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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0章大勢(七)

  在李破能不能入得長安城這件事上,李靖非常篤定,他想的和其實和別人差不多,長安城不是一座能夠固守待援的城池。

  洛陽也不是,只是李密參與了楊玄感之亂,那會因為楊玄感而死的洛陽人可以說是不計其數,從貴族到平民,大批的人被楊玄感所惑,加入到了他的隊伍中去,最終落得肝腦涂地。

  可以說志大才疏的楊玄感,加上一個會出點餿主意的李密,讓關西和洛陽門閥中人受到了沉重的打擊。

  你瞧瞧當時是個什么情況啊,楊廣正率軍征伐遼東,洛陽很空虛,長安也很空虛,楊玄感振臂一揮,門閥子弟聞聲景從,據說來楊玄感麾下效力的人絡繹于途,因為大家都想盡快把狂亂的楊廣趕下去。

  只是大家沒料到這是個大坑,而且坑非常的大,填埋了不計其數的冤魂。

  李密不但是挖坑人,后來他還加入了瓦崗軍那樣的匪幫,洛陽人非常的恨他,仇恨值甚至在拼命圍攻洛陽的翟讓之上。

  所以雖說王世充也不是什么好東西,可相比之下,洛陽人更愿意給王世充出力,而非狗屁的魏公。

  再加上洛陽大倉中有著充足的糧草,于是本不可能守得住的洛陽偏偏就創造了奇跡,被李密等人攻打了許多人,硬是一直矗立不倒,順便也創造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奇跡。

  長安會和洛陽一樣嗎?現實告訴人們,像李密那樣的人,很難再找到第二個了。

  長安中的騷動持續了有些天了,開始的時候,長安令,各個衛府的將軍們,長安各部守軍,都還算恪盡職守,救火隊員般在城中奔走。

  可隨著時間的推移,城中謠言四起……各種各樣的流言也開始在城中各家府邸中傳播貴族們私底下在不停的聚會商議著辦法手段,以迎接將要到來的最糟糕的局面。

  用暗流涌動來形容此時之局面是非常貼切的普通人關門閉戶家中糧食卻又不多,都焦急萬分一些城狐社鼠,趁機作亂更弄的人心惶惶。

  當年馬邑郡的那場騷亂一些細節處好像正在長安上演……

  大朝會已經停了幾天了,小朝會卻開的越發殷勤。

  朝中重臣挨個被叫到宮中說話,李淵的臉上再次掛上了“唐公”式的微笑,自他稱帝之后可是許久沒這么笑過了呢。

  只是到底能拉攏多少人心連他自己都曉得。

  當年的唐公之所以能邀買人心,是因為他從不輕易與人為難,就像當年隋文帝楊堅未登帝位時一般模樣。

  可一旦成了皇帝,很多惹人怨恨的事情便也無可避免的要來做上一做,楊氏如此李氏亦如此。

  楊堅登基前,大家都以為那是個老實人尼姑養大的,也一定是個心善之人宇文家家的人太過陰狠殘暴,換個姓楊的估計會好些。

  可你瞧瞧楊堅當了皇帝以后做了些什么?有人還會以為那個沉默寡言頗為木訥的楊大郎是個好欺之人嗎?

  那些曾經推舉他的人后來又都怎么樣了呢?有幾個落得了好下場就算有他兒子也都給收拾了。

  李淵也無不同,仁慈寬厚的唐公一旦成了皇帝,嘴臉變得可比楊堅還快上幾分呢。

  白天里召見了太多的人,說了太多的話,想了太多的事情,最主要的是李定安那賊子終于率軍來到了長安城下……

  李淵很慌,從所未有的恐懼正在他心中蔓延,他甚至想起了他南下長安的時候,楊氏那些人在想什么?

  晚間依舊不停的有消息傳來,比如說城下的敵軍并未攻城,卻正在制造些攻城用具。

  哼,他李淵自己又非不知兵事,李定安帶來的那點人馬,又怎能攻得下長安大城?若是那點人馬即能奏功,楊堅父子豈非要氣的從墳里跳出來?

  李定安無非是在等著城中的一些人獻城而出罷了,如果不能,圍上個三兩個月,長安依舊能不攻自破,城中糧草可沒有當年洛陽多,且長安城內的人丁數量也非是洛陽可比。

  深夜,天氣微陰,此時已進入初夏,北地的夜風終是帶了幾分溫潤,讓人感覺很舒服。

  神思困倦的李淵回到了寢宮,戰戰兢兢的宮人們侍奉著心情不佳,神思不屬的皇帝,不敢有一絲的差錯。

  此時皇帝的妃子們也不會無詔出現在這里,敵軍圍城,宮中的氣氛比外間要詭異的多,因為那座宮墻圍住了他們,同樣圍住了人心……

  一旦敵軍入城,和外面的人不太一樣,宮人們的身家性命也許就全憑新主的一句話了,此時越為舊主恩寵的那些,估計下場越是凄慘。

  宮中的夜晚靜悄悄的,只是比平時多了一絲一縷帶著點香的煙火之氣,那是宮人們在焚香禱告,以求平安。

  她們中間很多人雖出身尊貴,家人都是長安中有名有姓的大貴族,可在此時能庇護宮人的卻沒幾個。

  因為在她們進入到宮中那一刻起,她們的生死榮辱便和這座宮城聯系了一起。

  其實對于皇帝李淵來說也是如此,這個時節如果李淵敢離開宮城一步,很多人就會以為他要逃走,長安城的四門可能立即便會打開……

  李淵很累,本就有些佝僂的腰背又塌下去不少,臉色灰撲撲的,眼睛渾濁,卻又不時透出一絲絲的寒氣……渾身上下好像都透露出一種不詳的氣息。

  李淵不是一個人回來的,在進行了一場場的與其說是交談,不如說是交易之后,他將自己的朋友留在了身邊。

  可他的朋友可沒再如平時般感到榮幸,裴寂此時有點后悔,今天不該來宮中打探什么情勢,這種時候還在皇帝身邊流連,本身就意味著風險的增加。

  宮人們輕手輕腳的給兩個人換上了便服,按照李淵的吩咐溫了酒,送上菜肴,連個把盞的宮女都沒留下,就都退了出去。

  李淵摩挲著酒壺,眼睛看著裴寂,好像又沒有看他,弄的裴寂心驚肉跳,連平日很是利落的嘴巴也不好使了起來,半晌都沒蹦出一個字來。

  突然李淵好像想到了什么,臉上的肌肉抽動了兩下,呵呵的笑出了聲。

  裴寂一個哆嗦,差點沒從榻上跳起來,魂都飛出去半截。

  李淵兀自不覺,順手給自己倒了一杯酒,才幽幽道:“俺這半生啊,四處流離,只在長安待的久些……可這里的人,皆乃虎狼之輩,與虎狼相處的久了,人便也有了虎狼之心……呵呵……”

  裴寂盡量將抽離的魂魄重新拉回軀殼,耐心的聽下去,他對李淵的性情極為了解,知道此時最好不要開口說話,聽著就行。

  可李淵的樣子……讓他很是擔心,李淵從晉陽留守任上就和他相交,一路走來,從晉陽到長安,他裴寂簡直就是親眼見證了李淵崛起的整個過程,并緊密的參與其中。

  李淵是個什么樣的人,他太清楚了,出身大閥,自小就是皇親國戚,就算父親死的早,卻沒人敢于輕看。

  可能也正是因為這個,李淵待人很有分寸,并無多少關西人盛氣凌人的樣子,可那只是表象,這人實則驕傲的很,也非常的固執,愛聽奉承之言,卻又極不喜歡別人露出那種言不由衷的樣子。

  換句話說,愛聽好話不假,可你馬屁拍的太明顯,在他眼中也就流于輕浮孟浪,馬屁拍的很不到位,那你可就怕在馬腿上了。

  不管李淵如何偽裝,其實這都是一個典型的關西貴族。

  關西貴族與人相交,可以訴說志向,可以談論美人,可以評說天下英雄,等等等等,但他們一般不會向你傾訴心事,那會暴露他們的軟弱,一個軟弱的關西貴族,是生存不下去的。

  眼前的李淵就是如此,裴寂看著他,不覺間心中就泛起了四個字,窮途末路。

  李淵也確實很不對勁,沒有邀飲,李淵嘮叨的都是些舊事,也不很大,瑣瑣碎碎的,隔著以往斷不會從李淵嘴里聽到這些,說著話,他連續的飲著酒。

  也不知是喝的太急,還是就想要醉上一場,反正酒量非常不錯的李淵眼睛很快便朦朧了起來。

  可裴寂越來越緊張,失態的帝王比平時更加危險,可他卻不敢走,甚至不敢像平常一樣上去給李淵把盞。

  恍惚間裴寂甚至想著,當初楊廣在江都行宮中度過最后一段日子的時候,是不是也想眼前這位至尊一樣,沉醉在一些往事當中呢?

  想到這些,他不由向門口處望去,那里是不是也會闖進一群如狼似虎得近衛驍果,拿出三尺白綾……

  裴寂不由有些悲傷,他本來是個多愁善感之人,奈何進了滿是虎狼的長安,于是也沾染了些虎狼之氣,不再那么容易傷感什么了。

  可如今他瞧著李淵的模樣,心里拔涼拔涼的,不管是為李淵,還是為自己,他眼睛漸漸酸澀了起來,于是也一杯杯的飲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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