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衍頗有閥主風范……以前他這個弟弟娶了公主,得皇帝信重,在幾個皇子見輾轉騰挪,竟然給人以游刃有余的感覺,竇衍對弟弟自然要容讓三分。
只是今時不同往日,李淵敗亡,弟弟以前的那些優點差不多就都淪為了缺點……
再者竇誕在蜀中的所作所為,在長安……尤其是竇氏親朋之間的風評實在不太好,他身為李淵的女婿,獻的又是劍閣這樣的天下名關,還殺了劍閣守將龐卿惲。
他幾乎成了蜀中戰事成敗的關鍵人物,大家想不知道都不成,而且說起來,他的行徑確實有些卑劣了。
有些人說起此事來,便影影綽綽的說以前怎么沒看出來,竇三郎竟然是這樣一個人呢?
以前當然看不出來,那會人家娶了公主,屢居要職,眼見著將來前程不可限量的樣子,誰又會去管竇三郎是怎樣一個人?獻媚還來不及。
如今竇氏沒那么風光了,竇三郎好像也要一頭栽倒在地,雪中送炭的不見有幾個,落井下石的卻不少。
竇衍這個閥主一直很是平庸,有些人欺他官職不高,沒多少威嚴,便在他面前說三道四,弄的竇衍憋了一肚子的氣。
如此種種,竇誕回京之后在竇衍這里的待遇也就可想而知了。
而竇誕呢,在蜀中待的時間過長,一旦家族對他有了意見,消息也就開始偏于閉塞,回來的時間還短,竟是不知兄長為何這么跟他說話。
要知道他從錦官城啟程,跋涉千里,走了多半個月才回到長安,然后提心吊膽的見了皇帝,經歷了這么多的波折,能活著回到家中真的是老天爺給足了面子。
作為兄長你不噓寒問暖一下也就罷了,還擺起一副家主的架子,隨口就說要趕他出京,好像自己闖了多大的禍事一般。
本來滿心的歡喜被這摟頭一盆涼水澆了個無影無蹤,竇誕一下便收拾起了心情,他可不是什么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人,在皇宮中搖尾乞憐那是被逼無奈,竇衍這個兄長想任意擺布他可真是差了分量。
要是竇抗,竇慶,竇琎三兄弟對他來個三堂會審,他也只能就范,可只要他父親和兩個叔父有一人有不同意見,他都得掙扎一下,何況如今父親已歿,面對的只是竇衍這個大哥了。
他竇光大七尺男兒……被皇帝欺負一下也就算了,回到家中還要看人臉色,做夢去吧。
他這里一句話沒說呢,竇衍就想趕他走,看那意思好像還想在之后將他幽禁在府中……他仔細的打量了幾眼兄長,發現不是誰假扮來消遣他的……
竇誕自覺和大兄向來還算和睦,倒是和二哥有些格格不入,他那二哥竇靜做事太過認真執著,管的也寬,竇誕多數時候都是敬而遠之。
后來竇靜歿于并州,竇誕則忙著逃命顧不上悲傷,后來想想,他們兄弟和其他人家也沒什么不同,在外人面前自然是兄友弟恭,實際上則沒什么兄弟之情。
只是大家都一個姓氏,占了扶風竇氏的便宜,自然要回報于家族而已,他們的父祖都是這么過來的,其他門戶多數也是一般,沒什么稀奇。
兄弟之間反目成仇,你死我活的也不在少數,他們兄弟只是不怎么搭理對方,有事了許還能幫上一幫,已經算不錯了。
整理了一下心情,竇誕笑了起來,“大哥這是怎么了?是誰惹著你了,我才回來,大哥不會想把火氣撒在俺身上吧?”
竇衍這些日子翻來覆去的想著怎么教訓弟弟,讓他曉得給竇氏丟了多大的臉面……如今真見了弟弟安然無恙的出現在他面前,他又有點心虛,所以簡單說了兩句便想趕人出去。
也正因如此,他心中火氣就更盛了幾分,聽到竇誕陰陽怪氣的反問,絲毫也沒將他這個家主放在眼中,便再也忍不住啪的一拍桌案。
“本想給你留點臉面……你自己在蜀中做了什么難道自己不曉得嗎?出爾反爾,背信棄義,外加心狠手辣……你知道這些時日外面的人都是怎么說的?比這難聽百倍。
我竇氏怎么就出了你這么個混賬東西,家門何其不幸……過后你去祖宗牌位面前跪上三天,求列祖列宗饒了你這個不肖子孫。”
竇衍怒極,這要是竇誕還小,說不定就先揍他一頓再說了。
讓他想不到的是向來好說話的竇三郎也惱了,不惱不成啊,還當什么大事讓大哥不顧他遠道歸家,險死還生,就等不及的來教訓于他,原來只是因為別人說了幾句不中聽的話,他竇光大就算是辱及家門了?
你這個家主當的可是輕松,給兄弟定罪都不講證據的,外人說上兩句就行。
竇誕臉色也沉了下來,那形之于外的威嚴可就不是一直待在京師的竇衍可以比擬的了的了,竇衍只瞅了兩眼,氣勢頓時矮了三分。
竇誕盯著大哥冷笑了一聲道:“大哥說的好是輕松,好像咱犯了不赦之罪一般,也不知當日大軍臨于城下的時候,京中又有幾人想著守城來著?
俺隨軍征薛舉時他們在哪里?大哥又在何處?俺在蜀中如何,也輪不到旁人來說嘴吧?大哥聽了些閑言碎語,便來與俺計較,好沒道理,不如大哥說說是誰詆毀于俺,俺明日里就去與其講個明白?”
說到這里看著臉色漲紅,卻滿懷恨意的竇衍,竇誕也懶得再說什么,他也有點不明白,才兩三年的工夫,以前勉強還算和善的大哥怎么就對他有了這么大的成見。
難道就因為他在蜀中獻了劍閣,殺了龐卿惲?不見得吧?還是說他娶了李淵的女兒,又是秦王一黨什么的,讓大哥想將他趕出家門了?
他更傾向于后者,他在蜀中時其實便已想到回來可能會有麻煩,可也不至于不問青紅皂白先就給他個下馬威吧?
大家商量一下,哪怕把事情說個明白,給他個自行出走的選擇應該不難吧?
越想越惱,竇誕轉身就往外走,心說他娘的這主宅陳舊破爛,以后和老四一樣再也不回來了,自己出去另立門戶豈不逍遙?
竇衍氣的肺都快炸了,卻也不敢攔著……說實話,他這個大哥真就管不住弟弟們,反而需要弟弟們幫襯,只是他自己意識不到這一點而已。
而且在京師待的久了,自然而然便生出些傲慢來,家中子侄們對他都頗為敬重,竇誕和竇師綸兄弟又不在他眼前,養成了說一不二的性情。
以前顧忌著弟弟娶了公主,又和皇家走的近等因素,還能容讓一下,現在也不過是露出了本來面目而已。
竇誕也被氣的不輕,出來之后也再尋不見幾個侄兒,顯然都避了開去,這個時候他就真覺著有那么幾分不妙了。
門閥中人一旦失去家族的支持意味著什么,他簡直太清楚了……竇衍不算什么,可家族的人脈卻在主枝手中……
想到這些,他有那么一瞬間感覺就像是沒穿衣物站了曠野之中,孤立無援的感覺潮水般涌了過來。
妻族一敗涂地,家族再靠不住,為官多年的他可從沒經歷過如此艱難的局面。
他在蜀中聽到劉弘基殺了李崇義的時候都沒這種感覺。
不過隨后他就鎮定了下來,他竇光大七尺男兒,可不是家族卵翼下的可憐蟲,大風大浪都走過來了,還怕什么呢?
其實這個時候給他底氣的不是旁的什么,而是太極殿中跟那人的對談,既沒有怪罪他為隴西李氏效力,也沒談及他的妻子如何如何,只是提了提他當年那些稍微桀驁的表現。
那就是既往不咎的意思了……難得的是最后還表露出了些故人之情,也不枉他當年在岳父面前說了那么多的好話。
有了皇帝背書,其他的困難便都可以克服。
竇誕滿腹心事的在路上捉了幾個仆人,準備一起去府中東面搬家,想的自然是帶著妻子搬回他自己的府宅之中居住。
幾個仆人支支吾吾的告訴他,他的妻兒已經搬出去一個多月了。
竇誕愕然,他的妻兒在這里居住也有幾年了……稍一轉念便想到了竇衍的態度……自他獻劍閣之后,家書便已徹底斷絕,之前還以為是戰亂之故,如今想來,竟是竇大郎從中作祟?
這一下竇誕是真的惱了,若說之前只是一時氣憤,存著些回頭大家火氣消了再緩和一下的心思的話,那么現在兄弟之間已沒什么可說的了。
做的太絕了,被兄長在背后捅了一刀的竇誕氣的鼻子都歪了,徑自出府去自家府宅看望妻兒去了。
結果回去也沒尋到人,饑腸轆轆,外加怒火攻心的竇誕腦子都有點糊涂了,幾個主事戰戰兢兢的告訴他,娘子帶著孩子去了前平陽公主府暫居。
竇誕稍稍放下了心,身心俱疲之下,真的有點頂不住了……他也不想這么狼狽的去公主府見妻兒……
可接下來聽到的話讓他勃然大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