潼關內外終于整個籠罩于冰冷的殺氣之下,唐軍的旌旗在關頭迎風招展,關下則是密密麻麻,好像望不到盡頭的河南大軍。
在黃河岸邊,送軍械過河的徐世績也迎來了王仁則所率的一萬人馬。
王仁則是齊王王世惲次子,二十多歲年紀,卻已從軍多年,驍勇善戰,據說也頗有智計,李密敗后,部將四散,大部分投了王世充,卻還有些人負隅頑抗,在被擊敗后逃入山中。
王仁則那會率兵追剿,在嵩山里面轉悠了很長一段時間,燒毀了不少容納“賊人”的寺廟觀宇,估計這也就是后來火燒少林寺的版本出處了。
他在山中肆無忌憚的殺戮,弄死了許多光頭和道士,對于崇信佛道的人們來說簡直罪大惡極。
于是很快便被王世惲親自發話趕去了山東,當時和裴行儼一東一西,攻城略地,剿滅李密殘燼,功績卓著,并稱二猛。
當然了,這里面也免不了王氏在給自己臉上貼金的意味,而作為太子的王玄應就對這個堂弟很不感冒,很多次都在王世充面前說其在山東濫殺無辜,招納亡命,意圖不軌。
只是皇帝王世充卻不以為意,他覺著王氏子弟當中,還真就是王仁則最像他,所以待他一向寬容。
如果這樣的情形繼續下去,鄭國存在的時間也再長一些的話,說不定王世充這里也能出現一個像秦王李世民一樣的家伙呢。
徐世績對王仁則不太了解,因為他隨李密攻洛陽的時候,王仁則還縮在洛陽城中不敢冒頭,直到他離開河南,王仁則才算嶄露頭角。
不管之前王世充表露出來的姿態有多狂妄,可實際上,一萬兵馬,大軍又是近在咫尺,很明顯的顯示出了王世充對李破的提防之意。
交接的過程很簡單,相當于是兩邊很正式的做了一次生意。
運過河的軍械不算多,可那是相對于二十余萬大軍而言,其實堆在岸邊像小山一樣,不能算少了。
王仁則帶人過去瞧了瞧,表示很滿意,其實在心里卻心疼的嘀咕了好幾句敗家子,因為這些刀槍盔甲亂七八糟的堆在一處不說,很多還都生銹發霉了。
這年月可不是刀槍入庫馬放南山的時節,對于軍械不好好加以保養,弄的這么糟濫,不是敗家子是什么?
王仁則見了自然心疼的很,因為河南大軍的后勤補給向來糟糕,嗯,是非常糟糕……
當然,開始的時候不是這樣的,王世充所率人馬和其他官兵差不多,在各郡縣都能進行兵員,軍械,糧草等的補給,源源不斷,遠非各地義軍所能相比。
可和李密對峙了幾年,被李密給傳染了。
李密麾下的義軍將領們打仗,從來都是一般,說要打哪里,先來李密這里討上些糧草,然后帶著自家的隊伍就走了,等糧草用盡,不管輸贏,從開始到最后,到處搶掠一番,接著便珊珊回返。
后來擊敗張須陀,裴仁基等陸續降了李密,情形就要好上一些了,可像當年官軍那般能夠隨時獲得補給也是妄想,所以從始至終,李密就沒建起來成系統的后勤補給,他做的其實就是從洛陽大倉里面往外倒騰糧食而已。
王世充在洛陽待了幾年,李密把他硬生生拉到了一個同樣的水平線上,并打的王世充找不到北,在這一點上不得不說,李密要比王世充強的多。
河南一直在走下坡路,并一路不停的掉進深淵當中,后勤補給體系早已崩潰,成批完好的軍械連王仁則都很難見到了。
如果說洛陽城中出現這么一批刀槍盔甲,那一定是給皇帝親軍預備的,嗯,即便表象不怎么好看。
所以王仁則滿意之余,還很重視,立即便命心腹率人運送去大軍中軍,并叮囑一路不得停留……若有人上來搶奪,無須客氣……
曾經為李密舊部的徐世績這會總算有了點碰到窮親戚的感覺了,不由自主的回想了一下當初在瓦崗山上大口喝酒大塊吃肉的日子。
那會兒他已經勸動翟讓和單雄信兩人去搶運河船只,瓦崗山上的人越來越多,卻也越來越是富裕。
只是李密來了,張須陀也到了,然后大家的生活就一瀉千里,最艱難的時候無論將領兵卒,吃的都是一樣,粟米飯……他娘的連腌菜都沒有。
重禮在先,對于王仁則來說,徐世績便是貴客,當然了,他的熱情必定是極為虛假的,他要完成皇帝交給他的任務,接收岸邊的軍械還在其次,皇帝要他探聽一下晉地的情形。
徐世績來的正好,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嘛。
當然,這都是開玩笑,就算是兩人都在河南待了很長一段時間,可徐世績的祖籍是山東,王仁則的家鄉在長安邊兒上。
而年歲相仿的他們,除了曾在洛陽城頭城下對望之外,就沒有任何交集可言了。
可對于王仁則來說,這都不是事兒。
徐世績顯然不想在這里“多呆”,在陪著王仁則驗看過軍械之后,便要告辭離去,王仁則大笑著把住他的胳膊,硬是將人拽進了臨時搭起來的軍帳。
徐世績“勉為其難”的從了,在耍心眼上,顯然徐世績更勝一籌,當然,心情上正好相反。
王仁則確實很高興,徐世績就很難說了,被派了過河,見到王仁則領兵而來的時候,他便覺得有點麻煩,王氏子弟,自然不是拉攏的對象,人家現在也是皇族了呢。
在賬中坐定,一邊應付著笑聲不斷的王仁則,徐世績有點想笑,還真當自己是皇族了不成?沐猴而冠,過后有你哭的時候。
很快,兩壇老酒,外加一些吃食便送了上來。
意外的,伙食還不錯,酒很甘冽,顯然是洛陽良釀,烤出來的獐鹿和兔子都很可口,不多時,烤魚還擺了上桌。
因地制宜,很有當初李破的風范,苦日子嘛,就應該這么過才對。
王仁則舉杯,“將軍予我以重禮,放心,俺定不叫將軍空手而歸,來,先飲上一盞,其他事過后再說。”
徐世績這會兒也不推脫了,舉杯應道:“將軍莫要客氣,王氏已與大王有了姻親……說起來,應是世績先敬將軍才對,失禮失禮。”
這話王仁則聽著極為順耳,可要仔細琢磨一下,味道卻又有點不對,只是現在的情形,這個李密余孽姿態放的很低,對于他來說卻是好事。
那么漢王舅兄的名頭倒也不妨拿來用上一用。
幾杯酒下來,王仁則便打開了話題,搖頭晃腦的感慨道:“要說我河南的英雄豪杰多不勝數,將軍正為其中翹楚,早些時,將軍之名仁則便已如雷貫耳,只是后來將軍銷聲匿跡,不想卻是投了漢王,唉,世事無常,真是難以預料啊。”
這些話說出來,倒也真不算是惺惺作態,要知道,當初徐世績在河南的名氣確實不小,李密心腹,翟讓被殺之后,徐世績便一直率軍駐守鄭州,地位其實還在秦瓊等人之上。
若非如此,李密也不會派張亮這樣的人到他的軍中作監軍。
只是時移世易,如今的徐世績在經歷了那許多坎坷之后,已經略微懂得了收斂鋒芒,愛惜羽毛的重要性,幾年前的那些時候回想起來,就像是過去了幾十年,他自己都不愿再行提起,就更不用說從旁人嘴里說出來了。
換句話說,從匪的經歷,在遍地都以官軍自居的晉地呆的久了,讓徐世績漸漸深以為恥,對那段經歷不愿再多做回想了。
這時徐世績雖說心有不喜,可還是笑道:“將軍謬贊了,往事不堪回首……再說,俺也當不起豪杰一說,倒是將軍,英雄年少,意氣風發,相比之下,世績那點成就又算的了什么呢?”
和俺相比,你這三姓家奴確也算不得什么,王仁則心里得意的想著,說實話,這兩位一見面其實就相互看不順眼。
徐世績和王仁則年齡相仿,王仁則還要比徐世績大上一些,可幾年前的河南,有誰知道王仁則是哪個?
而徐世績卻已大名鼎鼎,在李密麾下獨當一面,地位堪與裴仁基等人并列,要是不見面也就罷了,今日見了,王仁則自然而然的便有了那么幾分嫉妒生成。
但時至今日,出身灞城王氏,又貴為“皇族”的他,居高臨下的望過去,那點嫉妒頓時就更加扎心了起來。
反過來,徐世績對王仁則這種世家子也頗為厭惡,覺著河南被禍害成現在這個樣子,都是這些混賬王八蛋造的孽,若非如此,他徐世績當初何至于上瓦崗從匪?
兩人這才是烏鴉落在豬身上,都只看到別人黑了呢。
可兩人交杯換盞之間,卻都笑語晏晏,你一句我一句的恭維讓他們心中都暗自作嘔,卻還樂此不疲,也算是一件比較奇妙的事情了。
酒過三巡,王仁則終于篤定了下來,那位便宜妹夫并沒有作妖的意思,河上只修建了兩座浮橋,派來的徐世績也還知情識趣,應是并無渡河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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