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中妃嬪的悲歡牽系頗大,可與平常人家相比,本質上卻也沒什么不同。
大年初一,能得宮外親人入來探望的畢竟只是少數,各處華麗的宮殿之中都隱隱傳出哭泣之聲。
高寶兒也沒忍住,對著叔父哭了一鼻子。
高表仁得了些并不確定的消息,心情輕松了一些,安慰了侄女幾句,并連連許諾……
這都是題中應有之義,渤海高氏如今風雨飄搖,宮內高寶兒居于德妃之位,即便兩支以前相處并不融洽,甚至可以說是頗有仇怨,可現在高德妃卻還是高氏必須確保無憂的首選。
高寶兒得到了閥主當面許諾,心中也算是落下了一塊大石,這可比宮外讓人傳話進來可靠多了。
而來自家族的支持,可不光是族人在外朝擔任要職那么簡單,而且還有財力物力人力上的諸般好處。
比如說宮內的妃嬪們需要時不時賞賜身邊的宮人,以確保他們的忠心,別往自己的飯菜里加點佐料什么的。
還有宮嬪交結之間,也要互送些禮物,之外討好皇后,貴妃什么的,供奉之物就更要精挑細選。
她們的那些薪俸以及賞賜籠絡人心都不夠,自然需要宮外的鼎力支持。
尤其是你在宮中需要交好于誰,如果自己無法著手的話,宮外便可以讓人去交好她的家族,如果家族得力的話,可收事半功倍之效。
這就是妃嬪們的日常生活,和當官沒什么區別。
高德妃入宮未久,借改朝換代之機僥幸升上德妃之位,位置本就不穩當,高氏又跌了個頭破血流,閥主頃刻間換了兩位。
她在宮內的惶然自是可想而知,今日高表仁入宮來見,讓她十分為難,不過反過來看,對她來說卻也是件好事。
高寶兒是如此,另外一邊的王貞也是一樣。
王貞在李破登基之后獲封淑妃,因其在李破為漢王時便納入府中,年紀雖小,資歷卻很足,又與阿史那天香,長公主等交好,所以在宮中比高寶兒過的滋潤多了。
大年初一,王世惲,王世偉兄弟兩人一起入宮來見。
王世偉就不用說了,從晉陽到長安,只一心把著女兒得過且過,在酒色上又沒什么節制,是皇帝最喜歡見到的那種人,再過上幾年估計就是一個廢人了。
王世惲和他不同,歸于長安還不到半年,在洛陽城中熬的干瘦,王世充敗亡之后,還能壓制住城中官民,并將段達大軍拒之于城外,才能上沒有任何問題。
來歸之后,李破接見了他,封其為歸國公,銀青光祿大夫,賜下府邸,金銀綢緞,宮人若干,極其禮遇。
但并未予其實職,誰讓他是王皇帝的哥哥呢,當了一回皇親國戚,自然要承受皇親國戚的分量。
若非他還帶回了一些鄭國的臣子,補充了長安的人才庫,又為了做給降人們看,不然的話人頭落地也不是不可能。
王世惲可不是弟弟王世偉,他擔著的心事可就多了。
他們兄弟在洛陽作威作福不是一天兩天,十多年的時間里,王世充沒少在河南折騰了,殺的人數都數不過來。
那些義軍首領就不用說了,跟著李密攻打洛陽,結下血仇無數,即便后來有些人投了王皇帝,那也是迫不得已,如果現在王世充還活著,想要吃他的肉,喝他的血的人排滿了朱雀大街都富裕。
還有那些洛陽門閥,比如說王皇帝殺了獨孤機,那是獨孤氏中人,殺了裴仁基,那是河東裴氏的子孫。
還有現在長安正受寵信的長孫氏,也是被王世充逼迫才逃來了長安。
只要想想這些,王世惲就渾身發冷,睡不安枕。
若不是形勢所迫,李破又娶了王氏的女兒,不然他即便去投竇建德也不會來長安找死,這些年洛陽人家西逃的多不勝數,如果沒人護著當時就能把他們兄弟給撕了。
所以說他帶著弟弟入宮,是來求官的。
半年了才借著大年初一入宮省親之機來見,說明他心里確實有譜,也有著足夠的耐心,沒急著上躥下跳的惹人猜忌。
而且他想要求個外放,長安太危險了……
從這一點上來說,王貞比之高寶兒可差的遠了,外面沒人幫襯不說,還需要她在宮中的支持,你說上哪說理去?
王貞裹著厚厚的貂裘,縮著小小的身子,站在殿前的回廊之下,正往遠處巴望著。
她和高寶兒到底不一樣,她就住在了清寧宮中的凝香殿,時常便跑去尋阿史那天香玩耍,時不時的還能和皇后飲個茶,說說話。
有時還可以隨著長公主李春出宮去晃一圈。
宮嬪來到這個份上,其實就是最得寵的那么幾位了,可見當年的苦頭沒白吃。
見她略有焦急,貼身女官便笑著道:“娘娘站的累了吧?這天真冷,娘娘可要小心些身子,前些時娘娘小病那一場,可把奴婢們給嚇壞了呢。”
站在旁邊的執事宦官聞弦歌而知雅意,立即便帶著兩個宮人去殿內搬來了胡椅,還鋪上了厚厚的軟墊。
王貞就笑,“我這么坐著迎接父親和叔父可是失禮的很了。”
嘴上說著卻還是一屁股坐了下來,她時常和李春幾個相處,規矩什么的對于她們來說都如浮云。
再說皇帝也喜歡她們活蹦亂跳的樣子,每次見了都笑瞇瞇的充滿了鼓勵,也就讓她們越發大膽了起來。
主人什么樣子,奴仆便也什么樣子,與娘娘說說笑笑,充滿了歡快的氣氛。
王世惲緩步行于宮殿之間,相比當初去到河東見李破時,也不過兩三年的工夫,他便老的不成樣子了。
須發都已花白,黑瘦的好像一陣風來了就能把他吹走一般,身上也帶著明顯的陰郁氣息,讓人不敢輕易親近。
左顧右盼間,王世惲依稀好像回到了洛陽宮中,那里的宮宇和長安多有相似之處,兩座大城都是宇文愷,何稠等人督建,布局之上自然多有相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