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糧隊啟程。
糧隊分成了兩隊,一隊去潼關,一隊則直奔長安。
糧隊走后不久,另外一支隊伍從西邊進入到了京兆地界。
京兆尹裴世清以及元朗,房玄齡等人再次出迎。
來的其實是兩撥人,只是在路途上相遇合做了一處。
他們都是從西北來的,一邊是前靈州總管李道宗為首的靈武降人,另外一邊則是從姑臧過來的,以武威郡刺史謝統師為首,隊伍里面還有著幾位吐谷渾部族以及土羌的首領。
他們和蜀中降人前后腳來到了長安縣,目的也都差不多,去長安城覲見大唐皇帝陛下。
隊伍在緩慢而又堅定的前行,坐落與龍首原上的長安城漸漸出現在大家眼中,并變得越來越清晰。
隊伍中爆發出一陣歡呼聲,速度明顯快了起來,此行的目的地終于到了。
“一別數載,終是又見到你了啊……”
李智云默默的念叨了一句,即便身心俱疲,直想趕緊到地方好好休息上幾天,但還是有了近鄉情怯之感。
走的時候群臣相送,殷殷相別,回來的時候……父兄已歿,自己也成了階下之囚,年輕的他受到的打擊一點不比李孝恭小了。
好在母親還算安好……她的母親萬貴妃往蜀中寫了兩封書信,都是在勸他早日降順,讓他比較揪心,也不知是被人逼迫還是自愿的,不用想也是前者居多。
他自小在府中便和母親相依為命,李府的大婦竇氏家世尊貴,為人也極為強勢,她在時候,李智云和母親過的都是戰戰兢兢。
等竇氏歿了,日子才算好些,可她母親還是得跟李建成兄弟虛與委蛇,支持太子,又不能太得罪了秦王,弄的很是糾結。
當初他去蜀中也就是因為皇帝和太子都不愿讓秦王入蜀罷了,而離開長安城也讓他松了口氣,他的父兄們斗的太厲害了,他年紀不大,又是庶出,很容易被卷進去成為斗爭的犧牲品。
所以萬貴妃雖然極為不舍,最終卻還是同意了。
想到這些,雖然早已時過境遷,可李智云還是和以往一樣咬著牙咒罵了李建成,李世民兄弟幾句,甚至覺著他們死有余辜。
嗯,李世民據說是失蹤了,以其人之脾性,至今也沒有任何動靜,應該是追隨他的兄弟們而去了。
也不知黃泉路上,那父子四人又會怎么相處?
李智云冷冰冰的想著,嘴角不由自主的便勾起了弧度,露出一抹輕蔑的笑意,他對父親和異母兄弟們可是一點感情也無。
至于他的姐姐李秀寧……其實也差不多,沒有多少姐弟之情,倒是當年李秀寧救了他的母親,讓他極為感激,之后又為了自保,和姐姐才算走的近了些。
他與其說是去蜀中任職,不如說是去避禍,在錦官城中一住就是數載,他遵照姐姐李秀寧的囑咐任事不管,確實讓李孝恭放下了心。
那人從來沒瞧得起他,一直認為他是個小孩子,要緊時不定還能背背黑鍋,分擔一下壓力什么的,所以大家一直相安無事。
幾年下來,在他看來,他那堂兄才干平平,卻極為虛偽,唯一的好處可能就是還能容人,換句話說就是度量還可以,即便柴紹等人不服管束,他也能容忍三分,約束住眾人。
倒是譙國公許紹厲害非常,可卻要受制于李孝恭,幾次想要出夔州伐蕭銑,都被李孝恭所止,一直到其人病歿,都沒能率軍出得夔州半步。
而他漸漸長成,若說沒有一點野心那是自欺欺人,可眾人都沒將他放在眼中,除了一個楚王的名號之外,其他的都很不堪,能有什么作為?
于是便和黃君漢一道獻了益州,至于黃君漢等有多少算計,他并不在乎,以李孝恭之才,反正很難守得住益州,不如降了,還能留得一條性命回來長安侍奉母親。
如今李氏已是一敗涂地,看的是新皇度量如何,他是李淵的兒子,回到長安實是吉兇難測,看來……還得去尋阿姐……想到這里,李智云又是暗自嘆息一聲。
他這一輩子,看來總逃不過寄人籬下啊……
轉念又想到病倒在金州的李孝恭,不免生出些兔死狐悲,物傷其類的唏噓出來。
不管隊伍中的人們有什么樣的心思和感慨,長長的糧隊依舊在堅定的緩緩前行,離著長安越來越近。
在長安城外,一群人迎接在那里,蜀中降人們在這里和糧隊分開,由尚書省的官員引導下先行入城。
程序上和當初潼關眾人回到長安時差不多,先到屯衛衛所暫居,等待召見,如果皇帝或者大臣們沒興趣見人,也不需失望驚慌,他們都是“有功”之人,總歸不會被苛待就是了。
有官員近前來說話,李智云心不在焉的應付著,左顧右盼間,長安城好像還是老樣子,沒瞧出經歷過戰火的模樣。
倒是官員們的官服和以前不一樣了,顏色是頗為暗淡的土灰色,式樣簡約,瞧著很是干凈利落。
“楚王殿下請了。”
也不知什么時候,他身邊多了一個人,李智云驚了驚,轉頭看過去,心說誰這般沒眼色,竟然還敢楚王楚王的叫喚,是想害了他嗎?
說話的人歲數已經不小,似曾相識,好像在哪里見過,卻記不得了,看他折上巾以及官服的模樣,應該是個從五品的千牛備身府武官。
來人一瞧李智云那模樣就知道人家不認得他,倒也沒在意,這些貴人們眼睛都長在了頭頂上,哪記得住他這樣的小人物?
“公主讓俺來知會您一聲,不久即可入國子監進學,千萬莫要節外生枝,娘娘也盼著能早日與您相聚呢。”
說完抱了抱拳,勒住馬韁繩,馬只緩了一緩,那人就已經融入到了護衛眾人的軍卒當中去了。
李智云左右瞅瞅,心一下便安定了下來,心下琢磨著,看來阿姐真就無事,她與皇帝……念頭稍微歪了歪就又被他拽了回來。
他的母親再次得到阿姐的庇護,這個人情他還得記下來,瞅著時機合適早晚要還回去的,他李智云雖說至今一事無成,卻絕非忘恩負義之輩……
李智云有李秀寧照看,隊伍后面的竇誕自然也有人迎接。
竇誕的心情就比李智云低落的多了,李智云因為庶出的關系,生性偏于孤僻冷漠,與父兄以及親族們沒什么感情,也就更不會有多少國破家亡的感慨。
無論是李淵的大唐,還是李定安的大唐,于他來說區別不大,除了時刻擔憂自家和母親的性命之外,能徹底擺脫李建成,李世民這兩位兄長,反而讓他壓抑在胸口多年的一口氣給松了下來。
竇誕這里就不太一樣,他感覺自己人生的前半段完全的失敗了,從他獻了劍閣那一刻起,他就背叛了他自己。
他竇光大七尺男兒……
“三叔莫要憂慮,父親說了您回來就沒事了,只等至尊召見便了……大房的兩位叔伯都在外公干,不然他們給您說上一句兩句,一定能快些見到至尊。”
說話的是竇誕大哥竇衍的長子竇孝儉,說話又急又快,瞅著叔父擰眉瞪眼的樣子,還以為叔父在擔心自己的前途,于是開始不停的安慰,卻不知已經讓叔父煩不勝煩,恨不能一腳將其踢開。
竇氏門戶不小,可也只竇孝儉帶著兩個從人來迎……倒不是因為別的,而是竇誕獻劍閣獻的過于利落,頗讓竇氏臉上無光,所以他回京的時候,竇氏便不肯大張旗鼓的來迎了。
想想人家竇軌差點戰死在扶風,也算是為舊主盡忠了,相比之下,竇誕完全就是反面教材……
即便竇誕心煩意亂,此時卻還是皺眉問了一句,“出外公干?”
“是啊,大伯去了晉地督運糧草,二叔則巡行關西諸郡,剿除匪患,逆臣,今年冬天之前可能不會回來了,他們也都剛剛出京,三叔你要早回來幾天,不定還能跟他們見一面呢。”
竇誕點了點頭,很想讓侄子說話慢些,可又忍住,只因侄兒小時候有些口吃,后請異人教其說話,口吃是好了,卻留下了口快的毛病,一旦你讓他慢下來,他就不會說話了,也不知是怎么搞的。
竇孝儉瞅著三叔的臉色,其實很想跟他說說嬸子的事情,以免他回家之后跟父親他們鬧起來,可最終還是沒敢開口。
竇誕此時還不知自己成了竇氏之恥,家中還在想著將他的妻子給休出家門。
他現在想的是竇軌兄弟看上去雖不怎么受重用,可卻還在任上,說明那李定安并無難為竇氏的意思。
他竇光大七尺男兒……也不過是吃了他做的一頓飯,見面的時候口角了幾次而已,說起來也并無深仇大恨,應該不會遭到報復吧?
不行就讓二娘去公主那里說項一下……那廝虛偽至極,二娘若是去尋公主說話,他不會惱羞成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