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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5章冶游(二)

  這年月人們有往茶里放鹽的習慣,蕭后尤其如此,即便李破飲慣了咸茶,此時也喝的直皺眉頭。

  他對入口的東西向來講究,茶咸一些也就罷了,多飲幾次也還不錯,可咸成這樣,你家想開鹽鋪嗎?

  故意的吧這是?李破瞅了瞅蕭后,想起門前的牌匾,不由迅速放下了茶碗,鹽放多些也還行,若里面還有其他亂七八糟的東西,可就糟了。

  當然也不太可能,如今能入得他口的東西,事先若沒三四個宦官試過,哪里到得了他的面前?

  看著皇帝微有苦惱的樣子,蕭后心氣略平,茶乃佐食之湯也,多放些鹽正是應該……

  那邊李破一旦覺著不對勁,別的也就罷了,入口的東西怎么能糊弄于俺?立馬便開始埋怨,“娘娘待客太薄,這天寒地凍之時,不備些姜湯怎好招待于人?還有,此正羊肉湯食的時節,略備些也是好的。”

  蕭后終于忍不住輕笑了一聲,跟這人說了幾句,心情便漸轉愉悅,說起來兩人也只見過幾次,為避外人非議,有什么事都是有人居中傳話,相互之間也都有著默契。

  今日相會,說話間卻無多少生疏,一如友人相聚,氣氛輕松的很,讓她頗感愜意。

  她可不曉得,眼前這人慣會討人歡心,只要沒什么利害沖突,他總能讓你覺著交了他這個朋友是非常值得的。

  而皇帝好美食,她倒是曉得。

  “至尊隨性而至,匆忙之間也無甚好物招待貴人……”嘴上一邊說著,一邊擺手示意。

  侍立于側的女官輕喚了一聲,不一時外面便有人端著湯盆走了進來,蕭后斟了一碗給李破。

  原來早有準備,李破比較滿意,這可比在何老頭家里的待遇好了不止一點,還是女人細心些。

  低頭瞧瞧了,白玉小碗,里面湯水也白的和清水一般,再配著那素白的一雙小手,李破心里大跳了幾下,眼前不免有點暈。

  手很快縮了回去,李破不免微有遺憾,再瞧那依舊冒著熱氣的湯水,有些疑惑,不會是白開水吧?

  拿起羹匙,輕輕撥了撥,里面反射出點點銀光,猶如萬縷銀線漂浮于其中,好精致的刀工。

  一勺入口,咸香中又有點甜,再一回味,還有淡淡的清香在口中悠然蕩漾,許久未曾消散。

  味道很是不錯,尤其是婦孺一定會非常喜歡,李破不由贊嘆了一聲,果然還是得出來轉轉,不然哪里品嘗得到如此美食?還有佳人佐餐,愜意愜意。

  “如此佳物可有出處?”擱在當年,李破肯定不會這么文縐縐的,先把廚子搶走再說,如今當了皇帝,就不用明搶了,只需露出些感興趣的樣子就成。

  蕭后微微一笑道:“此為青絲引,妾身閑居洛陽時游戲之作,不入方家之眼,與滌煩子同飲,才算相得益彰……三千煩惱絲,丈二入紅塵。一杯清香盡,引我上青云。”

  李破還能說什么?青絲引他嘗過了,他娘的滌煩子是什么東西?

  李破如今已至而立之年,這么多年下來,他已經不算是一個“粗人”了,只是到底沒有經歷過系統的貴族教育,時不時就會露怯。

  尤其是碰上蕭后這種文學素養很高,又非常喜歡跟人談詩論畫的人,就更容易遭遇尷尬。

  還好李破反應快,你跟我談詩文,我就跟你說政治,先是贊嘆了兩句,接著便道:“怎么?娘娘有煩惱之事……盡管說說,反正這青絲引還多,我多用些倒也無妨。”

  蕭后又是莞爾,這人說話總是婉轉有趣,還透著些無賴,卻很容易招人好感,當了皇帝好像也沒怎么變呢。

  想一想這人是只在她面前如此呢,還是一直都是這個模樣,顯然是前者居多,不然哪里創的下如此功業?

  想到這里,蕭后的心也大跳了兩下。

  所以說話的聲音不免又輕柔了幾分,旁邊那年紀不小的女官稍稍抬了抬頭,悄無聲息的往后退了老大一段距離,一直到門邊才停下來。

  “妾身清居多年,煩惱之事不多,不過重回長安故地,煩惱便也隨之而至……比如說府門外的牌匾,又比如說,一些族人欲養子女于我門下,還比如說,一些所謂故人紛紛來訪,讓人應接不暇……”

  說到這里,蕭后稍稍抬頭,“至尊來此相見,妾身自是歡喜,可想來之后門前又是另一番光景,不免頗為憂慮,妾身只一女子,許多人卻視我為倚仗……唉,此輩皆已富貴至此,何苦來由?”

  心情不好了,按照蕭后的習慣,“世情薄寒秋,人情惡孤涯,風吹雨寥落,黃昏送落花。”

  李破……

  他琢磨著是不是再做一回文抄公,可想想還是算了,于是做傷感狀連連點頭,趁機多喝了幾碗青絲引,卻也沒見煩惱多了多少。

  只是覺著蕭后性情多變,一會高興一會悲傷的轉換的比較快,還很自然,而不管那種姿態,都讓人賞心悅目,暗道楊廣那廝好大的福氣。

  哪像咱家婆娘,高興了還罷,不高興了就跟咱來較量拳腳,結親至今也沒見她掉上一滴眼淚。

  心里大加吐槽不假,可你要是讓他在李碧和蕭后之間選一下,那他都不帶猶豫的,他這人還就喜歡秉性強悍的女子。

  柔柔弱弱,悲春傷秋的才女他哪里伺候的起?

  稍等了一會,容蕭后悲傷了一下,李破這才道:“這我就要說娘娘兩句了,人情往來便如詩書唱答,乃人之常理,得勢時眾星捧月,落魄時無人問津,人情冷暖,世態炎涼,誰也免不了。

  而以娘娘之身份,卻不需如此煩惱,隨心所欲便好,想要清凈,便閉門謝客,想要尋人談談說說,便一紙相召,想來也不會有人愿意拒絕。

  只要無人來跟娘娘說些復辟前朝,奪我皇位的事情,其他盡可自專……”

  至于蕭氏族人想送蕭后兒女來養,那是人家蘭陵蕭氏的家務事,李破才懶得去管,還有府門上的牌匾,多掛幾天怎么了?

  蕭后被小小的唬了一下,才曉得皇帝在開玩笑,再想想對方話里的意思,自己想得到的里面幾乎都有,其中維護之意頗顯,不由心中暖暖。

  又讓人煮了些滌煩子奉上,這次就不那么咸了,喝著滌煩子,配著青絲引,果然另有一番滋味。

  從暖閣離開的時候,李破額頭見汗,肚囊里水聲隱隱,青絲引原來他娘的是蘿卜湯,滌煩子原來就是茶湯,他算是長見識了,原來貴族們狠起來連自己都騙的。

  味道和刀工倒還都不錯,其實巧妙的不是味道和刀工,而是文雅到骨子里的心思。

  而與天下第一美人相對而坐,給你奉上親手調制的羹湯,再佐以幾首小詩,當年多少江南才子的夢想卻給李破這個俗物給糟蹋了,只記得喝了一盆蘿卜湯還有幾盞咸茶。

  出了蕭后府邸,把人支開后跟蕭禹說了幾句,大致上就是讓蕭禹悠著點,別沒事就去打擾蕭后清凈。

  更隱約的告訴蕭禹,這可是蕭氏的一塊護身符,你們要是自己給弄沒了,咱也不帶客氣的……

  蕭禹連連點頭應聲,總算也是明白了自家姐姐的分量,至于姐姐到底與新皇之間發生過些什么,他絕對不會去探究。

  他可不是蕭后,愿意自尋煩惱,而且此時看來阿姐南歸對于蕭氏而言,是絕對的好事,這位阿姐與皇帝一家的聯系比他想象的要緊密的多。

  三言兩語的將蕭禹打發走了,也不理其人相勸,趕緊回去宮中,天色還早,他選擇繼續在長安城中流竄。

  李靖家的府邸就在城東,只不過是在外城,李靖走的匆忙,沒等到登基大典就跑去了軍前。

  所以賞賜給李靖的府邸就擱置了下來,因為陳氏覺著住進去空蕩蕩的遠不如自家小院溫馨,在這里也住了有些年了,更不愿輕易離開。

  估計也是被李靖這些年的沉沉浮浮給嚇怕了,覺著得意時還是低調些好,倒是她的兩個兒子,大張旗鼓的去李靖的新居里里外外逛了幾遍,卻也沒敢住進去。

  畢竟他們的母親還在外面居住,兒子卻先來享福,那是大逆不道之舉。

  陳氏安貧樂道,兒子媳婦,女兒女婿卻都急的抓耳撓腮,李氏富貴在即,母親慢悠悠的不以為意,子女們自然理解不能。

  這不,今天李靖的次女和她丈夫再次登門,想要勸母親移到新居居住,這一個多月以來,他們輪番上陣,已讓陳氏恨不能把兒子和女兒塞回自己肚子去了。

  李破上門的時候,李靖的二女婿正使喚下人捉住院子里的雞仔進行宰殺,李靖養的黃狗被人侵入地盤,汪汪狂叫,奈何被拴住了脖頸,不得出擊,于是叫的更為大聲。

  這雞飛狗跳的,李破到時以為丈人家鬧了強盜,立即讓人強行打開了大門,侍衛們沖進去就把前院鬧騰的這些人給放翻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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