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來長安城中,搖尾巴的人不會少了。
李破在萬年整理了一下情緒……實際上他不但不會跟人分享那些亂七八糟的念頭,連表現都不會表現出來。
作為大軍統帥,尊貴的漢王殿下,他可以穩重的像一座山峰,可以喜悅的仰天大笑,也可以殺氣騰騰的告訴部下們他要李淵父子的人頭等等等等,他都可以,但他不可以露出哪怕一絲的怯懦,一點恐慌。
所以這一晚他的所思所想,都會深深的埋進記憶里,不會讓任何人知曉,就像他的來歷,身世,就都已經葬在了草原的風雪之中,再也無人能夠去探究了。
實際上根本不用進到長安城中,搖尾巴的人就已經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萬年縣是有大貴族的,只是兵荒馬亂,很多都跑進了長安城,有的則要聰明一些,在外面留上些耳目,除了觀望一下形勢以外,另外還能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
比如說像現在,長安城內外斷絕,不久恐就有圍城之禍,那么為了未雨綢繆,就只能靠外面的族人想辦法了。
而萬年縣就是京兆韋氏逍遙公房的故鄉。
韋姓也是一個源遠流長的古姓,按照他們自己的說法,足可以追溯到上古皇族身上去,而比較可靠的記載則是春秋戰國時有韋姓流傳。
直到漢時這一族才稍有起色,等到南北朝的時候,一發不可收拾,漸漸人多勢眾了起來。
而韋氏各房也大多出于此時,到了前隋時候,關西韋氏已成關西漢姓首族,足可以與王鄭等漢姓門閥比肩。
只是韋氏與關西門閥聯絡有親,總被其他位居中原的漢姓門閥排斥在外而已。
要說韋氏有多繁茂……好吧,舉個例子,像李世民前些年殺了獨孤懷恩,可謂是一石激起千層浪,差點讓秦王府一系弄的土崩瓦解。
能夠度過那一劫,除了李淵稍稍松了松手之外,當時李世民娶了韋氏的二嫁女也居功甚偉。
而嫁給李世民的韋珪就是京兆韋氏長房韋圓成之女,韋氏人多勢眾,即便無心為秦王效力,也只是給秦王借了借力,一場風波的聲勢也就弱了不少。
這就是關西韋氏,一個能讓皇子娶其二嫁女的漢人家族。
當然了,李氏父子在這方面牙口向來不錯,倒也不算什么丑聞。
當漢王李破駐足萬年,看著西京長安這塊大餡餅,琢磨著怎么下刀的時候,一個十幾歲的少年穿過了層層軍營的阻隔,姿態從容的來到了李破面前。
“小人韋待價,拜見漢王殿下。”
少年的聲音還很稚嫩長的唇紅齒白的讓李破一下就想起了曾經見過的那位韋叔父,據說和李靖交好也不知真假。
雖說李碧不在跟前,可他身邊也有牢記關西英雄譜的人物再加上帶到李破這之前都盤問的差不多了。
韋待價名字別看挺“別致”可人家卻是正經的京兆韋氏嫡出曾祖韋夐,也就是韋氏萬年縣這一支的源頭一位北周隱士后封逍遙公。
他父親是韋挺,職位很特殊,太子左衛驃騎,檢校左衛率,地道的李建成一黨更為有緣的是,當時還曾率軍出潼關,卻被徐世績,張士貴兩人率兵按在地上一頓摩擦,韋挺僥幸生還。
當然了,就算是韋挺死了,一旦漢王殿下駕臨萬年縣,估計韋氏小兒還是要出現在他面前的,事關宗族興衰存亡,一條人命根本不算什么。
這樣頂級門閥出身的人物,即便年紀不大,無論言談舉止,還是穿著打扮,都讓人挑不出多少毛病。
對于李破而言,開始時新鮮,甚至是有些羨慕,可見的多了,也就覺著分外無趣了。
何況他現在滿腦門的官司,并無多少心思應付一個早熟的孩子,韋氏那么多人,怎么讓一個孩子過來跟自己說話,是瞧不起他李破,還是都成了縮頭烏龜,只讓個孩子出來冒險。
當然他也明白,韋氏估計都縮進長安城了,應該是剩了些婦孺沒來得及走……照這么說的話,這孩子過來,是自作主張?膽子倒是不小……
“據傳韋氏千年之族,賢達者眾,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便是一小兒,在我面前依舊能如此從容說話,不錯不錯。”
畢竟是第一個來搖尾巴的關西族類,即便只來了個孩子,總歸要給些優待的……再說長夜漫漫,他也沒什么睡意,跟人說說話也好,以免胡思亂想。
當然了,以他的性格,總是喜歡在話里藏著些話,你要是聽不出來……一個蠢貨而已,不值得廢話什么。
韋待價無疑很聰明,又是一個大禮,腰彎的很深,袖子不止遮住了臉,連他的腦袋都埋了進去。
“殿下賢名,傳于天下久矣,韋氏敬慕亦深矣,今大駕臨于萬年,韋氏本應焚香沐浴,迎殿下于道左,怎奈倉促之間,不及來聚,唯小人有幸,正逢盛事,遂急來拜見殿下,絕無任何輕視之意,還請殿下恕罪。”
呵,別看年紀不大,說話還挺有邏輯,也真沒被外面如狼似虎的兵戈之氣嚇著,不容易。
“關西人物,確實不凡,來,坐下說話吧。”
“多謝大王,聽聞大王也乃關西人氏,小人又怎敢弱了關西之名?”施施然坐下的時候,依舊沒忘了拍馬屁。
李破稍稍揚了揚眉毛,這孩子很妖啊,難道韋氏是靠拍馬屁成就事業的嗎?若真是那般,家傳本事可不得了。
只是聰明有些外露,等再年長些估計就能曉得沉默是金的道理了。
韋待價輕輕落座,雙手置于腹下,身姿微側,以示恭敬,按照禮儀,目不斜視,如對大賓。
拿出架子來的大貴族,一般都讓人有賞心悅目,卻又不容人輕視。
只是借著飄揚的燈光,他還是用余光不停的打量著這位聽聞已久的漢王殿下,當然了,受到關西輿論的影響,漢王李定安在他心目中確實屬于品行低劣,且性情暴虐,專斷獨行的暴君行列。
而貴族教育又明確的告訴了他百聞不如一見,不能人云亦云的道理,當然鄉間那些什么李定安長著三頭六臂,青面獠牙之類的愚言蠢語,他是不信的,今日一見,果然沒讓他失望,漢王的模樣看上去還是很正常的,不是什么妖魔鬼怪。
其實只是方才一對一答間,他就已經確定,此行不虛也,漢王氣度不凡,有容人之量,對他這樣一個少年,也能耐心說話,可不是雅量不淺嗎?
至于那些傳聞,大部分做不得數,可漢王性情為人到底如何,可不是見一面,說幾句話就能知曉的了。
他這些評價要是讓李破曉得,定然要笑上一笑的,黃口小兒,語氣倒是不小,還想評價一下天下英雄怎得?
“你來見我,家中長輩可曾知曉?若是不知,見我又有何用?難道說,你還敢應承,韋氏能如何如何不成?”
直接開門見山,說明李破并不準備跟這個很是聰明的孩子長篇大論,時間不對,場合也不對,而且從明日里開始,就要進軍長安城,他有很多大事要做,即便睡不太著,也需要盡可能的休息一下。
韋待價還是不慌不忙,他自小聰慧,能言善辯之外,遇事從不慌張,嘗被家中長輩喻為吾家麒麟兒,算是萬年縣韋氏一房他這一代的標志性人物。
“大王有所不知,小人家中詩書有一些,卻不沾多少兵戈,如今大兵臨于四野,殺氣懾于城郭,吾家眾人只得退避以全首尾,此人之常情,還請大王莫要責怪。”
“小人年紀尚幼,于國家無益,于百姓無憂,于家族無助,遂留于此,以待大王駕臨,稍盡言語,既能讓大王知曉韋氏心意,也望大兵入城之時能手下留情。”
真的是不比不知道,長安地界,果然人杰地靈,只這樣一個人,這樣這一番說話,流露出來的風采便將晉陽王氏給比下去不少,就是不知韋氏其他人等皆如此人乎?
李破聽的很滿意,關西人大多都是粗魯武夫的印象一下就被扭轉了不少。
“長安城雖還沒過,可想來城墻很高,護城河也不會淺了,我又非李淵,能得眾人擁戴,進不進得去,我都說不準,你怎就確定,我能入得此城呢?”
“大王說笑了,吾從未聞大兵臨于西京城下卻空手而還者。”
聽了這話,李破也不由笑容上臉,真的很動聽,就算是馬屁,李破也生受了,“借你吉言,若真入得城去,韋氏盡可放心矣……好了,天色已晚,你也去吧,是留在我大軍當中,還是回家中去,盡憑自愿,無人相強。”
成了……韋待價面上看沒什么,可心里有個小人一下就蹦了起來,差點沒沖破他的天靈蓋。
起身施禮辭出間,聲音終于出現了顫抖,“多謝大王,小人愿留于此,若能稍益于事,萬幸也。”
李破擺了擺手,見其就要離開,又作不經意狀道:“韋節韋元貞你可識得?又怎么稱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