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西北傳回的消息簡直是件件震撼人心。
涼王李軌死了,只此一件,就讓李破的心臟大跳了一下,心說李淵父子這狗屎運也真可謂是無雙無對了。
當初薛舉在關鍵時候歿了,剩下個敗家子給李二長經驗不說,弄得別人也很難受,若非薛舉敗亡,這會兒他說不定都沖進關西了呢。
現在可好,剛穩住些局面,蕭銑就出了昏招,接著李軌又死了,李唐要是迅速滅了涼國,梁師都那廝早晚是階下之囚的命。
西北的李唐大軍若是調回來,他這個漢王同樣吃不住勁,別說渡河去攻打長安了,能守住河東不失,就算他李破有本事。
就像當初他和突厥往來廝殺,那不是因為突厥真的那么軟弱,只是因為突厥人從沒想著要盡全力先滅了他這個恒安鎮將而已。
如今他和李唐已成大仇死敵,如果李唐西北邊患一去,接下來黃河岸邊必是大軍云集,旁人都要留在后面,先除漢王李定安才是那會李唐的口號。
還好,西北的局面沒到糟糕透頂的地步。
李軌的臣下們殺死了李淵的內應,重新推舉出了一個傀儡,然后各人把持要職,堪堪穩定住了局勢。
范文進從當中異軍突起,得封的官職爵位,讓李破摸著下巴想了半天,也沒弄明白西北人到底是怎么想的,讓一個使者得享如此高位……
其實和范文進自己的感覺差不多,李破這里也感到了幾分怪異,接著就想,范文進那廝會不會因為得了榮華富貴,就打算在涼國立足了,然后就是涼國此番動蕩之后,還能有幾分氣力可用。
范文進又說,會極力促成西北兩國結盟,共對李淵,意思是視富貴榮華如糞土,還為漢王臣下嗎?
這些問題糾纏在一起,根本捋不明白。
消息只能是消息,若非親眼所見,親耳所聞,李破沒辦法去想象姑藏城中發生的一切,更無法掌握遠在千里之外的人們的思維舉動。
只不過有一點是確定了的,那就是去年發生的一切,都好像老天爺在跟他開玩笑,嫌隋末至今的局面還不夠精彩,要一力促成二李的對決。
是的,不管來自西北的消息有多震撼,其中又發生了多少精彩的故事,其實都是在進一步的堅定李破揮兵西進的決心。
世事奇妙的地方也正在此處,很多事情在這一年當中爆發了出來,就像約定好了一樣,誰也弄不清到底是怎樣一只手掌在以天下為棋盤,操弄著棋局,恐怕也只有老天爺才會有這樣的本事吧?
而且,和蕭銑處的局面沒什么不同,予李唐以良機之外,卻也不能一揮而就,李唐想趁機將此化為優勢,李破覺得,總需要一年甚至是更長的時間才成。
接下來的幾天里,李破就顧不上別的什么事情了,只是一直在思索著今年的戰事,生死攸關啊,家業越大,越是拋離不下,若是當年……他一定來個當斷則斷,打了再說,打不過咱也可以調頭逃走嘛。
現在的情形則是,他要顧及到方方面面,不能全以戰爭為主,不然打成一地的爛攤子,贏了又能如何?還不得他自己來收拾殘局?
就像王世充,悶頭沖向了潼關,即便讓他打到長安,也不過是讓天下受創更重而已,還能真如他自己所想,占據兩京,順勢席卷天下?
正月二十四,不前不后的一個日子,天氣在轉暖,可還是下了場小雪,這一天,李破率人親自巡視晉陽倉儲,望著一座座頗為充實的糧倉,李破的信心不由自主的在高漲,同時卻也在罵娘。
欣喜的是糧食足夠他動兵西向,苦惱的是,若再給他一年或者兩年的時間,打一場兩場大仗根本不算什么,起碼動搖不了他的根本。
現在呢,今年大兵一動,去年的諸般努力不說化為流水吧,卻也所剩無幾了,還得勒緊褲帶過上一兩年,這還是以勝利為前提的局面……
而事實上則是,今年這一仗不得不打,李唐的戰略環境正在向好,不能給其以喘息之機,去年李唐過的是苦日子,今年其實也不會有什么不同。
河邊李唐逃卒日漸多了起來,主要是唐軍缺糧所致,就算蕭銑,李軌泄了氣,也無法短時間內改變李唐在黃河岸邊的劣勢。
換句話說,李破認為今年正是狠狠給李淵一下的最好機會,以后也許就不會有這樣的良機出現了。
也許在不久之后,李唐的智謀之士們會看到曙光,可在李破眼中,李唐卻進入到了黎明前的黑暗當中。
還是老話重談,李唐庫中日漸空虛,龐大的軍隊數量成為了李唐的致命傷。
李破本來是在等這個創口發炎化膿,時不時的再給這創口上來那么一兩下,說不定什么時候,李唐就會像王世充一樣,突然就倒下了呢。
可現在人家傷口有了好轉的跡象,那么他要做什么也就不問可知了。
也就是說,李破在壞消息不斷來到的時候,不但看到了其中的兇險,同樣看到了機會。
回到漢王府,用過午飯,李破靜靜的在書房中呆了一陣,隨口傳令,召工部尚書何稠來見。
何稠已經到了七老八十的年紀了,卻還迷戀權位,戀棧不去,和蘇亶的祖父蘇威一樣,都是正經的官迷。
所以云定興到工部任職工部侍郎,不論哪個方面,都很不招何稠待見,時常為難于他,可惜云定興打定了主意,只像條鼻涕蟲一樣賴在工部不走了,讓何稠大為懊惱。
當然了,像他這種宦海沉浮幾十年的老臣,只要腦袋不糊涂,那就能稱得上一聲世事洞明,所以不會不懂漢王殿下的意思。
可以云定興接任工部尚書之職,怎么都讓何稠難以接受,尋李破多次陳請未果,回去之后還“小病”了一場,卻還是不能撼動李破心意,何稠便也不得不捏著鼻子認了下來。
現在李破召何稠過來,肯定不是給工部的兩個同僚做什么和事佬。
“來來,坐坐,天寒地凍的,讓您老大老遠的跑一趟,罪過罪過啊,來人,上熱茶,再弄碗姜湯過來,給何尚書去去寒。”
李破那個熱情就不用說了,先就迎在書房外面的回廊頭上,見何稠來到,立即上去扶住了何稠的胳膊,好話不要命的扔過去,恐怕見老丈人也沒他這么殷勤的。
這就是工部尚書何稠在李破這里的待遇,獨一份,誰也比不上,沒做的如掃榻相候,倒履相迎那么夸張,卻也每次都能讓老官迷感覺到濃濃的溫情和不由自主便生出來的自豪感。
每每想一想,人家自己心里就會道上一句,試問天下,能得漢王如此相待者,又有誰呢?所謂士為知己者死,他這把老骨頭埋在晉地又有何妨?
實際上,他也未嘗不知道,漢王如此優待,如對親長,看上的其實還是他的才能,可話說回來了,當日楊廣若能如此待他,天下又何至于此?
就算天下亂了,他何稠也當為隋室盡忠死節嘛……嗯,這種如果句一出來,其實都可看做是大話,假話,不值一提,也可歸為老家伙的心理自我安慰。
和往常一樣,中間何稠僑情了幾下,便穩穩坐在了書房的暖塌之上,張嘴就說起了云定興的壞話。
老年人有些嘮叨,思維也有些偏執,這你得原諒他,同樣的,晉末官場的風氣在他身上也能得到很好的體現,看誰不順眼了,高刁狀,說小話什么的,都屬平常,逮著機會要不這么做一做,他們那是渾身都不舒服。
李破笑著聽了,并連連點頭,“您老可要費點心,看緊了他,我也惡其為人,可時下艱難,不得不用其才干……唉,實不得已也,而工部有您老在,卻讓我安心許多。”
何稠一聽,臉上的褶子都笑的舒展了起來,其實李破所言,和之前沒什么不同,都屬于在和稀泥。
可李破就是有這樣的本事,每次給的話都不一樣,其中蘊含的意思也有不同,總能讓何稠感到心情愉悅,卻又解決不了問題。
可這次人家何稠的話也不一樣了,順著話風就道:“說起來,云某人有才無德,深為眾人所不齒,皆因當年……太子楊勇之故,大王有識人之明,欲用其才倒也合適……”
“只是有其在工部,工部難免為眾人排擠,為將來計,大王可要三思啊。”
李破就笑,心說,你這是終于找對了方向了,嘴上根本沒猶豫,直接便帶著些狡黠道:“吾用其人,正因其才有專,遂不慮其余爾,就像您老,公若年輕二十年,吾何敢用為心腹之臣而不疑?”
何稠愣了愣,咂摸了一下滋味,還是和以往一樣,舒服的讓人無話可說。
瞅著這位年輕的漢王殿下,何稠心里只能道個服字,吹拍之道,這位已成大家,估摸即便生在承平年月,家世再低些,也當官運亨通,創出一番令人羨慕的事業來。
而如今人家從一邊塞小卒,奮然而其,據有一地,位列諸侯,也屬理所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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