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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1章逸事

  正月十六,李破在書房中心不在焉的翻看著文書。

  文書一大摞一大摞的堆在那里,每天都要看不少,數量卻從不見減少,他自覺文章功底在迅速加深,已經不用兩個記室幫助,就能把一篇篇文章看下去了,儼然就是讀書破萬卷,下筆如有神的節奏。

  如果這個時候讓他寫上幾篇述說政務的文章,他也能寫的有模有樣才對,當然,用典這個坎他是邁不過去了。

  不過這會兒他卻是真正的有了覺悟,君王的事情是做不完的,只能說是讓臣下盡力分擔,可最終的決定權,卻要好好握在手中。

  之前掙扎的有點激烈,弄的大家都不很好過,那其實并不是他本人想偷懶,只是意味著他還不適應漢王這個角色。

  現在幾個月過去,從心理到身體上,他都漸漸做好了準備,他便能清晰的意識到,繁重的政務并不是阻礙,誰說郡王就一定要埋首案牘,沒有一點自己的時間呢?

  無論臣下們報上來什么事,其實都有重點,只要認清什么事可以隨手轉給中書,六部,什么事需要他來做出決定,又有什么事他要斟酌再三就也成了。

  這顯然是一種進步,和之前只想有些清閑時候,便給臣下們大出難題的境界高出一籌,對于沒有經歷過門閥系統的教育的李破來說,能夠很快意識到這一點,實屬難得。

  當然,李破的適應力得天獨厚,總能從自身的身份,地位等出發,找到更合適的處世方法,按照后來人的評斷標準,李破無疑是一個偏于極端的現實主義者。

  輕輕放下文書,往前一推,近侍立即上前將其拾起,送交給不遠處的王琦。

  “重議……”李破則漫不經心的道出兩個字,想了想又道:“溫淑嫻靜,虧他們說的出口,要剛健一些的封號,不成就轉交宮內,由皇后親封。”

  沒錯,這是中書給李春取封號呢,一個郡主妥妥的,這個沒錯,可冠名卻不合李破心意,已經是第二次了,所謂事不過三,再要弄不出個李破看著順眼的名字出來,就只能留個空白轉給行宮內的蕭皇后,讓皇后自己費腦筋了。

  這對于臣下們來說,顯然是一件不算大,卻讓人面上無光的事情。

  而李破自己其實也沒當多大回事,這年頭的貴族們,封號變來變去幾乎成了慣例,還各個都有出處,對于他來說,無疑是件很感懊惱的事情,因為你根本記住不這人之前爵號。

  反而不如那些皇族,爵號變個一兩次差不多就是極限了,然后就是廢為庶民什么的,那還用記什么?

  當然了,現在他也只是嚇唬一下,顧不上為這點小事跟臣下們較真,今年的戰事已經整個占據了他的腦子,今日肯定要召集臣下一起商議。

  可在這之前,他要想好了再說,這習慣一直沒有變過,顯然和處置政務不同,一旦涉及軍事戰略,他也就不會認為,旁人的主意比他自己想出來的更好。

  這是常年累月率軍征戰,而又攻無不克戰無不取所積累下來的自信所致,自古以來的將帥們,大多都有著這樣的特征。

  王綺不管這些,只是文不加點的努力給這位“甩手掌柜”進行文字翻譯。

  現下她和楊續的分工就比較明確了,自從她從王氏家中回來,漢王府的書房就徹底成了她的地盤,也不用再到前面議事所在露面了,那里有楊續執筆錄事,楊續還兼任隨軍書記之職,整個將“苦差”都接了過去。

  漢王府最大那只母老虎有點不滿意,譏諷丈夫終于得享紅袖添香之樂,李春,阿史那天香幾個則在旁邊煽風點火,李破沒半點的不好意思,還反唇相譏,她們若是有人想待在書房中不動地方,他這個漢王也就不妨換個記室,多大點事?

  嗯,李破確實有點冤枉,公務繁忙,紅袖添香的旖旎他是真沒享受到,反而多了些煩惱出來,內宅的女子們七嘴八舌也就罷了,外面的傳言好像也變成了粉紅色。

  王世才女的一手蠅頭小字,漸漸在臣下們中間有了名聲,據說中書有個色瞇瞇的家伙,竟然把漢王給中書的回函偷回家裝裱了一下,掛在了自己臥房之中晝夜欣賞。

  聽說這事兒,李破當即罵了一句他娘的,你也算個人才……

  偷取公函自然是要處置的,可人家這屬于文賊,還不是那種文抄公,讓人很不好下手,因為這是個名聲比性命重要的年頭,雖說如果真要選擇的話,多數人怕是都要選擇后者,可世情就是這般一個導向。

  那人名聲還真不錯,酷愛字畫,也在晉陽文壇中占著一塊地方呢,你要是秉公辦理,有可能就將一樁人們津津樂道的佳話弄成對漢王的口誅筆伐的趨勢。

  這其實就是文人和權貴之間的較量,自古以來這樣的事情不勝枚舉。

  李破比較“憤怒”,他倒沒想那么多,只是覺得確實不算什么大錯,當然,有臣下在,他也不會不明白其中關節,眼珠兒轉轉,鬼主意也就來了。

  不是佳話嗎?那俺就再來給你添上一筆,你喜歡字畫,自己寫的定也不錯,聽說文人貧寒時都餓不死凍不著,因為他們能以出賣字畫謀生,那我就罰你喬裝一下,去街市賣上幾天字畫。

  賺夠十個銀幣,算你有本事,我這個漢王不為己甚,就給你建個藏書樓怎么樣?

  這其實就是將一樁刑案轉變成了君王和臣下的賭約,這種事不少發生,正是文人們喜歡的調調兒。

  于是乎,一個堂堂中書文案就出現在了晉陽街市之上,正值年末,據說生意還真就不錯,而且讓李破滿意的是,這年頭的人們很“淳樸”,為了名聲著想不會總想著偷奸耍滑,賺夠十個銀幣有點困難,但也是早晚的事情。

  這事別看不大,卻有不少好處,賭約一旦完成,漢王殿下又能兌現諾言的話,也就給這樁佳話畫上了一個完美的句號,也一定會傳播開來,對晉地的文人們無疑是一種鼓勵,名聲上的收益更不用提。

  這其實是后來人的功利計算,時下的人們即便明白其中好處,卻也不會宣之于口,只會在聽說的時候贊上一句,主明臣賢,吾等之幸也。

  嗯,順便說一句,這個文賊叫薛元敬,去歲年初時和叔父薛收一道在蒲坂被俘,在晉陽牢獄中被關了半年,叔侄兩人熬不住了,請為漢王治下之臣。

  不管是真心還是假意,兩人都被放了出來,薛收去了刑部,楊恭仁和王澤爭競之后,便派了這廝去王氏那邊參修刑律,至今還埋首案牘,累的快斷氣的樣子。

  薛元敬則去到了中書,為陳孝意所看重,掌筆文書往來。

  換句話說,另外一條線上的十八學士中人,被李破蠻橫的搶過來了,只是李破沒當回事,把兩個日后的河東大才弄的狼狽不堪。

  兩個俘虜現在雖說降了,其實做事也沒那么努力,只是聽說王世充敗亡之后,叔侄兩人正在努力營救他們的親族,也就是薛收的堂弟,薛德音。

  這年頭就是如此,親朋故舊都是連著串的,也是舉薦制度最大的弊端之一,到了最后,肯定是黨同伐異的結果。

  薛德音是進了匪巢,還是很不容易脫身那種,王世充在時,軍書羽檄,皆出其手,是王世充心腹中的心腹。

  就算現在王世充失蹤了,王世惲只要還存著一絲妄想,就肯定不會放這樣的人離開,只是也說不好,洛陽城中這個冬天一直在死人,官民還能撐多久,誰也不知道,但大家都明白一點,洛陽早晚必破。

  洛陽城中的人們正在走上絕路,王世惲會做出什么來,其實都不奇怪。

  而薛收叔侄的努力,其實更像是盡人事而聽天命,他們叔侄是新來之人,在晉陽有點小名聲,卻沒什么人脈,根本無法將遠在千里之外的薛德音接回來,最多最多就是薛元敬憑借自己的職位,將叔父的名字加進了討人名單而已。

  聽聞侄兒之事,薛收在案牘之間,瞪著一雙通紅的眼睛,長嘆一聲,道了句,“吾等無顏再見秦王矣……”

  好吧,這屬于文人無聊的嘆惋,當不得真,秦王李世民要真能率軍殺到晉陽城下,他們也許會掙扎一下,可要是漢王殿下殺去了長安,說不定勸秦王開城投降的就有他們叔侄兩個的身影在里面。

  其實,這只能算得上一樁小小的逸事,無關大局,只是和漢王李破,王世才女等名字聯系在了一起,便被染上了一層絢麗的色彩而已。

  這一天,李破過的也并不無聊,范文進派回來的人終于風塵仆仆的回到了晉陽,并給李破帶來了西北最新的消息。

  任李破再是聰明,也沒料到,一招閑棋卻在西北掀起了滔天風浪,就好像隨手射了一箭出去,卻將老鷹和兔子穿成了一串,讓已經見慣了風云動蕩的李破也難免生出了些荒誕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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