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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8章大勢(十五)

  李元吉腹中絞痛,他捂住肚子想要站起來,卻好像已經沒了力氣。

  鼻子濕潤,有什么東西流了出來,李元吉順手抹了抹,定睛一瞧,鮮紅的刺眼,恐懼滋生,瘋狂蔓延。

  李元吉慢慢睜大了眼睛,猛的抬頭向父親望了過去。

  天色已近傍晚,殿中沒有亮燈,大片的陰影落在李淵的身上,臉上,在李元吉眼中形成一個陰森可怖的景象。

  他還想說什么,鮮血卻從他的嘴角流了出來,他翻倒在地,呃呃的痛苦呻吟著,在駭人的抽搐中漸漸沒了動靜。

  看著這一切,李淵一動未動。

  宮人們早已被驅離左近,幾個穿著盔甲的大漢悄悄進來,掌燈,近前來默默抬起李元吉的尸體,準備按照之前李淵的詔令搬出去掩埋。

  “放下吧……都出去……勿要進來打擾。”

  這些只聽李淵號令的近衛羽林們和來的時候一樣,悄無聲息的退出了甘露殿,只是率領他們的兩個將領有些著急。

  在這種危難關頭,他們的職責只有一個,那就是在敵軍入城時護著皇帝殺出長安,一路到蜀中去。

  而時間緊迫,要做的準備還有很多……至于齊王李元吉是死是活,甚或是為什么會死,都并不在他們的考量范圍之內。

  殿內的李淵終于動了,他突然彎下腰咳了起來,咳的很厲害,夾雜著也不知是哭是笑的聲音,難聽而又刺耳,其中所蘊含的情緒,則更讓人不寒而栗。

  “你生來頑劣……秉性涼薄……為敵所擒,必辱家門……為父也是不得已,不得已啊……”

  大敵來攻,李世民率軍獨走,他帶走的其實不單單是十余萬大軍,也順便帶走了長安乃至于潼關各處的一線生機。

  單從這一點上來說,李世民就要比他的父親以及兄弟們無情的多的多。

  當大軍圍城,不過幾日下來,李淵便已曉得事不可為,外無援兵,內無糧草若都還可以說能夠應對的話,那么城中渙散的人心則已無可挽回。

  李淵和他的臣子們交談商討了無數次,只能感受到深深的絕望,眾人各懷心思,根本無法同心協力。

  而自他登位以來,也從來沒有信任過關西世閥的子弟們,那么時至今日,關西兒郎又怎么會將身家性命交給李氏?

  這是一個互為因果的事情,誰都怪不得,就像當年他李淵南下長安,關西子弟毫不猶豫的拋棄楊氏是一個道理。

  所以齊王李元吉被他的父親毒死在了甘露殿中,這是一位帝王在窮途末路之時為保全家族做出的最后一些努力。

  就像李淵自己所說的那樣,李元吉是他四個兒子里面最不成器的一個,而且天性涼薄,一旦被人所執,幾乎不用想,定會有辱門楣。

  這樣的例子不是很多,卻也絕對不少,比如說陳后主陳叔寶,蜀后主劉禪,這還都是帝王本人被俘留下的笑話。

  皇子被俘的事情在之前尤其是晉末戰亂至今就更多一些了,一個個卑躬屈膝,委屈求活,簡直是生不如死,李淵自己就親眼見過一些呢。

  旁人也就罷了,可李氏嫡子絕對不能落到那份田地,愧對列祖列宗不說,也定讓李氏宗族蒙羞。

  他李淵一世英雄,可以死,但絕對不能成為眾人口中的笑柄。

  李淵終于平靜了下來,他默默的回想著自己的一生,登上皇位那一刻,無疑是他人生中最輝煌的時候,也在他的想象中停留的最長。

  那時的他春風得意,容光煥發,好像整個天下皆已在握……李淵臉上浮現出笑意,可就算這樣一個美好回想的時光都是如此的短暫,殿外急促的腳步聲驚醒了他。

  殿中監宇文修大步走了進來,并急急道:“聽說驃騎將軍張平高,左屯衛將軍許世緒等引兵為亂,外城……長孫順德,竇琮等不聽調遣,姜寶宜正欲帶兵與之相并……”

  “至尊,今已事急,不若趕緊起行,我等拼卻性命不要也定要護著至尊殺出去,以待來日……”

  李淵站起身來,臉上猶帶淚痕,腰卻已挺了起來。

  “楊二當皇帝那會,咱們流落在外,四處奔波為官,偶爾才能回來待上幾日,那時總想著有朝一日能回長安常駐……”

  說到這里,李淵哈的嗤笑了一聲,“既然如今遂了心愿,為何還要出走他方……勞勞碌碌,最后又能得些什么呢……你瞧瞧,朕連自己的兒子都護不住了啊……”

  城外的晉軍大營。

  天色已晚,營房之中飄蕩著煙氣,大家正準備吃些晚飯。

  在長安城下駐扎了也有七八天了,除了陸續有騎步大軍加入進來,也有些奉命離開,來來往往的大營的規模卻是越來越龐大了。

  漢王說休整十日,然后便要攻城。

  那高大城墻很多晉軍士卒一輩子都沒見到過,很多來自河南的則看著很是眼暈,營地中每天都砰砰乓乓的在制造各種攻城器械,反正不管怎么樣,決戰的氣氛越來越濃,晉軍上下也緊張了起來。

  大營中軍,各衛府將軍們都被召集到了這里。

  隨著十日之限漸漸臨近,商討戰后該如何收尾的問題漸漸少了,該怎么攻城成了主要議題。

  “末將覺著試試無妨,若實在不能力取,圍上些日子便是了,長安城中那么多的人,日子一長他們吃什么?

  西京雖說要緊,可依如今之形勢,天時地利皆在于我,末將認為不需太過急切,先收服郡縣,安定關西民心為上。”

  這是左翊衛將軍張倫的想法,張倫實現了他與漢王相聚于長安城下的承諾,河邊一戰的戰術運用以及戰績可圈可點,已隱有位于眾將之上之勢。

  他的眼界以及對大局的把握確實也在眾將之上,他不怎么關注一城一地的得失,所以他認為西京已在囊中,沒必要為了奪取它而增加傷亡,不然趁這點功夫干點別的,西京就在哪,飛不到天上去。

  反駁他的是現在后勤上的大管家,兵部侍郎王慶,他是后來押運糧草到的河邊,跟隨大軍一直來到長安城下。

  因為出身當年總管府的緣故,身份上天然就能壓不少人一頭。

  “張將軍說的或有道理,可臣以為若西京久拖不下,恐生變故……張將軍也說了,如今天時地利皆在,唯獨人心還需安撫。

  西京長安,東京洛陽,皆天下氣運之所在,得之便得人心,李密,王世充之輩為得洛陽連年廝殺,生靈涂炭,可王世充一旦得勝,眾人雖皆知其奸詐殘暴,卻還是蜂起而從,何也?東京在握,氣運加身爾。

  所以臣以為只要西京一定,關西人心歸附乃早晚間事……”

  顯然和張倫的意見不一樣,他覺著西京非常重要,不應該顧忌什么傷亡。

  王慶的意見得到了王澤,裴世清等人和一部分將領的贊同,西京太誘人了,讓人心動的厲害,而且西北有屈突通在,潼關也還在唐軍手中,北方的突厥汗國現在沒什么動靜,可一旦知曉西京就快被拿下了,不定就要出兵來攪和一下。

  沒錯,大部分人都覺著西京一日不下,便如鯁在喉,唯恐生變。

  而張倫也并非孤家寡人,尉遲恭,步群在外,他這個“后起之秀”說出來的話,分量便要比之前重上幾分。

  尉遲信,宇文鑊,李年幾個就覺著不如先等等,先收拾了潼關的李建成,再看看屈突通的動向,然后說不定長安城里的人自己就把城門給打開了呢?

  也就是說,時日之期將近,晉軍這里還沒有統一意見,因為大家精神都比較亢奮的緣故,各持己見,都很難被對方說服。

  所幸倒沒有人主張像楊廣領兵作戰時那樣先退回去,再給李唐個機會,贏的光明正大些。

  好吧,這種時候其實大家吵的再兇也沒用,漢王殿下向來一言九鼎,只要他在軍中,拿主意的就不會是旁的什么人。

  一直到賬中燃起了燈火,一盤盤的鹿脯,還有煮的很爛的骨頭棒子被一盤盤端了上來,李破才揮了揮手,“先吃飽了再說。”

  眾人聞著香氣肚子都不爭氣的咕嚕了起來,在軍營中能吃到這么多肉食,實不多見,要是溫彥博身在此間,那是一定要多說上幾句,影響一下李破的食欲的。

  “這些野物都是不遠的獸苑中獵取,嘿,聽說李淵那廝喜歡擺什么百獸宴,也不知現在還吃不吃得下。”

  賬中眾人多數都哈哈大笑,畢竟是漢王殿下說出的笑話,不笑可不成。

  像王澤,裴世清等人吃的慢條斯理,笑的也很矜持,可腹有詩書的他們湊起趣來,將軍們只有膛乎其后的份。

  “以臣所知,京外獸苑共有三座,皆是當年文帝時擴建,其中野物也多是那時放養,等楊廣繼位,常居于洛陽,于是西京獸苑門庭寥落,旁人又不敢獵殺,倒是野獸們得了福蔭。

  如今李淵竊據皇位,天下騷動,百姓嗷嗷待哺,卻還在設什么百獸之宴,哪是什么宴飲,宛若百獸行于人間爾,只此一處,與我主差之遠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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