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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1章降人(三)

  皇帝并沒有發怒,他果然是個有度量的人。

  諫義大夫魏征靜靜的安坐于殿側,面前的矮幾上放著紙筆,他要和薛元敬,顏師古等人一道,記錄一下帝王的言行。

  只是職責不同,他是在這些言行中挑錯的那個人,外朝的侍御史掌彈劾百官,檢舉非法,規范官員言行之責,有的時候還會辦一些涉及官員的案子,和大理寺職責有些重疊的地方。

  內廷就是諫義大夫的天下,因為是門下省的官員,所以他主要是跟在皇帝身邊,有參贊之責,最主要的還是規諫皇帝,稱職的話,他們確實像是皇帝的一面鏡子,可以讓皇帝知道自己的過錯和失誤。

  當然了,這主要是看皇帝有沒有那個度量,臣下有沒有那樣的骨氣,不然的話,諫義大夫這樣的職位便有形同虛設之憂。

  魏征也是被元朗給“坑”了,本來說好一起到門下省任職,有元朗照看,魏征覺著日子肯定很輕松,不用規諫皇帝,有什么事跟元朗說一下也就成了。

  可元朗倒好,轉頭就想去少府任職,結果沒能去的了少府不說,還被趕出了長安城,若非魏征當時已經上任,他都想活動一下跟著元朗去長安縣了。

  可見元朗籠絡人心的工夫漸深,竟然讓魏征這樣的人物有了不離不棄之心。

  “胸無大志”的魏玄成為了做好本職工作,也只能不停的測度皇帝的心性,揣摩皇帝的想法,這無疑是件極其危險的事情。

  好在他有經驗,論起陰沉難測,反復無常來,天下間少有能跟魏公李密相提并論者,而且那會隨著戰事的焦灼,身在洛陽城外的李密已經瘋了。

  剛愎嗜殺,暴躁的就像是一只被困住的猛虎,使他身邊的人都隨時處于危險之中。

  而眼前這位皇帝就比較“好相處”,瞧瞧現在,竇誕竇光大明顯得罪過皇帝,而且聽上去舊怨頗深的樣子,可皇帝也只是看上去頗為惱恨,實際上并沒有真的動怒。

  在魏征眼中,竇誕不但骨頭很軟,人也偏于愚笨,竟然看不出這一點……你即便得罪過皇帝,也是多年前的事情了。

  說不定皇帝此時還有著些故人相見的喜悅呢,瞧皇帝那輕松自如的樣子就知道,對那些舊怨早已不縈于懷,之所以詞鋒甚利,怕是有戲耍你一番的心思。

  這會兒你拼命搖尾乞憐,怕是會適得其反。

  冷眼旁觀之下,竟是看的八九不離十。

  只是人家竇誕可并不愚笨,此時一邊在心里咒罵著扶風李氏的先祖,一邊委屈的道著,“臣在晉陽時并無實務,只陪著李元吉游玩狩獵而已,至尊若是不信,可以去問當事之人,像宇文總管就曾參我引晉王到處冶游,疏于政事……”

  李破暗哼一聲,宇文歆也不是什么好東西,尋他來作證,不定就能要了你竇光大的性命……好像那會晉陽里的人們過的都很不愉快。

  “多年前的舊事提他作甚?你道我跟李淵一般,心胸狹窄,容不得人嗎?”

  呃……竇誕差點吐血,這事是你提的好不好,而且純屬造謠,俺……也就說了你幾句壞話而已,可并沒唆使李元吉出兵。

  唐公向來仁厚,哪里心胸狹窄了?

  “至尊說的是,多年前的事情臣也忘的差不多了……”

  你最想忘的恐怕就是涿郡的往事吧?李破終是笑了起來,接著又有些感慨,曾經趾高氣揚,意氣風發的竇三郎如今也都四十多歲的人了,時間過的可真夠快的。

  “好了,朕的度量可比你想的大的多了,竇氏出身扶風,以后幫朕多照看一些,可莫要讓鄉人說扶風出了個李皇帝,卻于扶風沒有半點益處。”

  竇誕連連點頭應諾,估計這會別說讓他照看一下扶風老家,就是讓他把老婆獻出來,他也能仔細考慮一下。

  “你家中子女幾個?”

  竇誕覺著再這么下去,他非得減壽幾年,問我兒女又為哪般?俺娶的是李淵的女兒,他不會是想在這個上面做文章吧,那可就太下作了。

  心里想著,嘴上卻老實的道:“臣家中有一子四女,一子一女為嫡出……臣常年在外,膝下單薄……”

  抬起頭眼巴巴的瞅著李破,眼圈竟然還紅了起來,大概意思是您可要手下留情啊。

  李破卻不管這些,關西貴族越活越回去了,一個兩個的都想在這里哭一鼻子,真真是丟人現眼。

  而且你一子四女還膝下單薄,我他娘的才一子一女,豈非薄成紙了?混賬東西,竟敢指桑罵槐。

  常年在外?當年就看這廝腦袋上有變綠的傾向,如今估計已成現實……真是活該。

  “你那兒子多大了?”

  竇誕遲疑了一下,他還真記得不太清了,他那句常年在外可不是隨便說的,征薛舉之后,隨之入蜀,有幾年沒回家了,他沒說的是,在蜀中他還有幾個外室,誕下了兩個兒子和幾個女兒。

  可想入竇氏門墻還得經過幾道程序,不然進不得竇氏家門,尤其是這次幾乎是被押送還京,家眷都還在錦官城呢。

  “應該有六歲了,臣在外多年,家中疏于照看,實在慚愧。”

  李破笑笑,“我兒正開蒙讀書,把你家長子送入宮中,來給我兒伴讀吧。”

  一塊大餡餅砸了下來,竇誕愣了愣,接著就是大喜過望……然后就想到了自己常年在外,不會是……當然了,立馬就被他給否了,皇帝才進京不到一年。

  好吧,他也不太放心家里的婆娘。

  心念電轉間,眼淚先就下來了,“臣何德何能,竟受此恩遇……今后必盡心竭力,報至尊于萬一。”

  李破擺了擺手,心說你要謝的可不是我,瞧你這樣子應該還不曉得后院即將起火,回家之后有你受的。

  唉,這人在外面混的不怎么樣,卻還不能讓妻兒安享富貴,你說你怎么就這么廢物呢?

  又跟竇三郎說了一陣,這下讓竇誕算是找到故人相逢的感覺了,之前那些擔心,怨言以及不甘等等,漸漸消融在了交談當中。

  當年李破就能把他們夫婦招待的好好的,如今當了皇帝,搓扁揉圓更是得心應手。

  之所以會是這種結果,最主要的原因其實在于,扶風竇氏乃外戚之族,和韋氏等差不多,威脅性較小而已。

  竇誕一身輕松的辭了出去,收獲頗豐的他這會就可以回家去了,李破讓他等吏部的調令,這次竇誕不打算出京任職了,想留在京師。

  當初他隨軍入蜀是看到秦王和太子相爭太烈,有出去避禍的心思。

  如今長安城中沒了太子,也沒了什么秦王,晉王,皇帝又是他的舊識,不計前嫌不說,還對他頗為賞識,那么在朝堂任職就是一個非常好的選擇了。

  而且這些年他奔波在外,沒少吃了苦頭,也該在京師休息兩年緩緩精神了。

  這些盤算他沒敢說出口,怕弄巧反拙,讓皇帝覺著他得寸進尺……所以之后要去吏部走動一番,瞧瞧京中有什么好的職缺沒有。

  之外兒子得趕緊送過去……也不知二娘把兒子教導的怎樣?若是成了紈绔子,那可不敢送進宮里面去,不然豈不是自找禍端?

  他竇光大大好男兒,怎能讓個不孝子給連累了?

  他變的是真快,進去的時候還怨言滿腹,出來的時候已是為自己的前程想了一遍又一遍,真不愧是門閥中人。

  糊弄走了竇誕,殿中重又歸于平靜,李破歪頭想了想,不知想到了什么,竟是笑出了聲,實在有失皇帝儀態。

  殿中侍候的幾個人瞧了瞧皇帝,又都埋下了頭,皇帝很少有這么愉悅的時候,還是不要上去打斷皇帝的興致為好。

  片刻過后,李破敲了敲桌案,“傳他們進來吧。”

  這次進來的人可不少,多為戶部官員,以戶部尚書蘇亶為首,還有戶部侍郎高慎,戶部四司郎中。

  中書舍人岑文本,門下則是門下侍郎封德彝,尚書右丞宇文士及,這幾位都是旁聽咨議,不會無故開聲。

  很典型的以戶部事宜為主的小朝會,和大朝會一樣,隔上個十天半月的就要召開一次,看著人們陸續進來,李破收拾起好心情,開始和臣下們商討政務。

  當前的頭等大事自然是春耕,開春之后臨時人命的勸農使便紛紛趕往了地方,督促各處保證春耕諸事能順利進行。

  這個不用多說,皇帝三令五申的對春耕保持關注,臣子們哪敢輕忽?尤其是像蘇亶這樣跟隨日久的老人,更加知道其中利害,辦不好是真要受罰的。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中書侍郎蕭禹前些時上了建言,想仿照魏晉時設司農寺,專管農事以及谷物收納,倉儲等事。

  李破有些心動,戶部事情太多,不如分一部分出來,專職專管,很不錯的樣子。

  戶部自然是極力反對,掙扎的分外劇烈,司農寺之類的衙署和戶部的恩怨早已糾纏多年,中書此議明顯不懷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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