途奔襲往往會一潰千里,在中原作戰卻能與騎兵往來拉鋸的根本原因之一。
因為步軍即便野戰,也需要幾個點來作為依托 一天的襲擾過去,唐軍后軍軍心漸穩,現在牢固的防守能讓敵軍無可奈何,就是唐軍一次不大不小的勝利了。
至于能殺傷多少多少敵軍騎兵,連永安王李孝基都沒想過,因為并代邊軍騎軍的戰力,在昨日一戰中,超乎了唐軍上下的想象,讓唐軍根本不敢輕舉妄動。
步軍防守還成,想要圍殺來去如風的騎兵,卻還要看地形和運氣,明顯,這兩個條件在介休和平遙之間不會存在。
近三天過去,唐軍已是感覺到了些疲憊,邊戰邊走,,夜晚還要費很大力氣扎下營寨,唐軍士卒在精神和上受到了雙重折磨。
士氣低落是最為直接的表象。
到了晚間,晉州道行軍總管,永康王李神通派人來詢問后軍戰況之余,對李孝基這個堂弟的領兵之能也很是贊賞。
可永安王李孝基卻無半點得意之情,一來呢,他和堂兄李神通本就疏遠的很,所以自帶兵歸于李神通轄制之后,并未受到重用,竟還要居于裴寂這樣的人之下,心中早有不滿。
二來呢,后軍打的再好,也只是無過而已,他李孝基帶兵參戰,可不是來給大軍做運糧官兒的,裴寂無能,那是你李神通有眼無珠,憑什么讓他李孝基來替那個廢物守后軍?
再有,裴寂這廝兵權被奪之后,還鬧起了意氣,和他避而不見,將自己的軍帳挪到汾水河邊兒去了,之后是不是會使人在暗中來個陽奉陰違,誰也不知道。
大軍征戰當中,遇到這么頭疼的副手,任誰也高興不起來。
更讓李孝基心塞的是,他的親軍被留在了前面,他幾乎是孤身入營,這讓李孝基對李神通越發不滿。
總的來說其實就是一句話,李神通之能并不能服眾,大軍初成之際,他和裴寂的結合,算得上是十分完美的組合。
如今一旦裴寂有了錯處,大家看的其實不是裴寂一個人,而是將李神通和裴寂放在了一處。
所以李神通在軍中的威望算是進一步降低了,而像李孝基這樣的李氏宗室,在之初也定然是李神通防范的重點,爭功之事李神通自己就做過,自然以己推人,對李孝基等人防范有加。
這樣的內斗,在門閥子弟眾多的唐軍之中,屢見不鮮。
而在另外一邊兒,其實也不那么和睦。
這一晚,數十里之外,并代騎軍的將領們也吵成了一團兒,沒有李破坐鎮,以尉遲恭和步群兩個新任的衛府將軍,并不能讓大軍各部只剩下一個聲音。
尤其是步群和尉遲恭不合已久,臨戰的時候,爭功之事在所難免。
當然,掌握大軍兵權的其實就那么幾位。
尉遲恭和步群官階最高,算是大軍當仁不讓的兩位主帥,之外呢,還有羅士信,王智辯,劉敬升三個人。
劉敬升算是步群的右衛府轄下,這人話從來都不很多,可你要認為他沒主意,那就大錯特錯了,他和羅士信交好,又是恒安鎮軍的老人兒,誰也不敢輕忽視之。
羅士信和王智辯兩人卻都出身總管府,是總管府轄下的左右領軍,自成一體,尉遲恭和步群兩人想要讓這兩位言聽計從,那是做夢。
如果薛萬徹要在這里,還能加進一位來,人家是總管府親軍統領出身,和羅士信,王智辯兩人天然就很親近。
其實剩下的還有三位,一位就是留在平遙的阿史那吉乎,這位出身西突厥殘部,算是紅眼珠兒的堂兄。
另外一位是任職樓煩郡丞的段房,同樣是恒安鎮軍出身。
剩下的一位就在大軍當中,名叫李年,是李碧的堂兄。
這三位不用問了,其實都是李碧麾下的將領,加上陳二等人,他們在軍中自成一系,自李五去后,聲勢稍弱,卻同樣不容輕辱。
李破將這三萬余大軍放出來,給了他們自專之權,到了臨戰之際,這些失去他壓制的驕兵悍將們,爭起功來可謂是不遺余力,比唐軍將領的明爭暗斗可激烈粗魯多了。
借著星光,大軍當中一塊空地之上,鬼影曈曈的坐了一圈人,你一言我一語,呲牙瞪眼的爭吵不休。
李破建下的左右衛府在這個時候也是形同虛設,而且,在普通將領不能參加的軍議之上,尉遲恭,步群兩個竟然有些勢單力孤了起來。
這么吵下去每個頭兒,有羅士信這廝在,說不準先就要內訌上一場呢。
當然,這里面也不乏聰明人,像劉敬升就一直拉著羅士信,讓這個暴躁的家伙不至于暴起傷人。
像王智辯,就一直若有若無的站在步群一邊兒,死死頂住如今越來越是強勢的尉遲恭。
李年轉著眼珠兒一言不發,可你要認為這個家伙有多老實,那就又錯了,這位當初隨李碧擊退突厥部族襲擾的時候,身披十余創,猶自酣戰不休,和段房兩人并為李碧麾下悍將。
如今年紀輕輕的他,已然隱約的可以替代當初李五的位置了,漸為李氏親族中一言九鼎的人物。
等到大家吵的差不多了,李年站了出來,給眾人出了一個好像玩笑一樣的主意,卻當即得到了大多數人的贊同。
尉遲恭和步群兩個最終也捏著鼻子認了,因為坐在這里的人,每一個是好拿捏的,軍功之上,也都并不比他兩人稍差,之后陸續建牙開府是早晚的事情,他們也不想將這些家伙得罪的太過。
實際上,這差不多就是李破麾下重將們的一次碰撞和妥協,種下幾許間隙是難免的事情,會不會就此生根發芽,長成參天大樹,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當然,李破麾下的派系之爭,也是由來已久,因為他麾下的各色人物,來歷上的雜亂之處比李唐那邊有過之而無不及。
現在他們之間的爭斗也只能說是方興未艾而已。
李年的主意其實并不怎么樣,他建議大家抽籌來決定各人在此戰中的職責所在。
好吧,這也算是絕無僅有的一次軍議了。
尉遲恭和步群自然不會滿意,他們到底是位在眾人之上,這種笑話一旦傳出去,兩個人還要臉不了?
可其他人都是大點其頭,覺著這樣很是公平。
尉遲恭和步群在眾怒難犯之下,只能相繼同意,只是尉遲恭讓這些家伙發誓不講今日之事傳出去,不然的話,他寧肯報于總管,讓總管來親自定奪 眾人一聽,心中皆是大寒,一來一回耽擱時間不說,這也會讓總管覺著各人無能,之后會發生什么就很不好說了。
于是,各人不情不愿之中,紛紛發誓不講此事外傳,但有只言片語流傳于外,說的死法是五花八門。
抽簽嘛,全看運道,眾人讓人弄來些樹枝,長短不一,言明順序玩法兒。
于是,一群赳赳武夫,便和孩童一樣,緊張的抽起了簽子,這要是讓李破知道,準定一口老血噴出來,他怎么會帶出這么一群腦袋秀逗的混賬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