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人送去長安令衙,再派人去鴻臚寺知會一聲,如此失職怎還了得?”
侯莫陳氏猶豫了一下,不過看了看那個受傷頗重,已然昏迷的家伙,知道此事已不能善了,那就先推給長安令衙。
長安令衙是個好衙門,不好處置的事情和人都能塞給他們,背黑鍋沒商量,京兆尹次之,很多時候也是冤大頭。
唯一需要計較的其實是突厥來人在長安出了事,會不會影響到兩國交往,而且如今會盟之事早已傳開,一旦影響了這樣的大事,倒霉的可就不止一個兩個了。
好在成國夫人府的主人和突厥可汗是親戚,還就是長安城中突厥人的克星之一,收拾幾個突厥來人并不算為難。
侯莫陳氏心里暗自嘆息了一聲,這些千牛備身啊,膽子是越來越大了,動手之前根本沒為夫人著想過,看來以后還是得慢慢換了他們為好……
被她一直拉著的呂鄉君,看著那血紅的瘆人,還在慢慢流淌,漸漸染紅了自己門前的青石,幾個鼻青臉腫的胡人哀哀慘叫,絲毫也看不出原來的兇狂模樣。
不忍猝睹之下,趕緊移開了目光。
這就是長安啊,人們行事和南人大異,不過……確實很痛快,有了這些血染在此處,想來之后一定會清凈許多,只要別把客人們嚇走就好。
想到這里,她又有些自嘲的想著,這里的人哪會被點鮮血嚇住?不定來的人還要瞻仰一番再進門呢。
突厥人……以前也只聽說過,今次算是見識到了,長的果然特異,就是不知所謂了些,干嘛來尋自己一個小女子的麻煩?哼,也是些欺軟怕硬之徒罷了,看看現在,好了吧?連命都丟掉了。
一邊想著,一邊則悄悄將那封拜帖藏進了袖口,準備以后拿來嚇唬上門的惡客之用。
“沒嚇到你吧?”侯莫陳氏不再理會那些苦命人,回頭笑問了一句,拉著她抬腿便往院中行去。
侯莫陳氏是西魏八柱國侯莫陳崇的子孫,母親又出身蘭陵蕭氏,是長安中正經的大貴族,那些人的死活在她心目中根本無足輕重,遠不如跟這個小娘子聊天來的有趣。
那種視人命入草籽的派頭,讓呂鄉君心頭微寒,嘴上卻還是笑答道:“有姐姐在此,些許惡徒哪值得畏懼?就是給姐姐添了麻煩,讓奴心中很是不安。”
侯莫陳氏孤單已久,很長時間沒這么跟人輕松的談笑了,覺著身邊的小娘子越瞧越順眼,于是聲音也愈加柔軟。
“不怕就好,這長安城中比以前安定多了,你是沒見前幾年……”
說到這里,她便頓住,笑笑道:“自天子登基以來,讓人整飭了一番,才有今日之局面,如今天下也太平了,日子總歸應該越來越好,倒也不用擔心太多。
只是權貴聚集之地,總少不了是是非非,彩玉坊這樣的地方尤甚,所以你要小心些,以后遇到那些不講道理的人,就報侯莫陳氏的名字,想來也就不會有大膽之人敢來招惹于你了。”
“可是代郡侯莫陳氏?”
侯莫陳氏為鮮卑貴姓,在鮮卑入主中原之際,并不算特殊,如今其實也還湊合,很多人都還保留著鮮卑姓氏,比如宇文氏就是破野頭,楊氏也有鮮卑姓氏普六茹等等。
侯莫陳氏本是東北游牧部落,北魏孝文帝時內附,賜姓為陳,還有人說他們是西漢楚元王劉交的后裔,這個估計是他們自己找的祖宗,當年大規模恢復漢姓時鮮卑大族幾乎都這么干過。
秦漢名人就此多出了無數的子孫,甚至這還不過癮,商周時的那些王族有時也不能幸免。
西魏年間侯莫陳崇發跡之后,為顯其尊,他反其道而行之,恢復了鮮卑姓氏,并一直延續至今。
侯莫陳氏雖人丁不盛,卻無疑是當世名門高第之一,呂鄉君即便遠在江陵也有所耳聞。
見對方微笑點頭,呂鄉君吐了吐舌頭,卻也不怎吃驚,成國夫人蕭氏身邊的人,自然都有來歷。
“原來是貴人當面,還未請教姐姐名姓,是鄉君失禮了。”
見其未曾惶然無措,也未出卑微諂媚之言,侯莫陳氏不由又增幾分喜歡,“我是侯莫陳香蘭,如今只是成國夫人府內宅主事,不算什么貴人。”
呂鄉君垂頭為禮,稍露狡黠道:“失敬失敬。”
侯莫陳氏笑回,“好說好說。”
于是她們不約而同的笑了起來……
院落的后邊被幾個醉鬼禍害了一番,別的倒也沒什么,弄壞了些家私而已,只是有兩樣東西被突厥人給毀了,讓呂鄉君嘴一撇,差點哭出來。
一個是她那寶貝的瑤琴,已經被突厥人給砸了,墻上的兩幅畫也被他們給撕了,都是江南名士的親筆,其中就有一幅是江南名妓李客卿畫的,呂鄉君是真的喜歡,所以掛在墻上,閑來就要欣賞一番。
將侯莫陳氏讓到榻上坐下,她狀似收拾殘局,東挑西揀的,其實這摩挲一下,那掂量幾番,淚珠子都快掉出來了。
看著她那心疼的樣子,侯莫陳氏就笑著安慰,琴棋書畫,京中大家頗多,不用為這些被損壞了的舊物傷心。
明晚你在夫人面前奏上一曲,若是夫人聽的好了,以后不定可以到府中的藏書樓觀覽一番,那里盡多名家手筆,尋常人可見不到呢。
呂鄉君無奈收拾起悲傷,煮茶待客。
侯莫陳氏進到這里稍坐,也不是只為了跟她談天說地,就要去到蕭氏面前的人,需要探查一下心性來歷,行跡稍有可疑,也許邀請就作廢了,甚至會惹上麻煩。
江南名妓受了挺大的驚嚇,委屈,消息很快傳入宮中,重點卻不一樣,突厥來人被送去了長安令衙,是標準的外交事件。
即便里面有幾分刻意的成分,發作的時間卻不太對頭。
此時北方邊塞各部都在整軍備戰,不久突厥人就會察覺出不對,在突厥人眼中自然是大唐有了毀諾的跡象,使節再出了問題,挑釁的意味就又重了一些。
按照李破的意思,等到七月間,阿史那牡丹怎么也應該回來一趟,那時大唐的使者也已去到突厥王庭,再搞些小動作出來以作為談判的籌碼。
只是沒想到突厥人真是豬腦子,剛剛放松了一下對他們的約束,就作妖了起來,還一頭碰上了成國夫人府的人。
這些人真是太不專業了,所以說自古以來跟胡人打交道就是這么難,好像只有掏出刀子來說話,他們才懂得你在說什么。
鴻臚寺少卿劉善因召突厥使節說話,阿史那牡丹不在,留在長安的突厥人其實已經見不到鴻臚寺的主官,那就更不用說皇帝了。
突厥使節見到的可不單單是幾顆血淋淋的人頭,以及來自鴻臚寺的質問,還有阿史那天香的斥責,外加成國夫人府對他們的行事也非常不滿。
使節們由憤怒終于變得惶恐了起來,請求覲見皇帝解釋一下,毫不意外的被拒絕,想要送信去王庭,卻不再能出鴻臚寺驛館一步,等同被軟禁了起來。
李置起來極為干脆,不想讓幾個無足輕重的家伙再在漸沸的油鍋里面潑上一碗水進去,于是又令鴻臚寺主簿崔敦禮帶著自己的書信去追高表仁一行,向突厥可汗阿史那楊環“解釋一下自己的苦衷”。
總體來說,大唐元貞三年六月間還算平靜,北方邊塞各部加強了戒備,地方官吏們都在緊著安靖地方,朝中則在全力修訂唐典。
六月初八這一天,從晉陽傳來喪訊。
晉陽王氏閥主王叢歿了,李破不太關心,晉陽王氏的家老死絕了他都不帶眨眼的,他在晉地經營多年,對王氏那群頑固的老家伙觀感極差。
而且若無他的授意,王澤也不會那么干脆的隨行來長安,打算建立長安王氏,這頂算從晉陽王氏撕下一大塊血肉來,另立門戶。
隔了幾日,消息傳開,揚州總管王澤等人紛紛上書請求回鄉奔喪,全都不允,另外就是追贈王叢禮部尚書,并州大都督,加謚號為敬,也就完了。
只是晉陽過來的喪訊不止一個,并州總管府長史薛收也歿了,這就讓李破比較揪心了。
薛收是河東人,起居郎薛元敬的叔父,兩人在李破率軍攻蒲坂時被俘,到晉陽關了幾天才降了李破。
李破稱王時,薛收受中書令陳孝意賞識,舉薦為中書舍人,后來一直在晉陽為官。
陳孝意卸任并州總管后,王祿便暫代其職,其實很多事還是薛收在主理,這人一歿,并州總管府就算是真的有些群龍無首的樣子了。
薛收還很年輕,算是中道而夭,讓李破很是痛心。
起居郎薛元敬,秘書丞薛德音上請回鄉奔喪,這次李破痛快的給假三個月,并帶去給薛收的追贈,又蔭其長子為東宮侍講,次子為千牛備身。
嗯,東宮還沒影,只是掛名而已,等人守孝完了,便可來長安任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