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蕃進犯,姑臧已經整個緊張了起來。
自隋末以來,涼州幾經變亂,死了很多人,當年那些趁時而起,叱咤西北,引領風云之輩多數已然作古,剩下的小貓兩三只都屬于命硬的。
等到范文進率眾降唐,城頭上又打起了日月星辰旗,他按照西北殺人不隔夜的規矩,又把涼國舊人給清洗了一遍。
到了如今,不管是當年和他一道把李軌,安修仁,安興貴等送上黃泉路的同伴,還是一直跟他作對的那些人,差不多都被他給埋進了土里。
本來軍中將領們沒怎么動,可等左監門大將軍龐玉一到,并率軍敗吐谷渾諸部聯軍十余萬后,他便陸續將涼州各部的將軍們也都換了一茬。
兩三年的工夫,西北各族人等就都知道姑臧城里住著一個活閻王,看誰不順眼就要收拾誰,死在他手里的大人物連數都數不清了,頓時大家就都老實了起來。
羌人諸部惹不起的開始向西邊遷移,不愿走的也不再提為什么大首領報仇,輪番來到姑臧跪倒在涼州總管范文進面前搖尾乞憐。
駐扎在枹罕的西突厥逃人也不牛了,乖乖讓出地方給吐谷渾降人居住。
吐谷渾也被打的沒了脾氣,只想過幾天安生日子,讓干什么就干什么,完全沒了當年降而復叛,叛而又降的桀驁模樣。
實際上,自他們被吐蕃人趕下高地,又不能在低地占上一塊地盤的時候,吐谷渾這個部族也就開始漸漸被掃入了歷史的故紙堆當中,等待他們的只能是被同化的命運。
至于是誰同化的他們,就看大唐和吐蕃誰能在西北勝出而已。
也不用奇怪什么,游牧民族一般都是這么個結局,因為他們無法創造出足以延續下去的文明。
涼州總管府。
正堂之上,幾人正襟危坐。
“吐蕃大軍已過積石山,兵力還未探查清楚,應該不在少數,本官已經傳令各郡,堅壁清野,各守要隘。
各位,大戰將起,朝廷援軍就在路上,還望眾人能同心協力,助我守住城池,等待援軍到來。”
范文進威嚴的目光在眾人身上掃過,他在涼州經營已久,在整個涼州可謂是一言九鼎,即便是關西的官員紛紛到任,也分毫不能動搖他的地位。
堂中的這些人不是他的心腹,就是以左監門大將軍龐玉為首的軍中將領,此言一出,眾人都紛紛點頭。
實際上,范文進心里也有所忐忑,吐蕃這個敵人太陌生了,如今看上去,非是當年的義軍以及吐谷渾所能比美。
他這人慣于玩弄權謀,卻不太熟悉戰陣之事,不然也不會一遍遍的向長安求援。
好在長安那邊的回應也很積極,大軍就在來援的路上,而且領兵的都是掃平諸侯,功勛卓著的大將軍。
想來此戰勝算極大。
范文進想象了一下那么多的朝廷上將如果一戰而敗的場景,嗯,如果是那樣一個結果的話,大唐看來也就該亡了吧?
那笑話可就大了,也不知后世的人會怎么說?他范文進會不會成為罪魁禍首?
他這里在不著邊際的想著,那邊左監門大將軍龐玉與他配合已久,還在給大家鼓勁。
“諸位盡管放心,吐蕃崽子也就跟吐谷渾耍耍威風,他們是個什么樣子咱也初初見識了一番,沒什么值得稱道之處。
破衣爛衫,盔甲沒有幾副,弓箭刀槍大多都是銅制的,還拿石子來打咱們,若非咱們兵少,守城都是多余,在野戰中就能把他們趕回高地去。
此次援軍大集,到的是慢了些,昨日收到消息,左翊衛大將軍張將軍已率軍快到扶風了,再有兩三天的工夫便能感到涼州。
不管他們要怎么打,咱們只管守城便可,若這都能讓吐蕃崽子占到便宜,咱們也不活了,不如一頭撞死在城頭算了。”
堂中眾人都笑了起來,只是氣氛遠稱不上熱烈。
因為眾人都知道,此戰不在于吐蕃人有多強,而是涼州……怎么說呢,人心不齊,吐蕃大軍一至,到底有多少人能拼死守城,又有多少人當即開城投降,誰也不清楚。
尤其是那些羌人,吐谷渾等部族,一看又要亂起來了,誰知道這群兔崽子會做出什么事來?
韋士政還活著,現在又做回了武威郡太守,當年他投李軌時就是這個位置,如今兜兜轉轉又回到了原點。
不過他也算是知足了,那么多人都死了,他韋士政還能留得一條命在,實在得感謝老天爺的不殺之恩。
所以他現在是范文進忠實的狗腿子,絲毫不敢有違逆之處。
此時他便笑著問龐玉道:“有將軍在,咱們倒也不怕什么,就是不知援軍那邊有何打算沒有?”
他這顯然是替范文進問的,他們在西北這么多年了,先為隋臣,后降李軌,再而降唐,也沒去長安拜見過新皇。
如今大敵來犯,看上去可是難得的一個鏟除西北舊有勢力的好機會啊……
從關西來的可不止龐玉一個,如今涼州總管府長史宇文伏藏就剛到涼州不久,他的祖母是文皇帝楊堅的女兒廣平公主,父親宇文皛,伯父宇文協,這兄弟二人自幼喪父,乃楊廣藩邸舊人,與楊廣情同手足,江都之亂時率人拼死入宮護駕,皆歿于亂軍當中。
此時他便接話道:“依我之見,吐蕃大舉而來是好事,若其像吐谷渾諸部一般,年年都來涼州侵擾,勝了便大肆劫掠,敗了就會高地休養生息,那才叫麻煩。
如今既有一戰而定乾坤之機,怎么也要引其至姑臧城下,聚而殲之為上,這一仗我看要打出十年的平安來,不然豈不讓衛昭王等前賢恥笑?”
這就是正經的關西貴族的腔調,心雄氣壯,而且還暗指韋士政怯戰,頂的韋士政暗自惱怒。
正想反駁之間,范文進已是笑道:“幸好涼州沒有多少大城,不然吐蕃人可來不到姑臧城下。
咱們不必為此憂擾,就像龐將軍所言,咱們只一力守城便是,援軍什么時候到來,自有張將軍等考量。
援軍到來之前,咱們要是把姑臧丟了,諸位即便僥幸活命,之后人頭也將不保,而且也對不住這滿城的百姓,你們說是不是?”
眾人盡都點頭,他就是如今涼州的主心骨,連龐玉等人都對他尊敬有加,何況是其他人了,自然是他說什么是什么。
而范文進話語之間對其他郡縣提也未提,只說姑臧如何如何,其實也就意味著要死守姑臧,涼州別的城池即便告急,也不會出兵援救。
更沒有事先將郡縣官民全都撤到姑臧來的打算。
可見其人久居西北,心腸算是練出來了。
當然了,就像以前那些事一樣,怪不得他心狠,涼州迭經動蕩,李軌當年之積聚,早已消耗在一場場內訌之中。
而且民族混雜之地,一旦這樣大規模的戰事發生,羌人以及吐谷渾,甚至是西突厥降人都靠不住。
所以策略早已注定,那就是大難臨頭,各安天命,若非還有援軍吊著,估計范文進就得率領軍民東撤,才能有條活路。
范文進的意思是如此的明確,其他人也無異議,什么保證涼州全境不失,什么各處郡縣的防御等等等等就都不用商議了,只要顧好姑臧就成。
而在吐蕃人到來之前,還有很多事要做,先就是堅壁清野,將城外的百姓都撤到城中來,然后還要把城中的羌人清理一下,一部分趕出城外,讓他們自生自滅,一部分留在城中的也要嚴加看管。
尤其是糧草,也不知援軍什么時候到,那糧草就得準備充足。
好在這事不用太費心,在五月間范文進等便有所準備,加上朝中的支持,四五月間都有從蜀地過來的糧隊,此時城中糧草足夠城中人等數月之用,甚至節省些的話,連過冬的糧食都已準備齊全。
在這件事上,范文進做的很絕,自從吐蕃人出現在積石鎮之后,他便嚴格控制著郡縣的糧草。
采取的是散之于民的委婉方式,把郡縣倉中之糧大部分都被拿出來散給百姓,賺了一波名聲不說,一旦吐蕃人破城而入,想要糧食的話,那吐蕃人就只能從百姓手中搶奪。
那樣一來,吐蕃人就算勝了,在西北他也站不住腳跟。
策略很是歹毒,可實際上,即便吐蕃人不缺糧草,剛剛興起于高原的吐蕃人也沒有撫平地方的打算,他們來到這里就是為了掠奪而來,不存在其他選項。
被他們征服的人都會成為他們的奴隸,任他們予求予取,征服的疆土,那就是他們吐蕃人的地盤,作風和其他的游牧民族沒有任何區別。
至于吐蕃人能不能在冬天來到之前,打到姑臧城下,其實那是吐蕃人的事情。
各郡縣抵抗的激烈一些,就能延緩吐蕃人的腳步,若是有人開城投降,那吐蕃人就能長驅直入,一如當年馬邑,雁門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