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藏太子府,漢王李破使者宿處。
驚魂未定的范文進不顧太子府護衛勸阻,大晚上的便執意將扈從聚在了一處,吩咐他們不得離開自己身周左右。
此時太子李伯玉正擁著自己寵愛的侍妾,打算快樂一下,精神上挺亢奮,沒忘了正事,還在想著將李定安和梁師都的使者都引來府中,自己那個該死的弟弟又會如何的暴跳如雷。
得到稟報時,已經箭在弦上的他不耐煩的將下人打發走了,隨口還吩咐,只要他們不離開府中,使者要怎樣便怎樣。
這會其實他還在暗罵,漢王李定安派來的人半死不活的,遠不如梁師都的使者看著順眼,一旦父皇……等他登上帝位,那么倒是可以和梁師都好好說說,結為盟好,盡可雄踞西北,還怕什么李淵之輩?
說起來太子府并非沒有幕僚,在涼國朝中也不是沒有友好,可梁碩暴斃讓所有人都是措手不及。
梁碩不但的吏部尚書,雖因李軌忌憚,未曾晉為尚書令或者尚書左仆射,可實際上,他就是尚書省中一言九鼎的人物。
和中書侍郎關謹等一道,把持朝政,又兼太子師,為儲君寶座之下最牢固的一根支柱,作用更像是當年的高熲,高熲一去,楊勇隨之被廢。
這樣的故事好像正在西涼重演,梁碩自然遠不如名臣高熲那么強大,為人處世上和高熲也是截然不同。
梁碩這個人為人端肅,卻又足智多謀,無疑是這年頭極為寶貴的那種人才,可性情上確實偏于激烈尖銳,敬佩他的人很多,可他的敵人同樣遍布朝野內外。
而不論敵友,幾乎所有人都怕他,換句話說,梁碩是亂世用重典這個說法的堅定支持者,要是被他看不順眼了,你倒霉會非常的快。
這樣一個人如果能得到李軌的全力支持,放手施為,完全可以讓眾人俯首聽令,不敢有絲毫妄動。
可事實上則是,李軌對梁碩越來越是不滿,并對他的才能有所忌憚。
據說梁碩為官清廉,家中用度很是簡樸,出行的時候,從人不出十數,儀仗弊舊,內宅之中,妻妾各一,奴仆也少,很有開皇年間的臣下們的風范。
可李軌之前就是大富翁,當了皇帝之后不能說窮奢極欲吧,也不會過于節省,給自己修建宮宇,制作皇帝儀仗,服飾等等,比較鋪張。
這位涼國皇帝在和以梁碩為首的舊人們飲酒的時候就常常勸梁碩,咱們都來到這個地步了,坐臥出行,都要有臉面,不能讓人說咱們寒酸吧?
于是梁碩就反過來勸皇帝務求節儉,畢竟現在西北吃不上飯的人還有很多,要是皇帝能將這些不必要的鋪張浪費節省下來,多少人會因此而活,您的名聲也會更上層樓。
一次兩次是這樣還成,時間長了,結果那還用問嗎?玉女臺的建造只是個引子,讓君臣的矛盾進一步激化而已。
所以便看得出來,以梁碩之性情,不能得到李軌的支持,便無法在朝中做到力壓眾人,領袖群臣。
而李軌還以當初涼王府長史曹珍任了尚書左仆射,壓了梁碩一頭,在他兩個最得用的舊人心中,扎了一根刺進去。
不得不說,這樣的心術,也難怪會是李軌來當皇帝,而不是其他什么人。
話題再轉回來,梁碩為太子師,效果確實很驚人,讓太子地位穩固的同時,其實也讓把很多人趕離了太子李伯玉身邊,梁碩一歿,太子一系震驚之下,很多人就此選擇了旁觀。
沒辦法,梁碩的光環太耀眼,太子完全被籠罩其中,很難給眾人以信心,府中寥寥幾個幕僚,都在籌備著梁碩出喪事宜,他們的才能也不足以向太子進言,捋清局面。
更為可悲的是,和弟弟掐的紅了眼的太子李伯玉沒有意識到,他來到了自他登上太子之位后,最孤立無援的一個時節,還在做著登上皇位的美夢呢。
對于梁碩之死,他可不止表面上那么悲傷沉重,其實隱隱的他有一絲竊喜,他的老師太嚇人了,比他的父親還要嚴厲……
若非老師死了,他這會肯定在老師面前聽訓,總結接待外方使者時的得失,不可能摟著美人快活。
嗯,這位太子殿下還真和范文進的評價差不多,師喪之中,父親又是重病在床,他卻還在內宅宣淫,果然不知禮為何物。
而在如此局面之下,還來尋歡作樂,才能上也不用指望。
沒心沒肺的太子殿下如何如何,此時不論是梁師銘還是范文進,都不會去關心。
范文進有感局面惡劣,令他寒毛直豎之下,收攏了扈從在身邊,隨即命人去見梁師銘,兩個人畢竟一道來到涼州,可能要同患難一次了。
但這完全是范文進一廂情愿的想法,人家梁師銘不敢茍同,他在亂局中看到了一統西北的“契機”。
李軌快要死了,梁碩已經死了,他想的是,這兩個人一去,涼國必亂,梁國大軍離著西涼不遠,近水樓臺先得月啊這是……嘖嘖,如此天賜良機,怎能輕易放過?
西北戰亂的既得利益者,從來不怕什么紛亂,他們也喜歡在亂局中來個火中取粟,為此,他們很愿意壓上自己的身家性命,估計就算是李破曉得了此時梁師銘的想法,也要道上一聲佩服呢。
于是,范文進得到的回稟是,人家梁師銘喝醉了已經睡下,有什么事明日再說。
這會已經被弄的有點風聲鶴唳,草木皆兵,敏感的好像一戳就能跳起來的范文進,在從人的回稟當中嗅出了濃濃的不詳氣息。
喝醉了?睡了?這會誰還能喝得下,睡得著呢?怕是有了什么其他心思吧?
想到這個,范文進當即道了一聲愚蠢,你梁師銘有什么能耐,走了一路誰還看不出來?在涼州這樣的虎狼之地,還不愿跟他聯手,一個沒有自知之明的混賬東西,難怪梁師都不能奈何得了孤立無援的靈州,原來麾下盡多無能之人。
得到回報的范文進鼻子都被氣歪了,很想帶人去并了梁師銘,把那顆自以為是的腦袋砍下來再說。
實際上,范文進更想領人立即沖出太子府,逃出姑藏城去,他可沒有梁師銘那樣沒來由的信心,情勢如此險惡,他可沒有半點力挽狂瀾的心思,他不是百折不撓的張騫,只是一個不幸被派到這里出使的使者,沒有那么強烈的使命感,自然便以保住自己性命為上。
這也正是李破猶豫再三,才派了他來涼國的根本原因,無人可用,只能拿范文進將就一下了。
就在范文進咬牙切齒,想要和扈從們商量一下,怎么才能在變亂來臨之前,逃出姑藏的時候,自進了太子府,就不見了蹤影的關實又出現了。
范文進大喜,以這人地頭蛇的身份,又神出鬼沒的好像很有辦法的樣子,糊弄這人一下,是不是能找到出城的辦法呢?
這肯定是病急亂投醫的行為,可也不能怪范文進,因為入城之后,好像就碰到這么一個比較靠譜的人。
可關實他是糊弄不了了,因為關實不是一個人來的,他陪著一個中年人來到了范文進的面前,中年人叫劉赟,任職內史令……
好吧,刺激的事情經歷的太多,又太過頻繁,范文進已經能做到見怪不怪了,他也沒那個力氣再去震驚什么。
內史令劉赟,范文進聽說過這人的名字,同樣是李軌起家時的功臣之一,和李軌,梁碩他們都是同鄉。
這么看來,其實涼國朝中的核心,其實就是個老鄉會,所有管事的都是李軌當年的鄉黨和友人,在這一點上,很符合農民起義的特征。
只是不管怎么說,李軌這人其實還是很寬容的,沒有義軍首領們那么暴戾,一旦得勢,就拿當年的親近友好開刀。
可現在梁碩還是死了,于是曾經稱呼他李大哥的人們,各個自危,所以說,不管是劉赟還是關謹,甚或是曹珍出現在范文進面前,都不會是什么意外。
“深夜冒昧造訪,還請賢弟莫要見怪。”關實稍稍引見,身形健朗,頭發卻已花白的劉赟便抱拳道了一聲罪。
這是個讀過書,殺過人的人,這樣的人對你稱兄道弟,定然不是簡單之事,可范文進已經顧不上這些了。
“文進久聞劉公大名,今日一見,幸何如之?”
廳堂之中,一燈如豆,外間數十個從晉地隨行而來的軍兵,將房前左右守的嚴嚴實實,范文進之所以還想著能僥幸逃出城外,就是因為有這些代州悍卒在。
這里面沒一個能給他出出主意什么的,最大的是個營尉,也是斗大的字不識一籮筐,可見,李破也沒想著讓手下的人才來西北“送死”。
可這些出身代州邊塞的軍卒都是老兵,和當年去長安的五百人又不一樣,經歷了這么多年的戰爭考驗,各個悍不畏死,和代州騎軍早已融為一體,就算是自己戰死在這里,也不會將使者置于不顧的。
換句話說,李破差不多是派了一群死士,跟著范文進一道來了西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