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于張倫這個粗坯,其實范文進更喜歡聽一聽吐蕃的風土人情。
既然眼前這個叫阿魯的是吐蕃有名的祭官,那么他肯定知道一些吐蕃人的神話傳說,如果是由范文進來問話,這些就都會說一說。
當然了,對此范文進已有所了解。
吐蕃人的神明很多,先祖,萬物都是他們崇拜的對象,正神就有好多位,佛陀,歷代吐蕃的英雄和王者,還有一些動物,比如說羱羝(音譯)大神就是一只公羊化作的神明,再有就是白象,牦牛之類。
另外還有八部眾神,都是主神收服的魔鬼,也是主神的打手,從這里可以看出來自佛教天龍八部眾的影子。
可以說是一鍋大雜燴,估計等他們收到中原文明影響之后,中原的神仙也能來湊一湊熱鬧。
這會阿魯聽到對方的要求,吃驚的看向對方,以確定對方不是在跟他說笑。
他結結巴巴的道:“您是說,神明的目光如果照耀到我們身上的話,您就會放我們離去嗎?”
張倫給出了肯定的回答,“喪家之犬,留著除了浪費糧食也沒什么用,如果你們的神真的想讓你們回去,俺就給他這個面子。
你還需要準備什么嗎?比如說祭品?”
在涼州這塊地盤上,不管是吐蕃人的神還是他們自己都已身不由己,不用阿魯回答,張倫便揮了揮手,吩咐道:“來者都是客,按他們的規矩來。”
于是一群人出了屋子,齊勒布也被人像拖死狗一樣弄了出來,外面的人顯然已經得了張倫軍令,早就準備齊全。
范文進有些狐疑,就聽張倫笑著說道:“總管跟俺一起看個熱鬧,俺問過了,吐蕃人祭天很有些花樣,總管也莫要著急,明年咱們的功勞不定就落在這事上面了呢。”
范文進雖然覺著張倫有點故弄玄虛,可他向來沉得住氣,便也笑道:“那俺可就拭目以待了。”
篝火被點燃了起來,阿魯暈頭漲腦,在衛士的踢打之下,滿心驚恐的繞著火堆跳起了大神。
估計他這二十多年的生命當中,做夢也沒有想到會有這么一天,有人敢逼著神明的仆人來向神明發起祭祀。
當然,和以往的結果一樣,他得不到任何來自神明的啟示。
一群人被推了過來,那些都是唐軍捉到的降俘,很快就被逼著跪成了一排,等阿魯猶豫著停了下來,刀光閃動間,人頭紛紛落地。
冰涼的晚風中彌漫出了鮮血的味道,范文進抽動了一下鼻子,對他來說場面稍微有點驚悚,卻也還算有趣,原來吐蕃人是這么祭天的?他們信奉的神明果然有點邪門。
據他了解,春秋戰國之前,尤其是商周時期,確實有活祭的習俗,后來則只有殉葬制度存留了下來,人們不再無緣無故用血祭來引起神仙們的注意。
而到了如今,也只有那些真正的大人物才會擁有殉葬活人的資格,隨意打殺奴仆的事情也已變得越來越少。
當然了,在西北就沒那么多顧忌,羌人的性命不管是在隋人,還是唐人眼中都無足輕重,這也是當年白喻娑起義的誘因,只不過除了死了很多人之外,并未改變什么。
而吐蕃人將來如果出現在涼州,他們的地位也不會比羌人強到哪里去,在這里,來自中原的人們據有絕對的支配權……
阿魯頭一次覺得自己主持的祭祀活動有點可怕,翻滾的頭顱,噴濺而出的熱血,在火光的招搖下透出一種難言的詭異氣息。
他生怕自己的腦袋也從脖子上滾落下來,于是不敢稍有遲疑,立即熟練的開始了占卜,而且很快得出了結果。
“偉大的將軍,神明……已經給出了預兆,祂……想讓祂的仆人們能夠盡快回到祂的懷抱去,為此我們可以付出任何的代價來換取您的……您的仁慈。”
張倫幽幽道:“你們的神真的是這么說的嗎?你可莫要騙俺。”
阿魯聽了翻譯之后心中狂喜,覺得這人長的很像吐蕃人,對神明也有所敬畏,事情好像有了轉機?
連連點頭間不住口的說著,“您放心吧,作為神的仆人,我的占卜想來準確,命運的轉機就在我的占卜當中顯現。”
旁邊被堵住嘴巴的齊勒布努力瞪大了紅腫的眼睛,估計心頭已有一萬頭草擬嗎奔騰而過,而且再次聽到轉機兩個字,他一下便有了不詳的預感。
張倫撓著大胡子笑了起來,“既然如此,看來都是天意啊。”
說完揮了揮手,早已得了他的吩咐的衛士二話不說,沖上去便將齊勒布扒了個精光,拿著刀子便……將他的毛發剃了個干凈,嗯,是全身的毛發。
齊勒布拼命掙扎也無濟于事,他那不詳的預感得到了驗證,如果還還存有理智的話,一定會大吼一聲,為什么倒霉的總是我?
受此屈辱,齊勒布已是淚流滿面,卻得不到任何的同情和優待。
這還不算完,一個中年人拿著一把鋒利的小刀湊了過來,齊勒布自然不知道這個人是唐軍中的大夫,但從其眼神中體會到了什么叫不懷好意。
光溜溜的他在眾目睽睽之下閉上了眼睛,身體抖的已和篩糠一般。
中年人輕巧的在他四肢上挑動了幾下,便弄斷了他手腳的筋絡,鮮血都未流出幾滴,庖丁解牛亦不過如此。
接著一手捏住齊勒布的兩腮,輕輕用力便捏開了他的嘴巴,刀光一閃,半條舌頭便被他削了下來,甚至沒讓齊勒布體會到多少痛苦。
中年人做完了外科手術,給齊勒布上藥,眼神在齊勒布的下面溜了溜,看向大將軍,見對方搖了搖頭,才遺憾的甩手走了。
一系列的操作讓范文進看的目瞪口呆,張大胡子的形象在他眼中終于變得可怕了起來,他感覺身上有點涼,不由緊了緊袍服。
阿魯已被嚇的縮成了一團。
齊勒布是吐蕃人中有名的統帥,離著那些英雄也只一步之遙,而且他在蘇毗人當中極有威望,家中更與蘇毗王族世代聯姻。
朗日輪贊統一了吐蕃諸部后,齊勒布的兒子還娶了朗日輪贊的女兒。
這樣一個人現在……阿魯不敢想象,尊貴的他沒有被敵人砍下頭顱,而是落得這樣一個下場,如果消息傳回吐蕃……會引起怎樣的后果?
張倫呲牙笑了起來,在阿魯眼中那無疑是惡魔的微笑,這真是一個可怕的人啊……
“雖然你們的神想要你們回去,可你們畢竟闖入了我們的家中,并殺死了很多人,必須得到懲罰。
按照我們的規矩,其實應該剜掉你們的眼睛,剁去你們的四肢,把你們扔在無人之處自生自滅,但我需要有人回去告訴你們的那些同族,以后不要再出現于低地之上,不然連你們的神明也救不了你們。”
阿魯帶著人連夜走了,當然其中少不了已經半死不活的齊勒布。
張倫讓他帶走了兩百人,除了阿魯一個完好無損之外,其他人都被割去了雙耳,還給他們都穿上了女人的衣服,可謂是極盡侮辱之能事。
他們將由一千唐軍一直護送到積石鎮,再自己穿過積石山回到高地。
張倫說話算話,確實讓他們活著回去了,只是少了點零件而已,至于他們能不能在深冬之前回到高地,能活下來幾個,就得看他們的神明給不給力了。
范文進算是明白了張倫要做什么,既然大軍上不去高地,那就引吐蕃人下來。
從吐蕃降俘口中他們都知道,吐蕃人在高地還有一支大軍,正由一個叫囊聶瑪本的家伙統領,駐扎于柏海之畔。
如果能引其來涼州一戰,再勝的話吐蕃人應該也就老實了,順便還能重創高地諸部,很不錯的謀略。
就是多少偏于詭詐,當然了,他要是知道張倫當年在夔州故事,就不會有此感想了。
想到那個吐蕃首領被整治的死去活來的模樣,范文進有點反胃,覺著以后跟這個大胡子共事可得小心一些。
大唐元貞三年八月初四,阿史那泥孰來到姑臧,見了范文進之后,范文進很快便命人護送他去長安。
此時西突厥的部眾終于進入張掖地界,并在張掖城周圍駐扎了下來。
這一路的奔波可不是開玩笑的,生命力不夠強悍的人就都死在了路上,之所以人數沒怎么變化,是因為一路上對生活在河西走廊上的部族進行了大規模的劫掠,抓了不少強壯的奴隸。
按照程知節的想法,那自然是糧食不夠便用兩腳羊來湊,曾在山東起事的他對此毫無心理障礙。
到了張掖,他和侯君集才算徹底松了口氣,總算是到地方了,時間上可謂是剛剛好,接下來的問題就不是突厥人怎么怎么樣了,他們兩個都需要面對朝廷的質詢。
尤其是程大胡子,他要好好想想該怎么回去跟皇帝交代。
李破只是派他去敦煌瞅瞅,他可好,竟然擅作主張把突厥人給帶回來了,是功勞還是罪過有點無法預料。
可程大胡子有他自己的主意,俺不把突厥人帶回來,又怎能輕松回到長安去?不定就被留在西北這鬼地方了呢。