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軌想上玉女臺的想法,無疑是神智狂亂的產物。
安修仁等商議一番,結論不言而喻,他們不會阻止皇帝,因為如果皇帝死在光天化日之下,對他們來說是有好處的。
而且,安修仁覺著,也許還能順勢接管皇帝近衛兵權。
皇帝近衛分為兩部,皇弟,驃騎大將軍李懋領左右驃騎府,拱衛皇城,左驍衛大將軍,內史令李赟,領有左驍衛府兵權,和右驍衛大將軍,戶部尚書安修仁一道,負責姑藏城防御。
而兵部尚書謝統師也領左武衛大將軍之職,在兵權上有著一定的話語權。
這其實是完全按照隋制而施行的衛府領兵制度,兵權和政權融合在一起,秉承的就是出則為將,入則為官的治政體系。
姑藏這里要更復雜一些,因為城中的突厥人,吐谷渾,漢人等各族都有著聚居區域,他們之間又矛盾重重,相互鉗制,形之于外便也有了非常混亂的表象。
加上常年跟吐谷渾作戰,平定西北地方叛亂,還要提防李唐揮兵西來,于是各個衛府在姑藏的力量都漸趨薄弱,也就形成了安修仁一家獨大的局面。
所以拱衛皇城的皇帝近衛只有兩三千人,其他兵卒則散布于城內城外的兵營當中,更是給了安修仁興風作浪的機會。
安修仁是個三十多歲的中年人,身材消瘦,五官深邃,頜下留著微翹的短須,有著諸多西域人種的特征。
而早些年行商的生涯,也在他身上留下了痕跡,皮膚黝黑粗糙,臉上有著許多深刻的紋路,這讓他看上去要比真實年紀大上許多。
只是如今他畢竟不是那個見人先笑,點頭哈腰的商人了,他的腰繃的很直,無論的笑容還是說話,都透出了些倨傲。
當他聽聞達度闕到來的時候,便露出了些喜色,無論李唐給了他多少承諾,也無論身份怎么變化,對突厥人他都不愿怠慢,因為在西邊行走,總要獲得突厥人的允許。
射匱可汗在突厥人的圣山之下馬失前蹄,突厥王庭的西方汗阿史那求羅聲名鵲起,這些都不能改變突厥人是西域的主人的事實。
達度闕這個西突厥叛將,也許在某一天會率眾回去西邊,跟他的同族們爭權奪利。
所以,安修仁不會去得罪這個暴躁而又狂妄的家伙,曾經作為一個商人,他學習的第一課就是如何跟那些貴族們打交道,并盡量將自己的目光放在長遠之處。
于是他立即起身,讓安興貴代替自己繼續商議大事,他則在扈從簇擁之下,來到了前面廳堂和達度闕說話。
其實達度闕沒什么大事兒,他只是來要糧草的,說起來李軌除了保住了西北數郡未遭白瑜娑亂軍荼毒之外,并沒有給西北帶來太多的變化,西北的人們越來越是困苦,其中就包括聚居于會寧川的突厥人。
他們都是西突厥部眾,隨著達度闕一路東來,最終定居在了武威和枹罕之間的會寧川上,并擠壓的吐谷渾降部苦不堪言。
枹罕的境況很不好,薛舉曾和李軌在此處交戰,遭到了李軌猛烈的反擊最終被驅逐去了秦州,現在枹罕也是正經的前線,和李唐大軍遙遙對峙。
突厥人在旁邊縮著腦袋瞧了瞧,覺著還是李軌可靠一些,于是助李軌守衛邊界,可日子嘛,過的也馬馬虎虎,遠不如在西邊作威作福的時候。
此次“盛怒”前來,自然是要跟掌握錢糧的安修仁好好說一說,怎么才能把突厥人和那些亂七八糟的奴隸區分開來,起碼要在姑藏城中做到這一點不是?
所以說,達度闕給安修仁帶來了一個很不好的消息,城中正有些滿含惡意的流言悄悄擴散……
許下了不少承諾,勉強安撫住了這個令人分外討厭的西突厥貴族,安修仁皺緊眉頭思量良久,不管如何,這些年來形成的自信,都讓他以為還能控制局面,時至今日,梁碩一死,城中的那些敵人還有誰敢呼他一聲胡種?
總之,達度闕的到來并沒有讓他太過警惕,這座城中各族混居,一直很亂,一點流言算什么?連當年長安大城之中,還有人說李氏當興呢,姑藏如今這個模樣,有點流言蜚語之類的實屬正常。
他這會兒能想到的就是,得讓羌族首領們稍微安靜一下了,還沒做出大事呢,就已經鬧的天下皆知了,有這樣的嗎?
可他萬萬沒想到,頭一個站出來跟他明火執仗作對的竟然是兵部尚書謝統師。
尤其令安修仁難受的是,這人還串通了兩個戶部侍郎,當庭對戶部橫加指責,對梁碩一連串的贊譽從此人嘴里冒出來,慷慨激昂的像個赴死之士,很難想象梁碩在時,此人恨的咬牙切齒,是李軌治下重臣中最想置梁碩于死地而后快的人物之一。
而安修仁和謝統師的交情就是在和梁碩等人不斷的對抗中形成的。
這個時候安修仁若再意識不到,謝統師很不對勁那他也就可以去死了。
可以說,自李軌稱帝以來,安修仁頭一次有了孤立無援的感覺,當時在姑藏的各個衛府將軍盡都冷眼旁觀,戶部轄下的官員們以兩個侍郎為首,大多默不作聲。
曹珍等人順勢跟上,煽風點火間,都在幫著謝統師說話,安修仁的心腹們剛剛開聲,就被壓的抬不起頭來。
主持給梁碩議喪的太子李伯玉更是興奮的難以自制,把武安王李仲琰罵的狗血淋頭。
若非內外皆有安興貴布置的兵卒在側,安修仁甚至有種會被當庭拿下的感覺。
李軌病后的第一場朝會,安修仁一敗涂地,也只能用這個詞來形容,武聰和主石勒兩人甚至在想要在最后時刻來個取而代之,讓戶部換個主人。
到了此時,安修仁已經懶得再費唇舌,他隱約能感覺的到,好像有一只手在操弄著這一切,不然不會突然之間,便爆發至此。
在這次朝會當中,濃重的寒意包裹住了安氏兄弟,他們唯一能想到的就是,皇宮中的李軌病的沒那么嚴重,一直在暗處盯著他們……
到此,梁碩的喪事,以及皇帝要上玉女臺的事情,都得到了解決,只是武聰和主石勒沒有得逞,弄的這一切更像是戶部的內亂,而非是群起而攻。
而這更像是一聲號角,當安氏兄弟回到戶部,想要商議一下怎么應對的時候,有人急急來報,太子李伯玉在回去太子府的途中遇刺,胸口中箭,又被人砍了兩刀,危在旦夕,而刺客是羌人無疑……
安修仁大驚,是武安王做的蠢事?
其實想這些已經沒用了,急報接二連三的傳來,有人攻入了太子府,想殺漢王使者,被人擊退,而梁師都的使者同時在右驍衛大將軍郝炳興處遇刺,好在同樣無礙。
只是右驍衛大將軍郝炳興受了輕傷,大怒之下,領三百兵跟梁師銘一道跟蹤刺客沖進了左候衛府,殺左候衛大將軍張念祖。
姑藏城亂了,而且亂的非常之突然,驟然間,城中便謠言四起,言曰羌族作亂,欲仿效當年奴賊,屠了姑藏大城。
這個時候,安修仁其實還是沒有意識到,這次朝會更像是一出戲,來分清敵友的戲,只要兵部尚書謝統師反水,那么一切就都水到渠成。
沒有了謝統師以及韋士政等輔助,安氏兄弟就是桌上的一盤菜,只看怎么下刀而已,是的,謝統師的作用很重要。
因為羌族,吐谷渾,乃至于突厥人就算勢力再大,也很難整個融入西北的政治格局當中來,而有了謝統師等人相幫,就是另外一種景象了。
關西貴族和西北胡人的聯合,正可以相互彌補不足,讓人覺得難以撼動,只可惜,安修仁只把謝統師等人當做了交易的對象,而非是同榮共辱的一個整體,這才讓人有機可乘。
這其實是一場很粗糙的政治較量,放在別的地方很難實現,只會發生在西北這樣一個特殊的政治環境當中。
而且一團亂麻的姑藏,一點火星點起來,立馬砰的一聲便炸了,其后產生的連鎖反應,沒人能控制的住,除非李軌站出來,可病臥在床的李軌正想著去玉女臺上接仙女下凡呢。
也根本沒給任何人留下喘息和思考的機會。
吐谷渾降人和西突厥降人的仇恨由來已久,在有心人挑撥之下,當時就并在了一處,其實根本不用什么挑撥,突厥人又得了些糧草,比羌族的人得到的還多,吐谷渾人很是惱恨,不但突厥人爬到了他們頭上,而且那些羌種也時常在他們面前耀武揚威。
再加上吐谷渾大首領主石勒害怕安修仁尋他麻煩,根本沒回戶部,一路跑回了吐谷渾人聚居之處,聽聞亂起,幾乎沒怎么細想,就立即率人沖進了突厥人住的地方,想去搶奪突厥人的糧草。
突厥人在姑藏的人數較少,又措手不及之下,達度闕被人當場殺死,主石勒得了便宜,回頭率眾和羌人殺做一團。
一時間,姑藏大亂……
(呵呵,別想太多,斷更的人,作為大神中很普通的一個參加年會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